第5章 失踪的女孩儿(四)

原主度小姐从出娘胎起就没吃过苦,昨儿折腾了一整夜,小身板完全撑不住,导致度蓝桦第二天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早起查案的计划直接夭折。

“姑娘,小厨房做了您爱吃的酥肉饼,还有熬得稠稠的小米栗子羹,又拿麻油拌了芥菜条,起来用些吧。”莲叶欢喜道。

酥肉饼是度家厨娘的拿手绝技之一:面必要头一天晚上和好,用一整夜隔着凉水缓慢发开,次日分三次加入油酥……这样烤出来的面皮足有近百层之多,每一层都薄如蝉翼,偏偏极其柔韧,兜满肉汁而不漏,完完整整地揭下来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人的脸。

度蓝桦直接从被窝里弹出来,恨不得正反手抽自己几个耳刮子,一边飞快地穿衣服一边哀嚎道:“怎么不叫我?”

这就相当于上班第一天痛失全勤啊!

莲叶失笑,“以前也没这规矩,再说您起这么早干嘛?”

度蓝桦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度小姐长歪的根源:家人、仆从无底限的宠溺,当即咬牙切齿道:“往后就有了!”

不过……外酥里嫩的酥肉饼真的好好吃啊,里面的酱肉肥而不腻呜呜!

她非常克制地吃了三个,又用了一碗喷香的小米栗子粥,带着满口余香冲到肖明成日常办公所在的二堂,发现对方和本县主簿已经被无数卷宗、文书淹没,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

肖明成大概熬了一夜,从书山文海中抬起头时,两只好看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四年前,双溪村有一名不满周岁的男婴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男婴?”性别和年龄都让度蓝桦颇感意外,“我看看卷宗。”

肖明成端起桌上冷茶喝了半盏,声音略有些沙哑,“那男婴也是午后失踪的,当时孩子的奶奶带着在大门口晒太阳,她回去取针线活儿的当儿,凑巧跟儿媳妇拌了几句嘴,顶了天不过两刻钟,孩子就没了。”

前任县令给判的是被拐卖,但根本没有直接证据,而且孩子失踪的时间段、模式与妞妞高度重叠,具备重新调查的价值。

度蓝桦奇怪道:“那昨天咱们去询问村民们,他们家就没提起这事儿?”

“事发后,那家人不愿待在伤心地,搬到县里来住了。”肖明成道。

“男婴的父亲叫周双是吧?”度蓝桦立即主动请缨,“他现在住在哪儿?”

“你还要去?”肖明成是真没想到她坚持这么久。

度蓝桦噎了下,然后理直气壮道:“我不能出门吗?再说了,还不许人学好吗?”

有度小姐胡搅蛮缠那味儿了!

肖明成差点给她气笑了,如果能改好,他宁愿一天清香三柱把她供起来!

论讲理,可能十个度蓝桦也说不过一个肖明成;但要论及讲歪理,肖明成妥妥儿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说白了,警/察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三教九流人渣杂碎什么都接触,天长日久的,绝大多数人都能练就扯淡神功……

李孟德和孙青山各自带人去了双溪村,逐一排查与张勇一家往来亲密的村民,肖明成试图摆脱度蓝桦未果,只好跟她一起出门。

初秋的太阳又干又烈,晒不多久就觉得脸皮微微刺痛,两人带着各自的随从骑马一路疾行,不过两刻钟就来到位于城西外围的喇叭胡同,男婴失踪案的受害人就是里面的第三家。

白天男人们都外出干活去了,家中只有女人留守,开门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太太,越过她的肩头,能看见院中一个年轻女人边做针线边带孩子。

母子俩听见动静,齐齐朝这边望来,“谁啊?”

周老太太引着度蓝桦等人进去,对儿媳妇道:“清芬,去倒茶,县太爷来了。”

清芬坐在原地愣了会儿,脸上突然涌出不正常的潮/红,她扑通一下就跪倒在肖明成面前,眼睛亮得吓人,“大人,是不是找到宝儿了,啊?是不是?”

四年前她失踪的儿子,乳名宝儿。

她怀中的小孩儿才一两岁的样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本能地仰着脑袋看肖明成,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唔!”

肖明成突然回想起自己的儿子年幼时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脸颊,“起来吧。孩子的事,本官会一直追查下去。”

也就是说,没找到。

清芬脸上的血色立刻褪得一干二净,双眼都黯淡了。

她僵硬地随着婆婆拉扯的动作站起来,被儿子拍了几下后才慢慢找回神智,“那大人今天过来是?”

