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深,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却依旧人来人往,各色餐厅夜宵店前仍排着长龙,笑声喧闹。
许薏一行人结束聚餐出来,边谈笑边走出步行街,到大路上,打车的打车,坐地铁的坐地铁。
江序将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的地下停车场,告诉许薏在原地等,便去开车了。
许薏乖巧等在了马路边。
同在等车的,是另个叫范倩的女医生,和苏知铃。
两人说笑聊了一会儿天,范倩打的车来了。
她边笑边上车,挥手道:“那我走咯,下次约。”
“拜拜。”
第不知道多少次。
一旁,许薏悄悄看去。
苏知铃在夜风里整理长发,余光注意到来自旁边的视线,玫瑰金的鸢尾花耳环在夜色里反过亮芒,她转头抓到偷瞧的许薏,落落大方,展颜笑了。
“好热啊。”她自然地搭上话,“你是江序妹妹吧?”
许薏被抓包个正着,木住身体嗯了声。
苏知铃又弯起眼笑了。
晚上许薏在桌上全程没参与过聊天,她只对她有这么个印象。
女孩看着文文静静,五官偏可爱,皮肤是干净细腻的白,窥着人时,她视线清润得让人舒服,倒不觉得冒犯。
气质透着一股明显的学生气。
苏知铃看着看着,有些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许薏怔了一怔。
师嫂——她还记得。
苏知铃已经在回忆:“有见过吧?是在哪里来着……”
许薏:“是,前年……”
“前年?”
“在汀大东门。”
苏知铃“嗯?”一声:“汀大?”
许薏慎之又慎地蹦着字,见苏知铃没有避讳,只好眼不闭、心一横的解释:“就是前年,闻诉师兄他们,毕业时候——吃火锅的那次……”
“……”
苏知铃终于反应过来了。她微微启唇,轻声“啊”了一声。
苏知铃的神情,有些意外,有些愣神。回想起来后,脸上还晃过一丝失神。
但很快,这丝细微的情绪被她掩饰下了。
苏知铃笑道:“原来你是汀大的啊。诶?你们家一个个全是高智商基因么。”
打住。
等等……
难道。师嫂的反应,原来是,师兄主动分手的吗?
从今晚见到苏知铃起,许薏就一直处于凌乱当中。
她清晰记得,今晚桌上聊起过一句:
“闪婚也没什么不好啊,像方哥跟知铃这样,郎才女貌,工作稳定,那像他们这种恋爱三个月就快订婚了,也很正常啊。是不是?”范倩笑说。
恋爱三个月?
快订婚??
一周前,许薏还记得闻诉手上仍戴着那枚订婚戒指。
可转眼间,苏知铃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也是如此,她今晚一直以为,是师嫂主动和师兄分的手。
许薏还在凌乱,苏知铃已经收起了失态,笑着主动和她闲聊起来。
“所以你也是汀大药学院的么?”
许薏:“嗯。”
苏知铃望着马路上川流的车辆,道:“前年真的,好久了……”
“嗯……”
她笑着回看许薏:“欸。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没和你们闻师兄在一起啊?”
许薏脑中顿时拉起一条警戒线,摇摇头。
“他有提到过我吗?”
先前闻诉那快要订婚的话蹦入脑海,许薏犹豫道:“师兄他……”
然而苏知铃已经独自出了神,轻微叹了气:“算了。”
“他……”她戛然而止,撩着长发笑:“算了。”
许薏仍在状况外。
果然,师兄师嫂分了手,以前订婚这种事,还是不能提。
苏知铃性格开朗善谈,拉着许薏又聊了会儿天,说话间,道边响起车子的滴滴两声。
她男朋友把车开过来了。
苏知铃转头和她告别,边单手理着包链,边挥挥手:“走了哦,再见——”
她顿了顿,笑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妹妹。”
许薏回道:“许薏。”
苏知铃一愣。
她意外重复:“……许薏?”
许薏听懂了疑问的含义,耐心地点头:“嗯。我是跟妈妈姓,所以和哥哥不一样。”
苏知铃的神色,却更异样了。
“许薏,是……言午许,薏仁的薏?”
