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置室里清走了闲杂陪同人员,只秦旖仰面躺在仅一人宽的蓝色手术床上。
沈霄宁背对于她,正在整理手术缝合会用到的工具,动作细致而赏心悦目。
秦旖看了会,原本因忽而遇见而悬起的一颗心,突然就轻快了下来。继而有些茫然的看向头顶刺目的灯光,光明正大发起了呆。
不似初见时的疏离,也不像屏幕里冷艳,抿着唇角的样子有些可爱。
沈霄宁侧了些身子,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余光里。
忽而眼前递过来一个什么东西,秦旖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聚焦到这只银色的钢笔上,她面上的疑问那么明显,却还是抬起细白的手腕,接在了手里,沉甸甸的触感,让她回了神。
刚刚他签字时,秦旖就已经注意到这支笔了,毕竟它太过于漂亮,带着古朴的韵味,笔尖的金色和笔身的银色,就像日月同辉,丝毫不会给任何一方带来喧宾夺主的压迫感。
沈霄宁藏在口罩后面的唇角淡淡的勾了下。
“这是什么?”
秦旖觉得他好像笑了,但又像是被灯光晃花了眼。他明明带着口罩的。
沈霄宁从托盘里拿出一把金属剪刀,玉骨似的手藏在医用外科手套里,轻轻的活动了下,剪刀的尖端便形成了一个严阵以待的V字形。
“我会用剪刀把你的裤子剪开,可能会有些疼,疼的话,就用笔扎我。”
秦旖:“???...”
“你,认真的吗?”
男人眼尾似有笑意,道:“假的。”
说罢从容的弯下腰,继而垂下头,嫌弃的将她胡乱包扎的纱布剪了,又将她的裤子一道剪开了。
因为时间过长,有的地方血已经凝固了,和布料黏在一起,揭开的时候有些刺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笔,温凉的笔杆居然能让注意力分散些。
这是她和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但每一次都让人印象深刻。初见时,他一身笔挺西装,考究又贵气,让他犹如寒夜里遥不可及的星辰。如今,他一身白色医生制服,仍旧难掩如圭如璋的气质。
沈霄宁动作很娴熟,不过片刻,秦旖便能觉察出右腿皮肤裸露在外的些许凉意,这时有些后知后觉的害羞感袭来,她居然还抓住了一些闲暇时间,考虑了下自己这条腿有没有美感。
沈霄宁不知她心中作为女明星的最后挣扎,全神贯注于接下来的一系列清理和消毒工作。等前期工作都做完时,她的腿被一块儿绿色无菌洞巾覆盖,那股凉意便渐渐消弭了。
“伤口不算深,但还是要缝几针,我会尽力缝漂亮些,不会留下太明显痕迹。紧张的话,就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比如手中的物件。”他的口吻像是在和她说早上好,让她觉得那条伤口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明星的皮肤上留下伤痕明明就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谢谢。”
“举手之劳。”
在伤口周围打麻药的过程好像比刚刚剪裤子消毒还要难捱一些,秦旖轻轻吸了口气。手中的笔已经被她握的温热,她换了个位置,又找到了那凉丝丝的感觉。
很快,她的那片皮肤已经失去了只觉,自然也感觉不到他手中针线穿插的痛感。
秦旖此刻有些无所事事,眼神便停留在他胸前的名牌上,被透明塑料封皮包裹的淡蓝色纸夹上面,有关于他的详细介绍,崇德医院,急诊科,主治医师。
“在看什么?”
“原来你真的是医生啊。”
“觉得我会骗婚?”
秦旖:“......当然不是。”
相亲见面的时候,他自我介绍时确实说了,但他气质太惹眼,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把他和这个职业联想在一起。
如今看了他这般模样,反而又觉得没有比他更适合白大褂的人了。
“今天还麻烦你特意留下,实在不好意思。”
沈霄宁没有让她的愧疚持续太久,“就算是朋友,我也会留下来,何况还是这种关系,毕竟,”他顿了下,“遇到了。”
他轻描淡写的将这件事情揭了过去,平淡的口吻给彼此隔开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这种关系......他在提醒她?
“特意”这个词,也是要分人的。他们仅仅是靠一份合同维持的联姻夫妻,有名无实。甚至连“名”都没有,毕竟知道他们结婚的人没有几个。所以他的留下来,只不过是顺便,并没有“特意”这样的浪漫含义。
秦旖既然接受了当初的合约,就万不会让自己在这样的细枝末节多做思量,她笑了笑:“还是要谢谢你的。”
沈霄宁将最后一针穿插进皮肤,轻轻叹了口气,直起些身子眯眼看了看他的“杰作”后,咔嚓一声将线剪断。
“要看看吗?”
