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恋人

015/恋人

他们一路奔跑在宽敞且拥挤的画廊。

途上将牵着手的情侣强行撞得分离,工作人员手里装着饮料的托盘被打翻。

玻璃杯坠落的声响,五颜六色从空中泼洒,惊呼嘈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道歉干嘛啊?谁认识你一样。”

“小姐呀,我系因为边个道歉?”

“我又不要脸,鬼知道你为谁道歉!”

非要形容drama的程度,可以用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叙述,最好配上一曲鬼马的BGM。

毕竟她亲手搞砸了自己的展,并且毫无愧疚可言。

大门近在眼前,两人停下扶着膝盖大喘气时,江梦迟觉得他貌似疯了,居然会做这种十几岁小孩儿都嫌弃幼稚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

俞锦书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她也莫名的特别想笑。

快乐得纯粹,无关乎任何。

想笑就笑了,管它呢。

没有路人停下来驻足,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忙碌。

就算这儿站着两个神经病,也跟其他人没关系,该归精神病院管。

“我居然会跟住你跑。”

“你想不到的事情海了去了,能都让你猜着么,你算什么东西。”

江梦迟倒是愿意顺着她胡说:“天大地大,我真系唔算乜。”

“我也不是东西,咱俩挺合适的。”骂起自己来,俞锦书也是认真的。

谁说艺术家都为浪漫而死。

说得真他妈的对。

哪怕她这种不懂浪漫的人,都忍不住追求。

俞锦书转着手里的假玫瑰,记起那美术老师的表白,借花献佛,递到他面前:“你知道哈维尔·阿里萨巴洛的玫瑰吗?”

“唔知。”江梦迟说,“我唔单单唔知佢嘅玫瑰,亦唔知你折呢一支做乜呀?”

“顺手呗。”她将玫瑰抛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你以为我只会顺打火机啊?”

“折又丢?”

“我不喜欢玫瑰。”俞锦书说,“包括阿里萨巴洛的。除了勒内·马格里特的。”

巧了,江梦迟还真知道这位最出名的作品,“《The Son Of Man》?”

“哟,识货。”俞锦书惊讶过后又平静,“我最喜欢他那一幅被玫瑰花挡住脸的女人,可惜不出名,多数人通过《The Son Of Man》认识他。”

事实如此,好的作品再多,世人却永远只记得最出名的,甚至喜欢口口相传时将其命名为:代表作。

俞锦书也有,她获奖的那幅。

不过,当在艺术氛围浓郁的地界听见有人探讨那幅画的时候,她一般会冲上去用法语说:老子每一幅都是代表作。

江梦迟听出她话语里的惋惜,安慰:“菲利普迪克在1968年写赛博朋克时,同样冇人理解。”

俞锦书“啧”了半晌,“你还知道马格里特是超现实主义啊?我以为你是个只知一二就急着显摆的绝望的文盲呢。”

他无奈:“你话系就系。”

关乎这一方面,江梦迟不擅长,不如依她。

俞锦书继续试探:“你知道马格里特的画经常用各种东西挡住脸吗?”

他说:“知。”

“我研究了他百八十张画,挺牛b的。你知道牛b在哪儿吗?”

“边呀?”

“我看不懂。”

“......”

她点了根烟。

刚才吃完饭都忘了抽,现在恰好补上,“这哥们儿画的东西太神秘了,还贼装,说神秘没任何意义。我寻思着,那你就不能画点儿我这种粗鄙之人能看得懂的?”

江梦迟哂笑。

这姑娘可太有意思了。

又深嘬了一口,俞锦书取下烟弹灰,“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翻到一幅能看懂的。哦不,是两幅,他画了两幅《恋人》。”

他问:“你睇出乜喇?”

“爱情盲目。”那幅画里的男女均被布蒙住头。

说完她没忘自嘲:“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话全畀你讲完啦,我讲乜?”

“你可以说,我说得对。”

“我唔系讲过呀?你话系就系啰。”

“你一般谈恋爱带女孩子去哪里玩儿?”

她的转折总是猝不及防,前一句跟你聊城墙头子,后一句就跟你聊胯骨轴子。

不过江梦迟已经渐渐习惯,“我一般唔拍拖。”

俞锦书头一歪,“哪有约会让女孩子想地方的?”

“哈?”他什么时候答应过去约会?

她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我从乡下给你带了一袋子鸡鸭鱼肉,你带我看个垃圾展,就当礼尚往来了?”

江梦迟甚至一时半会儿没想出来怎么反驳。

“这样吧。”俞锦书又恰好是个抓到空子死命往里钻的人,“上次你答应我去黎明广场喂鸽子,今天把这个约赴了,我就原谅你。”

拒绝的理由才想出来,她将烟头一扔,往停车的地方走。

任凭江梦迟怎么讲说辞,她都似聋了一样,根本不回头。

一辆车驶过,江梦迟赶紧快走了两步,在那辆自行车撞到她前抓住她手臂,往怀里揽了揽。

“我唔应你,你就寻死呀?”