她怔了一下,又点头。
苏知铃看着她,喃喃道:“你是许薏。”
许薏茫茫然和她对视着:“师……”她卡了一小下壳,问道,“你听说过我吗?”
苏知铃神情微微闪烁,还有些愣神,盯着她没有说话。
直到不远处车子滴了第二声。
车窗摇下,方明致唤道:“知铃。”
苏知铃回神了。
她深深看了眼许薏,摇了下头,弯弯眼笑了:“没有。我听你哥叫你年年,还以为你会叫江年呢。”
“那我走了,小薏。”
走前,苏知铃又回头道:“对了。”
“要是你好奇我跟闻诉的事的话,可以去问问你们沈轻然师姐。她会告诉你的。”她晃晃手机。
两分钟后,江序的车也来了。隔着副驾的车窗,他笑:“走吧。”
许薏从脑袋里不断冒出的小问号里醒过神来,应声上了车。
江序把许薏送到汀大的东门,说了几句话,便开车回去值夜班了。
许薏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女孩跑着神慢慢地骑到北门,回桃李苑时,脑中都还是今晚的事。
原来师嫂跟师兄分手了。
难怪师兄他是一个人住。
怎么会,分的手啊……
她想起不久前苏知铃的话,点开微信。
不过踌躇一秒,又否决了打听的念头。
……太八卦了。
许薏推开了单元楼楼门。
她回来太晚了,楼道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往常六七点回来时,上楼还能听到各家住户门里隐隐的说话声和热闹电视声。
快十二点了。
许薏胆子本就不大,虽然知晓楼上楼下住的都是汀大的教授家属,还是不由加快上楼的步伐,到三楼,很快开了外门。
何松霖师兄租的房子有两道门,一串钥匙扣上两把钥匙,一把开最外的防盗网纱门,拉开纱门,才是棕红的木板大门。
也许是由于心慌。
许薏插入第二把钥匙,转动了下。卡住了。
她顿了下呼吸。
许薏压了压门把手。
岿然不动。
她只好重新拔出钥匙。再尝试了一次。
怎么会……
倏然一下,悄无声息的,楼道的灯光灭了。
许薏霍然抬起头。
二十分钟后。
深夜十二点。
尝试多次开门无果、在原地挣扎纠结整整十几分钟的许薏再次点开沈轻然的微信,敲字的每一下,都点满了大写的戚戚然。
【许薏:师姐,请问你现在可以联系到何师兄吗?】
【许薏:不知道为什么,公寓的钥匙开不了门了,我想问一下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许薏:q.q】
许薏在聊天框里稍稍流了两行眼泪。
但心里的小人早已泪流成河。
安然无恙住进教师公寓的第二周,许薏被一道门关在了楼道里。
怎么,偏偏是深夜十,二,点。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
抑制不住的,许薏脑中接连放映起了各种恐怖电影的片段。
沈轻然还没回复。她惶惶点开江序的微信。
顿了顿。又退出了。
回寝室?
不,不行。没有床铺给她睡。
住宾馆吗……?
她匆忙地翻起随身的帆布袋。
翻过一会儿,心里沉了下来,目光灰暗地缓缓望到了门上。
不对。她的身份证,还在里面……
好在五分钟后,沈轻然终于来了消息。
【沈轻然:啊???】
【沈轻然:我帮你问问。】
过会儿,她来了一条语音。
“小许,他那儿有时差,不知道这个点起没起床,实在不行,你要不先找人把锁撬了吧。”
“能找到人吗?”
