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在此指出自己天性中的最后一个特点呢?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与他人很难和睦相处。对于洁净,我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不可思议的、灵敏的本能。正因如此,我才会利用生理学的方式去感知邻近的地方。我应该怎么解释这个现象呢?我可以依靠这种灵敏性——心理学的触角,嗅出每一个人灵魂最深处的东西,以此来掌握和控制所有秘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的心里隐藏着污浊的思想(这也许是因为天生具备的卑劣的血统决定的,也许是因为后天的粉饰而产生的),总之,只要经过与我的接触便知分晓。如果我的观察是正确的,那么,只要是无法忍受我的洁净感的人,都会感受到我因为厌恶而产生的谨慎。因为,无论如何这些人的气味是不会因此变得芳香的。我赖以生存的先决条件就是我极端的洁净感。我的生死取决于环境的干净与否。长久以来这种习惯始终跟随着我,在清澈的水中,在一种清透的元素中,我不停地畅游着、嬉戏着。在我与他人的交往过程中,这种洁净感让我经历了很多对耐力的考验。同情并不是我对人情味的认识,而是别人对我的同情。持久的自我克制是我对人情味的一种理解。但是,孤独是我一直不愿意抛弃的,也就是我所说的康复,找回自我,呼吸自由的、轻松的空气。《查拉图斯特拉》里的所有内容都在歌颂一首孤独的酒后的狂歌;如果人们能够理解我所说的含义的话,他们就会清楚地认识到,实际上这是一首赞美洁净的歌。幸亏不是在赞颂纯净的傻瓜,那些对色彩敏感的人会把查拉图斯特拉看作金刚宝石。对我来说,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对人的厌恶,对“庸众”的厌恶……你们想不想听听有关查拉图斯特拉对于厌恶感的论述?
究竟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如何才能摆脱厌恶感呢?是谁让我目光变得像孩童一般?我要飞到怎样的高度,才不至于再看见庸众呢?
难道厌恶感已经为我增添了双翼、赋予了我预测泉源的能力了吗?是的,除非我飞到极顶,才能再现快活之泉!
我的兄弟们,极顶之上喷涌着快活之泉!那里有一个生命,他的身边没有庸众与他共饮泉水!
快活之泉,你知道吗?你的喷涌是那么地猛烈!你想要斟满酒杯,所以才一再倾杯!
现在我要学会的,是如何更加谦虚地接近你。因为我的心因为你而沸腾不止。
我火热般的心仍然在不停地燃烧着!这短暂的、炎热的、让人兴奋不已的夏天啊!我这颗热切的心渴望着你为我带来阵阵清凉!
我那春天般的犹豫的沮丧已经消失了!我那六月般的邪恶的雪花已经离开了!现在我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炙热的夏日。
极顶上的夏天,有冷泉和愉悦在安静的陪伴着他。来吧!我亲爱的朋友们!用你们那清澈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快活之泉吧!泉水是不会因此而变得污浊的,它正在以自身的洁净等待着你们。
用未来之树来建造我们的屋脊;让雄鹰为我们这些孤独的人衔食!
事实上,那些不洁净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得到食物!他们应该去吃火,让火烧掉他们的嘴巴!
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有为不洁净的人准备住所!他们应该将自己的身体,以及精神都安置在冰窖里!这就是我们的幸福!
我们应该与雄鹰为邻,与白云作伴,与太阳为友;我们应该像风一样掠过天空。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像一阵清风吹过他们身边;并且以我的精神扼杀他们的精神。这就是我对于未来的打算。
对于所有低贱的人而言,查拉图斯特拉就好比一阵风,时刻告诫敌人和被唾弃的生物:你们要小心了,不要迎风而唾!
地点和气候对人类的营养问题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谁都不可能随遇而安。如果一个人肩负重任,而他又必须为了这个重任全力以赴,那么他对于这些条件的选择就更为严格了。气候对人体的新陈代谢有着很大的影响(它会使人体的代谢变得缓慢或者加速),因此,地点、气候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人们肩负的重任,如果选择失误的话,就会导致自身与重任相异化,而且很有可能因此阻碍了重任的完成。他没有任何办法去正视这种使命。他的身体,永远缺少那么一点动物性元气,因而,无法获得那种波涛汹涌般冲击精神事物的自由。面对这种情况,人们会意识到:只有我才能胜任此事……一旦养成了轻微的内脏惰性,即使是天才也会因此变得平庸。这是一种德国式的东西,德国的气候就足以让强壮的身体和富于英气的内脏变得消沉。
精神步伐的快慢或者迟滞与新陈代谢的速度形成了精确的比例。是的,实际上,精神本身只是新陈代谢的一种形式而已。在这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列举出以前出现过的,或者正在出现的产生人杰的地点:在那里,诙谐、狡猾、阴险、卑鄙是幸福的一部分;在那里,所有的天才都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呼吸着干燥、爽快的空气。巴黎、普罗旺斯、佛罗伦萨、耶路撒冷、雅典这些地方足以证明:干燥的气候和晴朗的天空盛产天才。也就是说,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通过新陈代谢的迅速,就能够获得无穷无尽的能力。有这么一个例子:一位身心自由的人,仅仅因为不良天气的影响,从而缺乏了自然本能,久而久之变成了心胸狭窄、卑鄙猥琐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病痛的折磨让我认识到了现实生活中的理性,很有可能我最终的下场也是如此。如今,依靠长时间的亲身体验(就好像通过一架严密、准确的仪器认识到气候和气象的起源,以及影响一样),从都灵去往米兰的旅途中,通过自我心理的测量,计算出了空气湿度的变化。
我想起一件让我很惊恐,很害怕的事情:我的一生,直到最近十年,这个生命危险的年代,总在那些错误的、跟我本身完全不符合的地方度过。就我的身体状况而言,瑙姆堡、普福塔文科院、图林根、莱比锡、巴塞尔、威尼斯都不是适合我的地方。如果说,我的童年时代和青年时代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快乐的记忆的话,那么在这里强调“道德”上的,看似无可争辩地缺乏社交纯属愚昧。因为,就算到了今天,我仍然对于社交一知半解,然而这并没有妨碍我成为一个乐观、勇敢的人。但是,对于生理方面的愚昧——糟糕的“理想主义”才是我生命中真正的不幸,这中间还包括许多多余和无知的成分。因为没有一丁点相互抵消或者相互消化的成分,所以产生不出任何优质的东西。面对在理想主义中产生的后果,我寻找到了,能够解释所有失误以及与我的生命所肩负的重任相背离的谦虚和恭敬。例如,当我成为一名语言学家的时候,最起码我会这样问自己“我为什么没有成为医生?或者其他的可以让人惊叹的人物呢?”当我还在巴塞尔的时候,除了每天的时刻分配表以外,其余时间都是在滥用我的精神状态。没有任何东西来补偿我所消耗的精力,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在耗尽这些精力之后要如何添补。
以前,我从来没有过自私之心,也从来没有对独断本能的保护;那个时候对我而言,人与人之间是平起平坐,没有任何差异的。让我永世不能原谅的,是对“忘我性”这样一种对距离感的忘却。当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几乎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我才开始思考“理想主义”这种非理性的概念。只有病痛让我了解了理性,接近了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