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久莲听穗禾将这边发的事情说了两句,便明白了过来。
“是这样的,穗禾,你弟弟开学就要去市一中上学,我们找关系才把他送进了文化班。”程久莲叹了口气,“之后还有陆续的补课花费,都要找一对一的名校老师,家里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给你租房子了。”
“穗穗,妈妈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的,妈妈。”穗禾垂下眼眸,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不抱希望便不会有失望不是吗?
她从来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手机还给老师时,宋铁柱又亲自给程久莲做了一番思想工作,却依旧遭到了拒绝。
“穗禾,这样吧,我现在去帮你问问其他班级有没有空床位的宿舍,你也别太着急。”宋铁柱安慰了几句。
小姑娘低垂着头,一脸蔫巴巴的样子。
虽然说是现在帮她去问问,但是年级的宿舍都是挨着排好的,从哪里去给她找有空床位的宿舍呢。
“宋老师,谢谢您,不用帮我找床位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穗禾规规矩矩地冲宋铁柱鞠了一躬,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窗户敞开着,盛夏的蝉鸣聒噪,阵阵噪噪。
上课铃早已打响,穗禾从后门进了教室。
语文老师正在讲古诗文。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两句说明了作者张若虚对......”讲课的声音仿佛缩小了无数倍,变成了背景音。
只剩下窗外铺天盖地地金色骄阳,墨绿色的香樟树接连成片。
天花板上电扇一圈又一圈缓慢地转动着,偶尔发出“吱呀”地声音。
黑板上的板书密密麻麻地写了又擦。
穗禾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的时候回眸看了一眼。
少年应该是听这种冗长枯燥的古诗文听困了,胳膊伸在桌子上,脑袋一偏,侧枕在胳膊上,头上扣着本书,挡住窗外刺眼的阳光。
他这副模样,似是收拢了所有的乖戾嚣张。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女教师,出了名的严苛,在她的课上睡觉时要被下课叫走罚抄写的。
穗禾坐下,将凳子往林安年前面挪了挪,努力地挺直背脊,挡住了正在睡觉的少年。
偶尔有微风带着燥热刮进来,窗帘纷飞。
穗禾将语文书在面前竖起,唇角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一点。
......
中午午自习,穗禾跟宋铁柱请了假,带着本子和笔来到家属楼这边。
每栋楼的单元口处都会贴着几张出租的告示,上面写着几室几厅,是合租还是整租。
穗禾将符合条件的联系电话都抄在自己的本子上。
回到教学楼,借用办公室的座机一条条的打过去。
折腾了一中午,还浪费了午休的时间,穗禾最后整理出三家,和两家预约好了周日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去看房子,最后一家是因为之前早就租出去了,但是三室两厅双厨双卫的屋子,两个人住绰绰有余,又是个复式,上下两层都有单独的门。
租房子的学生之前似乎是找了一阵子合租的人,房主将租房学生的联系方式给了穗禾。
穗禾将每家的价格写在电话后面。
她之所以决定继续租房是因为想起之前参加省级市级或大或小的拉丁舞比赛,赢得的奖金穗柏都给她存在了银行卡里,临来西水之前,穗柏偷偷将她拉到一边,将银行卡给了她。
穗禾起身,将办公桌的椅子推回桌子下。
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穗禾从办公室窗口望下去。
林安年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外套,盛夏热浪般的风吹起他敞开的外套,鼓涨如蓝白色的帆。
他骑着辆老式的自行车,年久失修车筐已经掉了,他甚不在意地单手掌控着车把,另一只手拎着厚厚一摞卷子,卷子用白色的绳子绑住。
眼看着少年的身影穿过大片的梧桐树阴影,消失不见。
穗禾才收回目光,往教室走去。
一出办公室,滚烫的空气橡皮糖一样贴上皮肤。
穗禾走进教室,教室里一反往常恹恹欲睡的气氛,气氛一度被烘托地放假一样,高天翔甚至兴奋得站在了凳子上。
就连宋铁柱拿着课本从教室走出去时嘴角都带着笑,摇头暗骂,“这帮小兔崽子,我就知道说了这事儿得兴奋地静不下心来。”
穗禾回到座位上坐好,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高天翔就凑过脑袋来:“禾妹,刚刚你没在,老宋说校园庆在下个月第一周周四,咱们年级和高一都放一整天假期。”
高天翔越想越兴奋:“高三那帮牲口不放假哈哈哈哈哈,乐死爷了,让他们前几天来咱们这里嘚瑟。”
穗禾:“来咱们班嘚瑟?”