聊天框里,许薏冒出一个哭泣的表情。
【许薏:师姐,楼里的隔音好像不太好,我怕把整栋楼撬醒。】
【沈轻然:…………】
【沈轻然:不至于吧?】
【沈轻然:实在不行,只能撬了。】
【沈轻然:他应该是醒了,我帮你多打两个电话。】
【许薏:嗯嗯,谢谢师姐!】
旧金山已经是早上九点多。
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许薏没说,她怕的,主要还是把对面的闻诉吵醒。
明天还是要上班的周一。
送错外卖这种事,师兄是不会计较。
可是,那是没有耽误到他工作。
许薏想象了下,在面对灵异恐怖事件和面对闻诉生气的恐怖之间,视死如归的选择了前者。
头顶的感应灯又一次灭了。
许薏驾轻就熟,默默抬脸,拍了一声手。
没有反应。
公寓楼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她默默把背包卸下抱怀里,默默挪到灯泡正下方,默默蹦跳一下。
咔嗒一声。
光线从侧方铺照了过来。
楼道的灯没亮。邻居的门却忽然开了——
许薏刹那扭脸望去。
女孩如同受惊的小动物,一时间,一动不动僵在了那儿。
她还抱着背包,表情有点惊慌失措,还有点懵懵然。
门内。
闻诉无声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搭门把的手。
男人松指时,送出来一些力道。
门徐徐地,展开进了楼道。
“进来。”
他道。
许薏屏了快有五秒钟的呼吸。
“不用了,师兄……”她话音弱弱,“我在这里等就好了。”
闻诉抬了眼,瞥一眼对面紧闭的大门,转落回了许薏身上,平静抬眉。
他指节叩一下门框,转身进了客厅,冷淡道:“进来。”
师兄的威压一秒起了作用。
许薏规规矩矩抱着她的背包,无比听话地挪了过去。
玄关亮着灯。
许薏进门就愣了一愣。
旁边的鞋架上单单调调。除了几双男式的纯黑皮鞋和浅色休闲鞋外,再没了别的鞋。
没有拖鞋。
一双拖鞋——
她还卡顿在那里,闻诉的声音已经不咸不淡传来:“直接进。”
“好、好的。”
许薏硬着头皮踩进了光洁的瓷砖地,关上门,说了句谢谢师兄。
师兄的房间跟她对着门,眼前客厅的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她的客厅是木纹砖,这边是瓷砖地外,面前客厅也是横向坐北朝南的格局,进门左手边是沙发区,右边则是餐桌和厨房的区域。
越过餐桌往外走,就是阳台。客厅的窗帘未拉,阳台外,小区对楼的灯已然全熄了。
许薏进去才发现闻诉正立在沙发前。
他俯身捞起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听见脚步声回身,问:“门锁坏了?”
“嗯。”她不无忐忑地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不开了。”
虽然猜到闻诉可能也听到了她在楼道的动静,许薏还是原模原样解释了一遍。
闻诉没说什么。
他拿了笔电和文件,身上是那种许薏熟悉的,正在工作时的,情绪浅薄到分毫不关心外界的气质。
男人此时穿的不是睡衣,而是套衬衣。
还在办公。
闻诉拿文件到餐桌上,电脑开了屏,边利落敲密码,边道:“水在茶几上,杯子在后面柜子。要喝水自己倒。”
许薏点头点头。
意识到闻诉没往这里看,又讷讷补了句好的。
幸好师兄没睡,还破天荒的借地方让她坐。
许薏认清情形,找准座位,移到客厅唯一空着的沙发前,安安分分坐了一个边角。
背包就放脚下的地毯上。
不到一分钟,就将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做完一切,许薏悄悄,瞟了一眼。
那边桌前,闻诉已经在看电脑屏幕了。
她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恍惚感。
有生之年——她居然,还能进来师兄住的地方。
比起楼道的昏暗闷热,这里要舒适得多得多。
客厅里吹着空调,电视柜斜前方的地上,立式加湿器正悄无声息喷着袅袅白雾。
只是生活气息很少。
茶几上仅有几样东西,一把水壶,一盒抽纸,两个遥控板。她背后开架的木柜上空空如也,只放着两个玻璃杯。
闻诉在餐桌前看着电脑,桌下长腿交叠,白衬衣袖口挽起,露着肌骨漂亮的腕骨,间歇性地敲一会儿键盘,更多时候,在滑动看些什么。
侧颜好看,弧角分明。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不苟的气息。
以及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气息。
许薏望着面前空空荡荡的客厅,慢慢的,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来自哪里。
这是——
失恋的气息。
闻诉自从博毕后搬来这里已经有两年,眼前的房子看起来,却连多摆一件私人物品都懒得。
似乎都被扔过一遍,连张相框照片也无。就像是刻意要抹去谁的痕迹一样。
师嫂已经开始新恋情三个月了,师兄却还戴着两人的订婚戒指。
难道。其实。
还是……师兄是被分的手?
