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建筑群宛如匍匐在地的猎豹,蛰伏着等待归家的主人。自出了隧道,便一路有夜灯指引着方向,秦旖因为找回了些手感,最后这段路开的还算顺遂。
沈霄宁在车子稳稳进园子的那一刻,悄悄闭上了眼睛。虽然暂时封闭了视觉,但是感官上会变得更加敏感了一些。
所以他能感知到,秦旖似乎很怕打扰他,停车时格外轻缓。
等车子慢慢移进车位,她按照挂档拉手刹熄火的口诀完美结束了今日的代驾工作,可能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能听到她小声的说了句:“yes!”
秦旖完成任务,轻轻解了安全扣,侧过些身体,想叫醒副驾上的男人,可当看到他那一刻,那伸出一半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
沈霄宁手撑在车窗边,眼睛闭着,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阴影,睫毛精!秦旖心里想。
他好像真的睡得很熟,连车停下都没发觉。从前听说医生的职业很累的,尤其他又是急诊科,面对突发的情况肯定更多,劳心伤神。
偷看男人睡颜这种事,秦旖第一次做,而且发现自己做得很是得心应手,也怪这个男人的皮相太优越,每一寸都像是精心测量后的艺术品,尤其鼻梁的高度,和金框眼镜的匹配度简直不要太契合。
秦旖像在看藏馆里的艺术品,可万万没预料到,“艺术品”会在这个时刻突然睁开眼睛,将她抓了个正着。
被发现,秦旖瞬间回头,手扶在方向盘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的感慨:“你醒啦?这个车还不错,开起来很舒服,哈哈。”
她不知自己这掩耳盗铃的模样,映在沈霄宁的眸子里到底有多可爱。
“在看什么?”他故意问她。
“看”这个字,就像触动了秦旖的开关,瞬间打开了她的防备,小女人正色道:“没看什么啊,哪看什么了。哎呀都到了,咱们下车吧,我先进去,你慢慢来。”
开门下车关门,一气呵成的动作不过几秒钟。
沈霄宁眉头微挑,看着空荡荡的主驾驶位,胸腔里荡出一阵笑意,是那种许久不曾有过,发自内心的畅意。
秦旖跑到门前,才想起自己打不开门,只好停住步子等沈霄宁。
男人下车,秦旖看他向自己走过来,那眼神又清又深邃,像幽深古潭里的一方泉眼,洞察人心又深不可测,哪里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等人走近身边,秦旖后知后觉:“你刚刚是不是在装睡?”
沈霄宁含着笑意,波澜不惊,“嗯,被发现了。”
这语气,可是没有半点被识破的愧疚感。
“沈大夫!你真的是有点子腹黑在身上的。”秦旖举起握紧的小拳头,有些想捶他的冲动,顿了顿,到底没敢下手,毕竟今晚是她有求于人嘛。
她最会顺自己的毛,这么在心里想了想,就原谅了他。那只举在空中的小手,刚要落下,忽然被一只温热手掌抓住,裹在了手心里,然后拉着她的食指贴在了门锁的识别器上。
沈霄宁通过主人口令,将秦旖的指纹录入。
“以后自己开门,这也是你家。”咔哒一声,门锁旋转,机械女声欢迎主人回家。
家这个概念,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有自己的定义,就像秦旖,觉得家能带给她的,并非温暖,家人之间更是生疏的礼貌,所以她宁愿常年在外拍戏,住剧组。
但直到此刻,她听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字在几近陌生的丈夫嘴里讲出来,能感受到的,却不是意料中的荒唐,反而像是忽然有一双温柔的手,撑在了她的背后。
沈霄宁等了会儿,看人还站在门口发呆,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累了?”
“没。”秦旖掩饰了那突如其来的慌张,进门后弯下腰换鞋。
屋里一股如春的暖意,即便这么多天没有主人到访,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像是有人在定期打扫。
秦旖上次来没注意,这次再来,发现客厅各个角落的花架上,摆着很多不常见的植物。
“这些花是你养的?”
秦旖凑到一株植物前,用手拨了拨它白色的花瓣。
沈霄宁站在秦旖身后,目光温柔的看着花前的人,一时辨不出是花香了人,还是人胜了花。
他“嗯”了声,“这是月光花,夜里开放。”
“你养了这么多种不一样的植物,伺候起来不麻烦吗?”秦旖平时忙,没这份耐心。
沈霄宁手抄进口袋里,“每一株植物都有自己的盛放时间,你想想看,一天里总能看到这种用尽全力展现自己最美的时刻,也算是对生命的敬畏。”
“上次来还没有。”
“我打算搬过来住。虞女士说新房空太久,不吉利。”沈霄宁说这话时,人已经将医药箱和手术用的到的医疗耗材拿了出来,指着落地窗前的一把风尘椅对她道:“过来坐。”
“伯母总是这么可爱。”秦旖笑的很甜,似乎是想到那位外表端庄的女人心里住着个爱看电影、有情调又俏皮的灵魂而感慨。
她按照沈霄宁的指引,走到椅子前坐下,双脚垂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等待她的特约私人大夫为她拆线。
“秦旖。”沈霄宁整理了消毒的药水和拆线后的创可贴,“既然我们是夫妻了,有些称呼还是提前练一练,省的被人发现破绽。”
他这人,总是这么周到,连这个问题都能想到,让秦旖打心眼里佩服地赞同:“嗯,你说的对!那......我以后就称呼伯父伯母为爸爸...和妈妈,可以吗?”
