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刑部天牢门口前, 何为安独自屹立在原地许久,才抬步离去。
头顶的日头越爬越高,酷暑天风吹来都是燥热的。
当年他和年年也正是这个时候过了五礼, 定下了婚期。
那个时候的他甚至连她的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但却依然对这场婚事到来感到兴奋欣喜。
当时他一门心思就是要留在上京, 而贺家成了他利用的一个工具。
事实证明他当年的那一步走对了,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都如他料想般的进行着, 可他唯独遗漏了自己的心。
他此前从未想过他抱着目的娶来的妻子,如今竟会成为自己最大的羁绊, 为了她, 他会害怕当年的事暴露,这本于他而言并非是不可解的, 可是因为她,一切变得不同了。
他不想因为当年的事让她受到伤害,让她对自己失望。
以前谭大人对他说,只要问心无愧,则诸事亦无惧。
可他何为安一步步走到现在,有愧的又何止这一件事。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到她,他也这么做了。
第一次何为安抛下了户部一堆还等着他处理的公务,回了怀远街家中。
看着这个时辰出现在家中的人, 明蓁不确定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确定自己没记错时辰,还未开口问他, 何为安看着她一笑, “年年, 我把贺明章送回贺家了。”
“今日天气好, 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这是他说的第二句。
明蓁更疑惑了,“你怎么了吗?”好端端的突然说要出去走走,明蓁觉得他很不对劲。
“听人说,城外烟波湖的荷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
何为安提议道,看着还呆坐着疑惑望着他的人,他上前拉着人就朝外走去,明蓁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他带到了城外的烟波湖。
天气炎热,好在湖边微风吹过倒也凉爽了一些,从马车上拿了一块棉布垫在草地上,何为安带她在一处树荫下坐着。
一眼望去烟波湖上的荷花似看不到边际,翠绿从中朵朵,粉的,白的,浅紫,深红的各色荷花竞相热烈的开放着,引来众多游人驻足观赏着。
看着面前这一幕美景,明蓁心中的沉闷也消散了些,嘴角不自觉的微扬了起来,转头时却看见夫君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刚才出来的匆忙,她都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就被他带出来了。
“没。”何为安摇了下头,接着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年年,你比荷花好看。”
听到他这个回答,明蓁一噎,突然带了些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就没见过他这么没水平夸人的,“我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对劲?”
“哪···哪里不对劲?”何为安顿了一下。
“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出城来游玩?”
她简单的一句话,让本就对她心有愧疚的何为安心中更是酸涩,他带着歉意道:“年年,以前是我不好,老是忽略你的感受,以后我都改。”
说着他突然抓过她的手紧紧握着,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又开口:“年年,以前的事你都原谅我好不好?”
他郑重其事提起以前的事,让明蓁心中那个不愿意去相信的猜想霎时冒上心头,她扯了扯嘴角,不安的问:“以前的什么事呀?”
“我······”对上她那双澄澈若水的眸子时,何为安突然觉得自己当初那龌蹉的动机根本就无法说出口来。
他倾身上前,把人揽入怀中,不去看她的眼睛,重新又开口:“年年,你之前说庆幸当年在湖中救了你的人是我,其实我更庆幸,我救的人是你,我感谢上天,那个人是你。”
被他抱着的明蓁,听着他情真意切的话,心中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垂在两侧的手微微动了下,还是放了下去。
担心在外面久了容易中暑,见妻子后来兴致也不怎么高的样子,他们没待多久,何为安带着明蓁回了城中。
烟波湖的另一侧,撑伞的婢女的看着姑娘手中那块被绞得不成样子的丝帕,额间溢出一颗豆大的汗珠也不敢伸手去擦,任由汗珠顺着面颊慢慢划落。
扶桑的目光怨毒的看着那辆离去的马车,突然“嘶拉”的一声,她手里的那块丝帕终于不堪重负,在她手中一分为二了。
她看着这个几个月来推脱不愿意见自己的男人,一大早先是去刑部给贺家捞人,然后带着他的妻子出游,二人一幅神仙眷侣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凭什么就因为她贺明蓁出身比她好些,就可以什么都不做得到他的好,而自己尽心竭力的为他做事,到头来却要被他一脚踹开撇清关系,他休想!
