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头已经快要烧灼指尖,苏落楠坐在驾驶座,有些出神的望着窗外满院槐花。
这栋别墅很特别,红墙青瓦,从进门开始所有空地都种满了槐树。
树荫错落,月光透过枝叶缝隙与槐花融为一体。
风一吹,细细碎碎,满地洁白。
高中那会她最擅长做的一道甜品就是槐花馅的鲜花饼。
记忆里学校隔壁就有一大片槐树林,那个离经叛道的少年曾不止一次的带着她翻过学校围墙,去隔壁槐树林偷偷摘上满满一书包的槐花。
七年过去,再次看到这么大一片槐树林,她居然还是有些恍惚。
坐在副驾驶的陆思故合上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稿子,叫了她好几声,见这人没应,这才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落楠回过神来:“怎么了?”
“想什么呢,喊你半天了,刚才交代你的都记住了吗?”
苏落楠无奈掐灭烟头,“记住了。”
一共也就几句台词,陆思故一路上都交代几百次了,过个红绿灯都能让她重复几遍,她能记不住吗。
其实也不能怪陆思故情绪紧张。
苏落楠是大二那年认识陆思故的,那时候的他就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词人了。
转眼十年过去,陆思故一直缺少一个爆红的机会,不管他怎么努力都属于不温不火的状态。
新歌这次被顶流看上,若是合同能够谈妥,歌曲大爆之后他的身价将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你再给我重复一遍。”
苏落楠正色开始背台词:“先生您好,我叫苏落楠,是一名娱乐八卦记者,同时也是思故的妻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这次签约合同全程都由我负责记录,并以我的专业保证不会在网上泄露出任何信息。”
在他们过来之前,这栋别墅的主人就明确规定过外人不得入内。
公司里像她这样的记者也不少,也不知道老板为什么非要她来扮演陆思故的妻子。
“我的歌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大的咖选上,老天保佑,合同一定要顺利进行。”
陆思故双手合十,祈祷完之后还不忘拍一拍苏落楠的肩膀。
“你放心,火了之后哥一定不会忘了你,让你跟着哥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苏落楠笑了笑问道:“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位大明星,能让你这么重视。”
“这我不清楚,听侯姐说这人可是顶流中的顶流,她费了好大的精力才给我寻来了这此见面的机会,本来这次只能和他经纪人见面的。”
没过多久,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一路引领他们进入了别墅大厅。
大厅整体是简约风,低调又奢华。
可能因为房子太大的缘故,整体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烟火气,平时不像有人在住。
两人局促的坐在沙发上,热茶递到他们手中,男人微微鞠躬,颇为礼貌的开口。
“我家先生正在楼上健身,时间也快到了,还请陆先生陆太太稍等片刻。”
说罢,他将手中的文件放到陆思故面前,“还请两位先将这份保密合同提前签好。”
苏落楠下意识的问:“我也要签吗?”
男人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相机,莞尔道:“见过先生的人都要签。”
合同大概三四页左右,陆思故草草翻了两下,形式性的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苏落楠视线刚从合同上移开,就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人在低声说话。
“季先生,陆先生已经过来了,正坐在客厅等您。”
“嗯。”
只是单单一个字,就让苏落楠心脏颤了颤。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连同那份汹涌的青春一同沁入骨髓深处,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能消磨半分。
苏落楠忽然有些坐立难安。
内心默默祈祷他一会千万不要认出她才好。
与此同时,陆思故正好看到了合同上的甲方签名,“woc,侯姐说的顶流居然是季衍,楠楠,你认识他吧?”
苏落楠莫名心虚:“不认识。”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啊。”陆思故有些奇怪:“季衍现在火成什么样了,各大音乐APP都是榜首,演唱会都是一秒空啊,虽然从不拍戏上综艺,但只要是听歌的基本都认识他吧。”
“是吗。”苏落楠僵硬的笑了笑,硬着头皮回答,“我不怎么听歌。”
“这样啊,我上次还看到采访说季衍是西城人,楠楠,我记得你也是西城人吧,这么说你俩还算老乡呢……”
陆思故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苏落楠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正在下楼那人的身上,长睫不受控的颤了颤。
从出现在她视线里开始,季衍就始终没抬过头。
细碎的额发遮住那双凌厉漆黑的眼睛,他眉头紧蹙低下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正在和那该死的睡袍系带做斗争。
这系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系了个死结。
这么多年过去,季衍还是不会给系带打结。
看到季衍出来的那一瞬间,陆思故还有些愣神。
混圈十年了,明星他也不是没见过。
但像季衍这样出场自带压迫感,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陆思故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站起身上前介绍自己。
“季先生您好,我叫陆思故,是过来跟您谈合作的。”
季衍淡淡嗯了一声:“合作的事情以后找我经纪人就好,我平时不参——”
话说到一半,他慢悠悠的掀起眼眸,朝着他们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
下一秒,双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窗外风很大,枝叶随风摇曳晃荡,月光透过落地窗打在苏落楠的白色大衣上,星碎柔和。
季衍呼吸几乎滞住了,停留在系带上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
陆思故很有眼色的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他站在苏落楠身边,暗示般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季先生,这位是我妻子,同时也是一名记者。”
“您好,我叫苏——”
“你结婚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空气凝滞了好几秒,原本就空旷的大厅静的出奇,连掉根针都听得到。
陆思故瞄了苏落楠几眼,看她不接腔,才主动开口打破寂静。
“是的,结婚了,季先生,我们去年年初结的婚,所以现在可以聊聊合同了吗?”
