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品种的哲学家正走向历史舞台——我敢于为这一新品种起上一个十分危险的名字。正像我猜到的那样,他们也是如此——使属于他们的种类每一处都始终保持着神秘感——这群未来的哲学家们所享有的权利,或许并非如此,应该称自己为尝试者。而这名字本身也不过只是一种尝试;倘若人们愿意的话,也可称之为诱惑。
这群未来的哲学家会与“真理”为伍吗?很有可能会,因为古往今来的哲学家们都崇尚自己的真理,然而无疑不会成为独断论者。倘若将他们的真理直接变为每个人的真理,对他们而言,这样做只会与他们为之自豪的审美相违背——这即是一切独断论者的最终目的与内心所想。“我的判断即是我的观点,同时这也是他人不能轻易获得的权利。”一位未来的哲学家或许会这样说。我们必须扔掉恶劣的审美,不要奢求一致的态度。倘若被旁人占有,“利益”将不再是利益,更不用说“公共利益”了!这一词义是自相矛盾的:因为能成为共有的东西,其价值终归不会很大。它终将会回复到从前的站立姿势。因为不管怎样,伟大的事物终将留与伟大之人,深渊留与深沉之人,羸弱与战栗留与文雅之人——总而言之,所有稀罕之物留与稀罕之人。
我还需要特别强调,这些未来的哲学家们将是非常自由的精神,但又不仅仅是自由的精神,而是某种更高大、更特立独行的,同时又是易于被辨识的人,是这样吗?然而在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对他们同样抱有反感——就像对我们一样,我们就如同他们的先驱与传令官,我们自身就是自由精神!责任——这一由来已久的、愚蠢的旧见解与误解,造成这一结果,我们人人都有份。长期以来,如同迷了妖雾一般,“自由精神”这一概念始终模糊不清。无论是欧洲,还是美洲,都滥用这一词,这是一类非常狭隘的精神。存在于我们的意图与本能里的那一事物的反面便是他们想要获得的;而鉴于那种新生的哲学家,他们更要关闭门窗了。毫不客气地说,他们就是水准仪,这荒谬的“自由精神”就是常常用到的民主审美,并被束缚于“现代观念”之中。总而言之,所有没有享受到孤独,没有经历过内心孤寂的人,都是粗俗的硬汉,勇气与高尚的风俗都不应属于他们,他们肤浅,也并不自由。从他们的观点来看,人间的一切贫困与衰败都应该归咎于腐朽的古老的社会形式——真理有幸因这种观点头足倒置!真理所追求的至高目标,乃是享受盈盈绿草的牲畜们的幸福,带有为所有人的生命谋福的安全、舒适与轻松;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最悦耳动听的歌曲与学说就是“权利平等”与“同情所有受苦之人”,苦难本身被你们说成是必须被人们清除的东西。我们却朝向他们的反面,我们睁开一只眼睛,凭着良心反省这样一个问题:长久以来,那些被称作植物的“人”,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拼命地生长的?我们的猜测是他们总是在相反的条件下生长。因而,他所在的环境的危险系数将是无限大的;他的创造力与掩盖力(即他的“精神”)将在长期的压制与强迫之下,发展成为雅致与冒险;他的生命意志将被抬高到与权力意志同等的高度。我们猜测,严酷、暴力、奴役,在狭路上与内心的危险、隐秘、斯多葛主义、被艺术及各式魔法所诱惑——人身上的所有毒蛇、猛兽一般的东西,作为人的对立面,都能为“人”提供种种优良的服务——说了这么多之后,仍然觉得意犹未尽。不管怎样,我们的陈述与沉默都得到了运用,即便处于这一切现代意识形态与群畜生活的另一个极端,成为它们的对跖者,只是或许?我们并没有将“自由精神”当作传闲话的精神,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不管从哪方面看,我们都不想对某个精神将自身变得自由之后又被驱赶到别处去多说些什么,但这又有何奇特之处呢?“超善恶”这一公式尽管为先,但至少使我们不会被混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与 “自由思维者”——是不同的,而我们也热衷于为“现代观念”这一辩护士命名。在许多的精神世界中,他都能“既来之,则安之”,至少享受高规格的待遇;而现如今则是一次次从安逸的避难所中溜之大吉。可在我们看来,偏爱与偏见、青春、出身、偶然遇到的人与读到的书,甚至是旅行后的疲劳都仿佛曾将我们禁锢于避难所之中;满怀仇恨地拒绝隐匿在荣誉、金钱、地位以及感官享受中的诱惑,甚至对困苦与多样的病痛心存感激。因为它们总使我们脱离某种准则,进而摆脱“偏见”,并对我们心中的上帝、魔鬼、披巾与体内的寄生虫心存感激,直至成为一种恶习,由研究者的刨根问底发展到残暴的程度;毫无犹豫地用手指对付无形之物,用牙齿和胃对付最不易消化之物,幸亏有一种“自由意志”的剩余,而随时准备运用锐敏的感官去从事某种手艺,实施各种冒险。对它们而言,谁也休想使用先天与后天的灵魂以窥探它那最终的意图与无法企及的目的。光天化日之下的占领者的大衣下面所藏匿的东西!难道我们将土地与浪费者等同看待了?虽然我们整天扮演着继承人与败家子、调停者与收税员、守财奴与吝啬鬼,在学习与忘却中当家,工于心计;有时候为范畴标牌感到骄傲,有时候成为啃书本的书呆子,有时整日挑灯工作,倘若有必要的话,即便是吓唬鸟儿的稻草人的角色也无所谓。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仍旧是天生孤独的、爱慕虚荣的、招人嫉羡的朋友;这种孤寂是我们自身的、无论是子时还是正午时分的最深沉的孤寂——这就是我们,自由的精神们!或许,你们这些同类能够从中悟出什么,你们这些未来者、新生的哲学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