沈霄宁笑了笑,“他们会很开心。”
秦旖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点了点头,“那就好。”
沈霄宁眼神暗含深意,落在她的面容上,“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不过一瞬,秦旖便福至心灵,“哦哦,你是说......老公?”
“乖。”他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
秦旖一口气憋住,一抹娇粉逐渐攀了上来。
“你,你,你......怎么不练?”
沈霄宁唇角勾起了笑:“你怎么知道我不练?也许你看不见的时候练了很久。”
这句话,让秦旖想到自己住院搞乌龙那次,夜里她绞尽脑汁的想怎么才能体现出恩爱来,到最后想出了蹩脚的一句“老公”。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沈大夫。”她弯下些腰身,盯着他,一副看吧,肯定是这样的确定。
沈霄宁伸出根手指,点在脑门上,把她靠过来的脑袋推了回去,“躺好,快开始了。”
随着拆线时间的迫近,秦旖的心里就变得越来越紧张,尤其是沈霄宁手中那些明晃晃的工具碰撞出的伶仃声音,更像是催促她回忆打开的信号。
大概因为做医生的缘故,遇见的病患花样百出,让沈霄宁比旁人的敏锐度要高上一些,当眼神捕捉到秦旖死死抠在椅子边缘泛白的手指时,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了回去,转而手撑在椅子两边,将她圈在了手臂间,“害怕了?”
秦旖压抑在胸口的一口气纾解出来,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本来也没什么秘密可言,再多一条也无妨,于是点了点头。
“以前在福利院被大孩子欺负过,那些孩子坏的很,有老师在的时候都很乖巧懂事,等私下里没人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或者拿了偷藏的大头针,或者用冷水欺负人。”
秦旖当时恨极了,也想过这个世界是不是一定要将所有的不公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但后来她被温颂领回了家,虽然仅仅享受了一年的幸福,但当时那帮坏孩子嫉妒又艳羡的眼神,还是很大程度的满足了她的报复感。
“所以,我会有些害怕这种尖锐的物体。但我能克服,我也咨询过心理医生,我这种程度,远远没有到心理问题。”
秦旖说完,看向沈霄宁的眼睛,那深潭中的眼眸隐有波动,却无法清晰的感知,破坏这种安静的原因是什么。
“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开始......”话音慢慢顿住。
秦旖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她的双眸被覆盖前,只看到沈霄宁用修长手指勾开了领带,然后她就凭着感觉,想象到他的手臂环绕着将她圈住,然后将领带在她的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沈霄宁在眼中情绪外露前,挡住了被发现的可能,然后他扶着秦旖,送她慢慢躺在了椅子上。
“记忆和感知,在时间的更迭中,是可以被覆盖的。”沈霄宁嗓音哑的像砂砾,莫名带着种抚平创伤的魔力。
他的手,小心翼翼的卷起秦旖的裤脚,一些不经意地触碰,让秦旖的注意力转移了一部分。
“黑暗虽然会带来恐惧,但黑暗中也有一些可以被发现的抚慰,比如夜里的星星,我有时会想,不过是一些宇宙里的石头而已,怎么会有人把他们组成那么浪漫的星座,还赋予那么美好的品质?”
沈霄宁拆线的动作不停,语气却越发温柔小意,像是哄孩子般,注意着秦旖唯一能泄露情绪的手。
“你是经历过黑暗的人,自然有在暗夜里独行的勇气,能这么平安这么健康的走到今天,辛苦了,秦旖。”
这一声辛苦,让秦旖眼眶忽然生出汹涌的温热,她那一直紧紧蜷在一起的手,莫名就放松了下来。
拆线很简单,不过须臾,任务便完成。沈霄宁淡淡一笑,将覆盖在她眸子上的领带解了下来。
透过盈盈水汽,秦旖看到他带着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黑夜里,还能期望天明。你看,你等待的光,总会出现的。”
眼窝像是被灌进了银河瀑布,秦旖再也不想忍,抬起手勾上他的脖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后,然后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肆意的哭了起来。
这一刻,他和幼年的秦旖跨越时空相遇,并带着一身温暖,安抚了那个曾经无助又脆弱,还带着一身伤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