原本准备好的台词被忘的一干二净,苏落楠低垂着眼眸,她能明显感觉到季衍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她莫名有些紧张。
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半晌,季衍终于大发慈悲的收回视线,淡声道,“抱歉,开始吧。”
合同签署过程比苏落楠想象的要快,满满十几页A4纸,季衍全程看都没看,直接找到签名那栏大笔一挥写上自己的名字。
苏落楠的任务就是站在一旁用摄影机记录下他们签署合同的全过程。
镜头转换到季衍脸上的时候,苏落楠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这么多年了,季衍一点也没变,只是稚气褪去变得愈加成熟。
他皮肤很白,原本就硬朗清晰的五官变得更加立体,鼻梁高挺,下颚线锋利流畅,一双黑眸不笑时总带着几分疏离,笑起来反而有些痞气。
就像现在,他好像就莫名闷着一股气,连签名字的时候笔触都潦草了许多。
不到十分钟,合同就已经全部签署完毕。
笔被轻轻放到合同上,季衍掀眸看着两人,轻笑一声开口, “陆先生,您和太太这般恩爱,可还记得何时结的婚?”
语气虽不亲近,却显得极有风度涵养。
比起刚出来那会,他现在这模样,倒真像电视中看到的他那般优雅矜贵。
陆思故还没开口,苏落楠就抢先一步回答。
“去年1月10日。”
笑意微微收敛,季衍眼底沉了沉:“婚礼在哪里举行的?”
“我们没办酒席,旅行结婚。”
“见过父母了吗?”
“见过,我爸妈很满意思故。”
苏落楠最了解季衍,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那样的小伎俩骗不了他。
好在提前排练过,他步步紧逼问出的所有问题,苏落楠对答如流。
“好,挺好。”
季衍轻嗤一声,眼底看不见一丝笑意,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抿了一口,连敷衍都懒得给一个。
“老张,送客。”
司机老张应声而来,客客气气的将两人送出了别墅。
车子在视线中扬长而去,季衍目光也逐渐阴暗下来。
他微微垂下头,死死握住手中的杯子。
气氛安静了两秒,接着,杯子就猛地被摔到地上,玻璃碎片立马崩的四分五裂。
季衍眼底满是戾气,宣泄般将茶几上的杂物全部扫到地上,枝头鸟雀瞬间被惊的四下散开,地面一片狼藉。
各种复杂的情绪此时全部融合在了一起,让他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怪圈。
他随手拉住其中一问佣人问,“我问你,跟刚刚那个男人比起来,我差在哪里?”
佣人吓了一跳,连连摇头,“他,他根本就比不上季先生。”
“那她为什么还要装不认识我,我在她眼里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大厅里的佣人都被他这副摸样吓得够呛,齐刷刷地低着头没人敢接话。
唇角扬起一丝自嘲的弧度,他颓然地跌回沙发,手臂遮在眼睛上,连同肩膀都有些微微颤抖。
“真够狠的,一声不吭的走了七年,又一声不吭的结婚,凭什么,她凭什么……”
“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连她的狗都不如……”
出了季家别墅之后,苏落楠先和陆思故一起回了趟公司,将合同和录像视频一同交给了他们老板侯姐。
陆思故也不是傻子,两人在别墅里那种微妙的气氛,任谁都能看出点端倪来。
可一路上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苏落楠就是咬紧了牙关不松口,最后干脆烦躁的下了车说要自己走回去。
迎着风慢悠悠的沿着大路往回走,等苏落楠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租住的房子是一个老式居民楼,一层楼只有面对面的两户人家,平时没有电梯只能爬上去。
苏落楠的房子租在五楼,上四楼之前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迈到第四层楼道的时候,她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楼道的灯常年昏昏沉沉的,蚊虫密密麻麻的堆积在灯泡上面,只能勉强照个路。
视线中那人带着口罩,正靠在她家门口的墙壁上,黑衣黑裤,鸭舌帽压的很低,脸完全被遮了个严实。
这层楼明明只有她一个人住,现在这么会凭空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苏落楠掏出包里的折叠刀藏在袖中,装作若无其事的从那人身边路过,打开门正准备快速进去的时候,身后的男人忽然从背后抱住她。
酒气扑面而来,那人个子很高,弯下腰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这个怀抱她太熟悉了。
是季衍,他喝醉了。
至少不是什么坏人。
手里的折叠刀默默塞回口袋,苏落楠下意识的问,“你跟踪我?”
“不然你打算一辈子躲着我?”
声音闷闷的,还带着轻微颤抖。
苏落楠微微蹙眉,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来。
“季衍,我结婚了。”
他手臂抱的太紧,苏落楠挣脱不开。
季衍额头埋在她颈窝,微弱的呼吸打在她脖颈上,和淡淡的烟草香夹杂在一起,酥酥麻麻的。
苏落楠眼皮有些发烫,这份感觉她太熟悉了。
她明白,这样僵持下去吃亏的会是自己。
她不能在他面前落泪,不然这么多年的坚持就功亏一篑了。
苏落楠抿了抿唇,干脆将错就错。
“我和思故认识十年了,他成熟温柔,对我很好,我很爱他。”
“那我到底算什么。”
他埋头轻嗤一声,情绪压抑到了极致,一字一句生硬的从牙缝里挤出。
“苏落楠你告诉我,我算什么?嗯?”
“季衍,我们——”
季衍打断她:“苏落楠。”
从前那个骄傲到骨子里,永远站在云端之上的少年低下头颅,言语间多了分卑微恳求。
准备好的长篇大论断了线,他唇角抿了抿,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别走了,求你。”
“我们聊聊,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