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回了更衣室, 刚才自己的意外也出乎她的意料,更衣室里空无一人,她把鞋换了, 从柜子里拿了洗漱工具,就去了浴室。
从小到大, 她没有什么排解压力的方法,只是偶然的一次, 训练结束后, 去冲了个热水澡浑身轻松。
自那以后, 冲澡就成了她释放压力的唯一一个法子。
浴室里热气弥漫, 到处都是水雾, 墙上的镜子也模糊不清。
苏念垂着头,任由滚烫的水柱打在头上, 顺着头发脸颊而落。
腿上的疼痛被缓解不少,她胡乱地把沐浴乳打在身上, 一个没留意,泡沫顺着水进入眼里。
眼里瞬间发涩, 她急忙冲掉手上的泡沫, 仰着头,热水直直地砸在脸上,有股窒息的感觉。
冲着冲着, 喉间一股酸意, 热水夹杂着泪水滑下来。
她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 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哽咽起来。
她想,还好淋浴声足够大,把她的哭声都盖了个十成十。
——
叶稚语正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滑冰, 接到江池的电话后,没过多久便在入口处看到了江池人影。
哦,不止是他一个人,果然一群人都来了。
江池划过来,手牵上她,让她伏在自己身上,“蠢死你得了。”
叶稚语给了他一拳,“就你能。”
陈响呲溜一下滑过来,问叶稚语,“你不是和苏念一起来的吗?她人呢?”
他看了看四周,没瞅见苏念人影。
滑冰场里的人挺多,声音嘈杂,今天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学生。
叶稚语胳膊放在江池的胳膊上,紧紧地抓住他,没在意地回道,“还能去哪,训练去了。”
又想了想,继续说,“你别去打扰她,我家念念以后可是要参加冬奥会的!你别拖她后腿。”
这还是陈响第一次被人这样说,他向来是天之骄子,出生就在罗马,但此刻被比较的对象是苏念,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瞥了叶稚语一眼。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滑了半个小时,看了眼时间,刚过六点,盛凯叫住陈响,“去吃饭?”
陈响正滑着的动作停下来,“行啊。”
叶稚语听见他们的谈话声,有些惊讶,“你们没吃饭?”
盛凯靠着栏杆玩手机,闻言抬头,“没,陈响那货说想来滑冰,哥几个去网吧没待够两个小时,就陪他来了。”
叶稚语回头看了一眼陈响,嗤笑,“不是吧,陈大公子还要人陪啊。”
陈响:“……”
他没理这群傻逼,滑向一旁的长椅上换鞋。
叶稚语一人待这也无聊,就跟着一群男生出了滑冰场。
饭吃到一半,陈响突然没了吃下去的兴致,和桌上人说了一声,就拎起外套站起来往外走,没管身后的叫喊声。
“你大爷!”盛凯冲着他背影不停地骂,“干嘛去?”
陈响只是摆了摆手,就走远了。
盛凯朝旁边啐了一口,“不是,他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没人惹他吧?”
叶稚语吃的起劲儿,喝了口水顺了顺,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才说,“躁动期又到了吧,你们男生不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干啥啥不爽吗?”
盛凯差点没喷出来,“你听谁说的?”
桌上的男生被她的话逗乐,很快暧昧地开起江池的玩笑,“江池,你不会每个月都和女生生理期一样吧?脾气乱发一通,看什么都不顺眼?”
江池微顿,随即笑骂道,“滚,老子可没那样。”
叶稚语扭过头,质疑他,“你胡说,你上次——”
江池急忙把她的嘴捂上,不让她再胡言乱语。
陈响走到街边,心里满满的烦躁不知从何而来,望了眼车水马龙的公路,最后还是朝着滑冰场的方向提起步子。
他没去对外开放的滑冰场,直接去了训练馆。
训练馆的院子挺空,估计都去吃饭了。
陈响抬起步子,一步一步走近训练馆的大门,突然听到了一阵谈话声,他愣在原地,没上前去。
温婉动听的女声回荡在偌大的场馆,“于彻哥,你说我最后能站到那个位置吗?”