······
八月初,明蓁刚踏出自家铺子时,在门口见到了一张熟悉到让人一见难忘的脸。
“何夫人。”扶桑穿了件嫣红色的襦裙,站在边上盈盈地朝她开口。
明蓁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记起了她,毕竟她的这张脸太让人难忘了。
“我是特地来向何夫人赔罪的,令兄此前之祸皆因扶桑而起,还望夫人不嫌,可否能与扶桑一同移步茶楼,好让扶桑能以茶代酒向夫人赔礼。”扶桑指了指就在铺子对面的茶楼。
看着故意在门口等自己的人,即使知道她别有用意,明蓁还是同意和她一起去了茶楼。
到是雨雪一直谨慎的看着扶桑,眼睛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打量着。
许是女子天生的感觉,这次看见扶桑的第一眼明蓁就觉察出了,这个姑娘的来意并不是向她所说的是来和自己赔礼道歉的,就算真赔礼道歉她也犯不着来找自己一个出嫁女,而是该上贺家去。
到了茶馆雅间,明蓁让雨雪守在了门外。
“这位姑娘有话不妨直说吧。”
这个自称扶桑的女子,说大哥是因她而打架的,那她定就是如意楼中那艳名远播到她这深闺妇人也知晓的,如意楼三姝之一的花魁扶桑了,而不只是重名。
何为安说他们只是乡友,明蓁如今也不知他对自己说的话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了。
“夫人聪慧,扶桑确是有事想说与夫人听。”
扶桑坐下后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水,接着道:“夫人想来上次也看到了我和何大人的事,不知道何大人又是如何同夫人说的呢?”
她毫不掩饰的问,等于直接承认了上次她是故意掉下荷包,引明蓁过去的。
“他说你们是乡友。”明蓁淡淡地回她,袖中的手却不自觉的攥紧了。
“乡友?”扶桑笑了出来,而后又点点头,“到也没错,我与大人确实是乡友,扶桑也是老家也是河东邑安的,承蒙大人不弃带我来了
这上京城中。”
她把话故意说的模棱两可,想看看这个贺家小姐在知道自己被丈夫骗了后是什么样的反应。
只是让她失望了,明蓁的面上依旧没有太大的波澜,还是像之前那样平静的看着她。
扶桑又继续道:“不过夫人不要误会,何大人带我来上京只是为了利用我而已,这几年我一直在如意楼中搜集朝廷官员的各种情报,消息传递给大人,大人心中只有前途权势,这一点想来夫人也能看得出来。”
明蓁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大人他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为此他可以利用女人,像我,亦如夫人和贺家。”
扶桑说完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明蓁,笑了起来,“夫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啊,只是夫人如果知道大人为了前途亦可舍弃夫人腹中骨肉时,还会不会依旧不在乎呢?”
几乎是在她的话音刚落下之时,明蓁倏地就站了起来,她猛地看向扶桑,一字一句的问:“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去年夫人出事后,阿七那么快就赶到了,夫人就没有半点怀疑过吗?”
看着总算是按耐不住的人,扶桑心中痛快极了,她就是要让贺明蓁知道她眼中的幸福,一切都只是假的。
“当年杀郑东林的人,是大人派去的,大人连你腹中的孩子都不顾忌,夫人觉得大人对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明蓁回想当初的场景,下着那么大的雨,何为安派阿七来接自己并不奇怪,也许只是巧合,这个女人明显不怀好意,她不应该轻易相信她的话的,“你口口声声说是他的做的,你有什么证据?”
“我亲眼看见的,算证据吗?”扶桑见她不信,把当日所有的细节全部又一一说了一遍给她听,她每说一句就能看见贺明蓁脸色更苍白一分。
压抑了几个月的火气,此刻才终于找宣泄之处,扶桑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贺明蓁,面上笑的更加得意了。
“我今日之所以和夫人说这些,想来夫人也能猜到原因,扶桑仰慕大人,但大人心中只有他的权势,他的心犹如海底月,扶桑捞不上来,所以我放弃了,我不想夫人也一直被蒙在鼓里,错付···”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明蓁突然大声打断了她的话,掌心被指甲深深刺痛着,可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那难受的让她快要窒息的疼痛,她咬牙艰难的站着。
“夫人这就受不住了吗?扶桑是大人利用的工具,夫人,你也一样。”
扶桑收了脸上的笑意,看着明蓁怨恨的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了。
耳边终于清净了,明蓁再也支撑不住的跌坐在鼓凳上,面色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右手死死的捂在自己的小腹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