“是这样的,”说起跟女性受害人打交道,度蓝桦有着及其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当下毫不迟疑地接过话头,“前几天双溪村又出现了一起孩童失踪案,我们就打算把宝儿的案子也一起再看看。”

清芬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显然不太明白怎么会有女人查案,“是这样啊。”

她被失子之痛折磨得太久,身心俱疲,现在只想找回自己的儿子,外人如何,实在没有精力关心了。

见儿媳妇失魂落魄的,老太太亲自煮了一壶热茶来,“没什么好东西,大人不要嫌弃。”

肖明成道了谢,度蓝桦也道:“这就很好。”

小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来人,不多时,竟咧开嘴咯咯笑了。

度蓝桦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双手捂脸又飞快地撒开,做了个鬼脸,“哇~!”

小孩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开心地胡乱扑腾,“哇~!”

肖明成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觉得他们的欢乐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清芬心头一酸,突然就掉了泪,“宝儿没的时候,比他还小呢……民妇家里也是报了案的,但当时那位大老爷说定是被拐走了,人海茫茫,叫我们看开些……”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眼珠子似的捧大的儿子突然没了,谁能看得开?

“我们日思夜想,见到的都是宝儿摸过的东西,一眨眼就觉得他好像还在,实在受不了了,就搬到城里来居住……”

幸运的是,她在长子失踪后又再次怀孕,生下另一个健康的男婴。

度蓝桦安慰了几句,“你们家卖掉的宅子,在什么位置?还记得当时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

清芬说了位置,竟然跟妞妞家不远!

度蓝桦的心禁不住咚咚直跳,忽然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就听肖明成问道:“你们认识张勇一家吗?”

清芬点头,旋即又有些迟疑地问道:“是他家有什么问题吗?”

肖明成道:“就在几天前,他家的女儿妞妞失踪了。”

清芬啊了一声,“竟然是他家?”

她婆婆也呆住了,良久才呐呐道:“宝儿和妞妞前后脚生的,当时我们还玩笑说要做儿女亲家……我们家出事那会儿,王娘子还和李婶子、杏花她们天天过来帮忙呢!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她口中的三个人度蓝桦都不陌生,正是之前在双溪村走访时有过接触的,不过……

“听说李婶子是有名的热心肠,左邻右舍但凡谁有点什么事都爱帮一把。”度蓝桦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没想到你跟王娘子和杏花也这么熟,难为她们如此热心。”

清芬婆婆也道:“是呢,那杏花平时瞧着木头人似的,出事之后,她倒隔三差五过来问问,到底是当娘的人才知道为娘的苦。”

清芬却迟疑了下才道:“其实,民妇和王娘子打小就认识,所以才有儿女亲家一说,只是杏花却是外村嫁来的,说老实话,倒是没什么往来。当年她肯跟王娘子天天过来劝慰,民妇还懊恼来着,没想到竟是个面冷心热的,倒是我们误会人家了。”

度蓝桦和肖明成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都意识到似乎抓住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啊,那是我误会了,”度蓝桦就道,“我见你们住得近,又前后脚当娘,还以为……”

清芬的婆婆闻言叹了口气,“她也是命不好,性子又软弱,一家人嫌弃她生了个闺女,磋磨得不成人样,渐渐地,大家往来也更少了。”

婆媳俩不是爱在人背后说长论短的性子,略提了几句就算了,只是又惋惜王娘子一家,说要过几日去瞧瞧。

回去的路上,度蓝桦和肖明成都有点激动:那个杏花很有问题!

“除了张老头夫妻,我最怀疑的本是张继业,走访时还特意问过好几个村民呢。”度蓝桦回忆道,“大家都说他一直是那副德行,刚成亲就打老婆了,偏杏花性子又软弱孤僻,也不想和离,谁也不好插手管。她平时很少出门,也不跟谁往来,为什么遇到清芬的事情,就突然热心外向起来?”

在她曾经亲自经手和研究过的典型案例中,不乏凶手反复返回现场,甚至深度接触受害人的。有的罪犯是过度自信和变态,想挑衅警方权威,享受受害人家属的悲痛;有的则是出于恐慌情绪,想要第一时间了解案件进度,以随时减轻自己的嫌疑。

杏花的反常行为,非常值得怀疑。

“妞妞失踪后,杏花也在外出洗衣服时安慰过王娘子。”肖明成又想起杏花给出的“听见男人说话”的线索,“如果猜测成真,那么这个女人当真可怕。”

回到衙门时,李孟德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大人,案发当日村里所有的男丁下落都问过了,妞妞失踪的那段儿都对得上,没有去那附近的。”

肖明成丢过去一支签子,“带村妇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