对于运动员,毕生的追求无非就是领奖台的最高处。
于彻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动听,“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现在才刚成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陈响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他听到苏念说,“可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就短短那么几年,我必须给自己压力,这样才能不愧对教练的栽培,沈教练对我的期望很高,我还要拿金牌带回南城给爷爷奶奶看。”
于彻轻声笑了笑,他怕苏念钻牛角尖,温声安慰道,“那你尽力去做就好了,结果固然重要,但过程也是让人在意的。”
“我们未必都能成为那个理想中的自己,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摆正心态,就算这条路不好走,还有高考呢。”
陈响静静听着,场馆里的两人聊得时间不长,他看到在于彻走后,苏念又换上冰刀鞋,一人在空荡的场馆里开始训练。
落满夕阳空无一人的滑冰训练馆,苏念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后迅速爬起,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不同的曲子。
婉转动听的旋律不停地在场馆内回响。
苏念心里默念,最后一次,再练最后一次。
她走到墙边,打开音乐,再一次的,温婉的曲调缓缓响起。
她穿着简单,不是比赛时华丽的战服,就很普通的训练服,身体的节拍跟着旋律不停。
就像网络上形容的那样,“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做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先是后外结合跳,这次很顺利,又没多久做了一个后内点冰跳。
她太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了,慢慢蓄力,想要完美的做出一个阿克塞尔四周跳,花滑中的高难度动作。
平时她不常做这些高难度的动作,都是编排更顺畅的舞姿来展现,但这次不知为何,就是很简单的想突破自己。
几秒过后,她顺利落地,冲击力太大,她一下子没稳住身形,手微微用力,直起身子。
她竟然做到了!
场外的陈响眼里也忍不住充满惊讶,那样高难度的动作,他只在冬奥会上见到过国外的一位世界级别的运动员做到了。
苏念有些不可置信,没有再跟着曲调的旋律,而是想再试验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
她再一次蓄力,可这次她毫无防备的受到落地的冲击力,没有及时稳住身形,摔向墙边。
由于体力损失的太多严重,这次她没站起来。
再和墙体碰到的一瞬间,她听到一声高呼。
“苏念!”
场馆外的休息室,苏念坐在长椅上,低眉顺眼地看着陈响。
陈响正半蹲着,温热的手心捏在苏念的小腿上,眼里满是心疼。
苏念听到他开口,“疼不疼?”
她想把小腿抽离出来,结果被他用蛮力摁住,动弹不得,只好作罢,“不是很疼。”
陈响撩起眼皮看她,声音里说不出的冷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牛,可以像世界级别的运动员一样,做出4A级别那样的高难度动作,腿不要了?”
苏念嘴唇紧紧抿着,不肯出声。
陈响见她这幅样子,撒气般的说道,“我如果不喊你的话,你是不是还要站起来接着做那狗屁的4A?是不是非得把自己的腿做到满是伤痕才肯罢休?”
苏念被他吼得眼睫微微抖动,眼眶里也慢慢的涌上热意。
“说话啊?怎么不肯出声了?不是挺倔的吗?”
陈响脾气上来了,直接站起身,单手挑起苏念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一滴热泪砸进他的手心里。
陈响立马慌了神,心都快化了,胸口上停着的那口郁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滴滚烫的泪一瞬间令他丢盔弃甲,刚刚还因为她那不声不响而产生的郁闷烦躁瞬间一哄而散。
陈响连忙坐到她身侧,把她拥进怀里,手还不停地帮她顺着后背,喉咙有些干涩,半天才憋出一句安慰人的话。
“你还哭?再哭我就上嘴了。”
苏念才不怕他,但抽泣的声音也渐渐变小。
她从陈响的怀里抽离出来,双眼通红的看他,下嘴唇还在发颤,讲话像撒娇,“你刚刚凶我。”
陈响忽的一笑,抬手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挂着的泪珠,语调慵懒,“我说的不对?”