许薏正怔着神,忽然的,那方闻诉开口了,道:“开下电视。”
“……啊?”
不远处,闻诉从工作状态里抬眼。
“桌子上。”
两人隔着半个客厅,闻诉投来的眼神淡落偏斜,稍稍向茶几一扫,道:“黑色遥控器,电视打开。”
许薏客随主便得很彻底,大脑还在反应,嘴上应了一声,已经探出手拿遥控板,板板正正地朝前摁下开机按钮,开了电视。
大概只是想听个响。
看她做完一套流程,闻诉就又收了眼。
许薏等着沈轻然的消息,替闻诉开着电视,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拘谨不知不觉便少了大半。
她的租房没有电视,平时都是手机电脑看得多,有很久没有正儿八经看过电视了。
她不熟地挑了一会儿频道,尽责问道:“师兄,你要看什么吗?”
“……”
“随便。”
许薏又认真地哦。
她接了任务,女孩正襟危坐,负责地在每个频道都尽量停留了会儿。
深夜时段没什么频道好看。
抗战片。广告。广告。动画片。广告……都市剧。
咦?
这个可以。
许薏放下遥控板。
大屏上,两位女人正在环境清幽的餐厅里交谈。
左边,漂亮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对面的女人叹了口气,抽一张纸巾给她,皱眉道:“你怎么这么傻!”
“他说离婚就离婚啊?真是便宜那小三了!”
“你就甘心每天晚上一个人躲被窝里哭,让他跟那个新欢在外面春风得意啊?”
女人呜呜哭道:“我能怎么办?我还爱他……”
“……”
啪。
许薏飞速切了频道。
她转头,慌里慌张往闻诉的方向看去。
闻诉长指滑着鼠标,视线不曾移来,表情也没有起伏的情绪。
——只是看起来。
许薏跳到一档综艺节目。
电视里正好传出一阵笑声。
她放下了心。
观察间里,几位明星嘉宾围坐一圈,看着VCR,正捧腹大笑。
是一档观察类的恋爱综艺。
“哈哈哈哈好甜啊。”
“真的很会——他真的很会!”
旁边女明星支着下巴道:“但是像海帆这一类的男生哦,可能谈起恋爱是甜的,可是如果结婚过日子的话,我觉得好像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对象诶。”
啪。
频道又慌张切了。
法制频道。
男主持人稍稍皱眉,字正腔圆道:“据悉,这位刘某其实是小芳的前男友,在分手后啊,他一度认为小芳是背着自己劈了腿,于是便深夜持刀——”
啪。
电视大屏一黑。
直接被关了。
许薏第三次转过脸,恰好对上了闻诉抬来的眼。
陡然安静的气氛里,他开口了:“不想看?”
是不,不敢看——
许薏如坐针毡,心虚道:“不是,是我突然想到……”
“有一个,问题。”
闻诉:“什么问题。”
“……”
什么,问题……
她急转反应道:“是我文章里一个数据的问题,我突然想到了,就想,请教一下师兄你……”
为证实可信度,许薏说着,弯腰去翻她抱进来的背包。
她今天是从图书馆出来直接出的学校吃饭,包里正好带着几本教材跟学习资料。
待她用尽毕生的磨蹭和临场搜寻能力从中找出一本数据册,闻诉已经转过头了。
“过来问。”
他字音的情绪没什么幅度。
许薏心里松了气。
她把册子带了过去。
站到餐桌前,闻诉敲着键,眼也不抬,道:“坐。”
她点头应好,就要找座,忽然间,目光一凛——
客厅这张白色的长型餐桌边,好像只有孤零零两把椅子。
一把是闻诉坐着的这张。
而另一把,则在他的里侧。
并排的。挨着师兄的。里侧。
“……”
许薏的脚步突然就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