秦旖撩起眉梢,摇了摇头。就算是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伤口,看了也会不自觉腿软。
沈霄宁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边收拾边提醒她注意事项:“一会儿去办下住院手续,留院观察两天。伤口别碰水,注意饮食。”
他最后摘了手套和口罩,矜贵的长相全然显露出来,薄唇又启,低沉醇净的声音没了阻碍,如远钟泠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有我的电话不是吗。”
“嗯,有的。”秦旖嘴角漾起个近乎完美的上镜笑容,她可是大明星诶,隐隐有些想找回场子的桀骜。
沈霄宁笑了声,声音自鼻腔散出来。
处置室的门一开,罗斯曼便迫不及待的跑了进来,和正要出门交代护士后续事项的沈霄宁走了个对面,两方礼貌的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等人出去,罗斯曼再也忍不住了,“这人不会就是你那见了两次就结婚的神秘联姻老公吧????”
一串的定义词后跟着个陌生的称呼,秦旖竖起了三根手指纠正,“现在见了三次了。”
罗斯曼处在震惊里一时无法适应,记得一年前秦旖来找她说要结婚的时候,还以为她是疯了,等看见红通通的结婚证时,罗斯曼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去了。
“啧,这样的男人只能看不能用,暴殄天物。”罗斯曼说着,发现秦旖手里握着支钢笔,“这是什么?”
秦旖咬了下唇,糟糕,忘记还给他了。
“沈大夫写病历用的。”秦旖解释。
“万宝龙艺术赞助人?他用20年前生产的艺术赞助人罗伦左,写病历???......”
秦旖对笔没什么研究,但想到沈霄宁这个人的讲究程度和通体贵气,觉得一切都震惊,但又合情合理。
崇德医院的贵宾级住院部是有名额限制的,如今秦旖被安排在独人的单间里,换下了戏服,身着一套粉色全新病号服,半靠在病床上,有种破碎的凄美。
罗斯曼拧了条毛巾带给她。
秦旖接过,抬起手擦了擦脸,“我的妆是不是花惨了?”
“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有点儿晚了?”说着指了指她的下眼睑:“这里都黑了,用力擦擦。”
秦旖:“......”她用这副鬼样子,见了分别快一年的丈夫。
说起来也是新奇,她和沈霄宁被家里安排了相亲,然后两人可谓一拍即合,第二次见面便是去民政局领证。
当时正值这部电影《天下盛宴》开拍在即,没来的及打招呼便进了剧组。
说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失礼。
难道他刚刚在闹脾气?
秦旖将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抛之脑后,手里的白毛巾如水墨渲染过,她递还回去:“有皮筋儿吗?”
“没有。”罗斯曼摇头,嫌弃的将毛巾丢进了垃圾桶。
秦旖抬起胳膊,拢了下散落的凌乱头发,有些打结的地方被她用手指勾开了。她的头发长及腰身,黑亮如夜幕,这“夜幕”被她反手几折,便利落的盘于发顶,最后用一只银色钢笔固定,宛如一把银簪。
“双宜呢?”从刚刚就没再见到那孩子了。
罗斯曼眉头皱着,“我让她先回去了。”
整理过后,秦旖修长的天鹅颈露了出来,灯光的映射下,皮肤白嫩如上好的暖玉,她用手揉了下,觉出些疲惫,“被你赶回去了?”
“这孩子一点心眼都没有,要是她机敏些,也不会给别人这么大的空子钻。骑马戏这么危险,她就不能提前去检查检查吗?换了她吧。”罗斯曼想想都后怕,差一点啊,这是要秦旖的命啊。
这事故说是巧合,恐怕没人会相信,片场这么多人,要查起来是难如登天,但也不是完全查不出来。
现在就看剧组给什么说法了。
秦旖扬唇一笑:“既然当初说了要选个心眼儿实在的孩子,就不要苛求这些了。笨些没关系,可以慢慢教,但要是再和之前一样,拿我的私人行程去卖,你不是更头疼。”
说到这个,罗斯曼顿时觉得双宜再可爱不过了,单纯点儿好啊。
“既然你愿意,我没什么话说,反正是照顾你的生活。另外,知道你受伤,粉丝都已经疯了,热搜也上了有一阵了,你得发条消息安抚一下。”
拍摄现场就算严防死守,还是免不了站姐拍照,这算是一种规则内的放权。一方面,站姐可以通过照片给粉丝解馋,另一方面,电影也在靠这些出圈名图做宣传。只要不涉及到剧情外泄,大家都睁着眼闭只眼。
她的微博一般是自己在经营,所以当下就拿了手机,发了动态:安全,大家放心。
瞬间转发便上了万位数,评论也都是希望她早日康复,至于黑粉的,早就练就了选择性失明这项技能,眼不见心不烦。
退出微博,她点开了微信,这个号是她的私人号,里面都是平时要好的朋友,知道她受伤的都发来了消息。
秦旖在众多的消息中,目光习惯性停在一个纯黑色的头像上,犹豫了下,点开看了眼。
J:受伤了?
真是极具个人风格的问候。
她无声扯了下唇角,刚把手机关掉扔回桌子上,病房的门被敲响两声,还没等秦旖反应过来,门被推开。
带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突然出现,语气带着些似冰可乐的沉冷:“怎么不回短信?”
原本躺在列表里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