苏念摇头,轻声道,“我就是想多练习练习嘛,今天的考核我就发生了失误,”她的音调越来越哽咽,“我就是想着,多练一些有难度的动作,这样,以后就算是失误了,可以补回一点分数来嘛。”
她讲完,吸吸鼻子,垂下小脑袋,不去看陈响。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接着她的脸就被陈响双手托着。
从一旁看,陈响的姿态无比虔诚,手上托着的仿佛是他的神明。
这么一想,也确实是,现在的苏念不就正是他心中信奉的神明吗。
苏念随着他的力道,慢慢抬起眼睫看他,这才发现。
一向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陈响眼尾也带了猩猩点红。
苏念本就停止的抽泣此刻又被拽了回来,她哽咽的说不出话,只有豆大的泪珠快速掉落。
这下把陈响完全吓傻了,心脏被她吓得都要停了几秒。
陈响拇指不停地在她脸上摩挲着,心仿佛被刀子搅动一般,疼痛的无法呼吸。
他的嗓音里沁着浓稠到化不开的温柔,“念念,别哭了?好吗?”
苏念不理他,闭着双眼。
陈响直接凑上前,薄唇落在她轻颤的眼睫上,又缓缓下移,伸出舌尖舔舐着发咸的泪水。
怀里的小姑娘情绪渐渐平稳,不再抽动,陈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苏念吸吸鼻子,直起身子,这才想起来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嗓音里还带着消不散的鼻音。
陈响的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不曾离开半下,“就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
苏念抬眸,“我什么时候和别人——”她还没说完,就记起刚刚自己和于彻哥的聊天。
“噢,你指的是于彻哥啊。”
陈响手没撒开她,只是轻哼两声。
苏念盯了他两秒,促狭地挑眉问道,“你吃醋啦?”
陈响回看她一眼,“老子可是陈响,你说笑呢?”
苏念耸肩,还不承认。
她这样坐着不舒服,想后退点和他拉开距离。
结果就听到陈响欠不登的说,“怎么?想去找你的于彻哥哥了?”
苏念心里笑他,面上却不显,还自顾自地点头,“是啊,于彻哥哥好像找我有事情呢。”
结果这话一讲完,就被陈响重新扯进怀里,耳边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低低沉沉,“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当场办了你。”
苏念颤着眼睫,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急忙求饶,“我开玩笑的……”
“晚了。”
她睁大眼,慌乱的看着那双近距离和她对视的黑眸,门外的脚步声却走越近,她挣扎着想摆脱掉眼前的人。
陈响盯着怀里不安的小姑娘,扬起眉角,俯身闭上眼笑得不怀好意的,缓缓吻了上去。
他紧紧拥着她,忽略掉她的挣扎,贪婪地截取着她的每一寸美好和甜香。
两人温热的气息紧紧缠绕,苏念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外的脚步声上,舌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专心点。”陈响好听的低音响在耳边,苏念不得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在他身上。
休息室的窗户半敞着,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了进来,苏念衣着单薄,忍不住在陈响怀里瑟缩了下。
陈响察觉到,松开紧紧围在她腰上的手臂,直截了当地脱掉外套,给她套上,又把拉链拉到顶处。
苏念没看他,整张脸像是被火烧一样,心跳怦怦。
陈响坐下,见苏念一直低着头,勾勾嘴角,“抬头,这就不好意思了?以后经常亲你的话,你是不是还得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
苏念猛地抬头,干巴巴地骂他,“流氓。”
陈响嗤笑,脸上挂着松散的笑,抬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头顶,“待会儿直接回家?”
苏念点头,“教练说今晚不用训练。明天正式开始。”
陈响闻言,松松垮垮地站起身,“那走吧?送你回家。”
苏念抬眸看了他一眼,陈响的外套还在自己身上,现在只套着一件黑色T恤。她犹豫着开口,
“要不你穿着你的外套吧,我更衣室里有衣服。”
陈响撩下眉峰扫她一眼,顶着张桀骜不驯的脸哼笑,“不需要。”
苏念:“……”
苏念回了更衣室,快速换掉原来的衣物,把东西都装好,背上书包准备出门的时候,左柚喊住了她。
“苏念,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啊?”左柚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
苏念转过身子,“嗯”了一声。
左柚调笑道,“你男朋友对你真好,刚刚我在休息室的窗户看到你男朋友哄你,啧啧,真甜啊。”
苏念一愣,随后挽起一抹笑,“我男朋友等我,我先走啦。”
“拜拜。”
“再见。”
出了更衣室的门,苏念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叹息,“有人爱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