俞锦书自动忽略掉他比平时高了几个分贝的怒音,低头看了看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又抬头,“这个距离,我就当你答应喽?”

江梦迟一声叹,“唔应呢?”

俞锦书给他指了指车来车往的马路,“我下次走那儿。”

气得他连她这张脸都不想看,松了手,瞥向别处。

“别生气嘛。”俞锦书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我知道你是医生,妙手仁心,救死扶伤。”

他略微动摇。

她持续撒娇:“华佗在世,杏林春暖,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

“夸你帅。”

“没听说过。”

愿意跟她讲话,就是不生气了的意思。

俞锦书乖巧地走回人行道,以行动表决心。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中间差了几步。

这次到车前,俞锦书没听见锁开的声音。

她也不催,静静等着。

结果江梦迟没往主驾走,而是走到她身边,垂眸看着她,语重心长:“小姐呀,我们商量商量,以后别随便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好不好?”

她听出了拿糖哄小孩儿的语气。

仿佛他不是站在她面前,是蹲在她旁边,说:乖,吃了这支波板糖,就不要再闹了。

她下意识点头。

因为从来没人愿意耐心地给她一支糖。

就像在夜店里,有人与她碰杯,有人给她递烟,却没人愿意多嘴问一句,她是否年满18岁。

转瞬烟抽多了,酒喝腻了,她长大了。

长大后她也疑惑过,如果那一年有一个男孩问了那一句,她还会像今天一样,要当智者,不入爱河吗?

后来想不出来的问题她干脆不想了,继续抽着沁凉的烟,喝着反胃的酒。

江梦迟又说:“你知道我怎么概括我的工作内容吗?让对生活绝望的人留下来。不是带着绝望留下来,是重获新生留下来。”

对此俞锦书暂时无法苟同,但她也不会去挑战他的权威,即便她压根不知道尊重是什么。

但她知道,假如现在选择坦诚,江梦迟大概会和她跟李医生聊艺术时的心情差不多,虽然她挺想看他骂街是什么样的。

医生对生命的狂热应该与画家对艺术的狂热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也割下一只耳朵。

“你是第一个关心我是死是活的人。”她说,“该知道的我都听到了,所以可以切回粤语了吗?”

他边拉开车门边说:“希望我唔系最后一个。”

“故事的结尾并不重要。”声音被关门轻而易举地盖过。

俞锦书轻车熟路地买了几袋玉米粒,带着他找了个地方坐。

事实证明,当一个人习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就不能在这种场合里轻易找到快乐。

她十分机械化的一粒一粒往外扔,偶尔路过几只鸽子,都嫌她太小气。

鸽子才不管你是梵高还是达芬奇。

江梦迟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沮丧,悄悄给李泽煜发消息问,怎么讨女孩开心。

李泽煜回:你还用讨?你往那里一站,女仔看见你就高兴。

【C】:「没心情同你讲笑。」

【煜】:「花钱。」

那好办。

江梦迟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找到卖鸽食的商贩,把鸽食清了个仓。

老远看他拎一木箱子,俞锦书还以为他去干嘛了。

回来一开箱,她简直啼笑皆非,偏他还一脸认真地问:“意唔意外,开唔开心?”

她乐得脸疼,“你当自己在演《家有喜事》里的常欢啊?”

江梦迟当即学着剧里的周星驰哼:“令冧六,长衫六。高脚七,呢個大头六。”

俞锦书前仰后合,“你是不是从来不唱歌啊?”

“呢你都知?”

“唱这么难听,不知道才怪。”

他当即黑脸,郁闷着抽烟,“过周星驰唱得好听啲啦。”

“你有病吧。”

“妈的。”真病急乱投医,他居然指望李泽煜有什么妙招。

“干嘛。”她凑到他脸前,“想逗我开心?”

“一啲啲啰。”

俞锦书得便宜卖乖:“没哄过女人啊?这么笨。”

“我屋企冇蠢材呀。”他没好气地说,“我需要氹人开心?讲笑,除咗你,边个祖宗面咁大用我氹。”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祖宗呗?”

“系,你系我姑奶奶。”江梦迟白她一眼,“其他女仔将年纪当秘密,你系真唔嫌自己辈大,向天上抬。”

俞锦书嬉皮笑脸,“叫声姑奶奶听听。”

向来是他没正经,哪有别人这么逗他的份儿。

江梦迟拍了拍衣服起身,“喂完未?喂完就走。”

“嘁,还开不起玩笑了。”俞锦书跟着他起身,反正她也坐得累了。

不过走之前,得把这一箱鸽食处理了。

她不厌其烦地将一个个透明袋子挤开,倒箱里。

倒完最后一袋,她端着箱子说:“你小姑奶奶今天教教你怎么喂鸽子。”

话音刚落,她两手一扬,全部挥洒至空中。

引来整个广场的白鸽展翅争抢,熙熙攘攘。

作者有话要说:边个-谁/佢-TA/呢-这/边呀-哪里/畀-给/啲-点/屋企-家里/咗-了/氹-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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