旁边的侯思成凑过来,解释道:“禾妹你有所不知,咱们和这一届高三的复读班的仇恨要从高考开始。”
“咱们还是高一的时候,这届高三高考完回来拿试卷答案的时候就来咱们楼下大吼‘高考完喽,放假喽,羡慕吧’”侯思成顿了顿,忍住笑,接着道,“然后等高三高考成绩出来甄选复读班的时,复读班暑假要补课,咱们升高二在这个暑假放假的时候年哥带着我们去高三的楼下狂吼,‘倒霉孙子,又回来了吧,爷爷们放暑假了’,还被老宋逮住,批评教育了一顿。”
穗禾边听边想象到画面笑出声来。
林安年拎着奥数班的卷子进班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女生转过身来,手臂弯着撑在他的课桌上,撑着下巴,眉眼弯着,眼型很漂亮,眼眸乌黑澄澈,鼻梁挺翘,下巴小巧如玉。从这个角度看,午后的阳光从玻璃洒进来,将她的马尾尖照得毛茸茸地,像是小马驹的尾巴。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坐在自己前桌的女生似乎从没笑过。
没想到,她笑起来眼尾弯弯,带着一弯小小的弧度,脸又白又干净,偶有热风带着她耳边的碎发飘飞。
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笑。
不知道侯思成说了什么,穗禾伸手捂住嘴,笑得两眼眯成了缝。
林安年唇角勾了勾,将卷子拿在手里,走过去,手指弯曲,骨节敲了敲桌子:“一楼微机室集合。”
“好嘞好嘞就来。”高天翔笑得肚子疼,站起来的时候气还没喘匀,最后不忘回头嚷嚷着:“禾妹,这次校园庆咱们一起去高三楼嘲笑那帮牲口。”
林安年拍了他后背一巴掌。
“年哥你干嘛打我?”高天翔愤愤不平。
少年桃花眼微拢着,唇角带着懒懒散散地笑:“别带坏小姑娘,走了。”
他转身时衣摆上的柠檬薄荷香似乎被热风裹狭过来。
少年低沉地嗓音早已飘远。
那声“小姑娘”却拨得穗禾心弦乱颤,再抬头,几人早就不见了。
下午是整整两节大自习,穗禾拿了桌膛里的黑色背包也出教室下了楼。
周四校园庆的话,她要赶在这周将舞蹈排练出来。
因为周年庆学校要组织个小型的晚会,就在学校的大礼堂举行,因为座位有限,只能由学校领导、教师代表和学生代表参加。
代表高二十四班参加的是他们班的班长何文博。
男生长得很高,白净,斯斯文文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何文博下了晚自习找到穗禾,将下个月第一周周四要周年庆晚会的表演时间和流程与穗禾一一做了对接。
女生披着宽大的校服外套,倚靠在舞蹈教室门口,隐约可见里面黑色的舞蹈练功服,她的长发也扎成了个丸子头,后脑勺处几缕碎发顽皮的耷拉着。
走廊里灯光昏暗,她仰着头极其认真地听着,末了,点点头道:“好的班长,舞蹈节目我会在这周五之前排练完。”
“嗯,那就这样。”
“再见。”
“再见。”
晚风吹过树枝枝丫,树影摇晃,光芒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穗禾弯腰去脱鞋子,黑色高跟拉丁舞鞋衬得她脚踝瘦削,在黑夜中净如萤火。
指尖挑开绑鞋的带子,她光着脚,站在地板上。
月光如水银流淌,倾洒了满地。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事情,笑了一下,光着脚,在地板上旋转了一圈。
黑色的裙摆散开若花开。
那一刻,她像是站在星辰彼端的公主。
穗禾收拾好东西背着背包走出了舞蹈教室,看着熙熙攘攘放学回宿舍人流,她忽的一瞬茫然。
她的被子枕头什么的都被扔出去了,她今晚就算睡宿舍,也只有硬邦邦的床板。
西水晚上的气温凉爽些,少年单肩背着包,站在教学楼的门口,听到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轻嗤声。
月光落在他的面庞上,他发梢带着路灯的暖黄色,眉眼里却落了月光的清冷,瞧见她,弯唇,单手超抄兜,直起身子来:“我跟宋老师说了,公寓楼上空着,有单独的隐私帘,平时也有雇来的阿姨帮忙打扫卫生,你可以先住我那里。”
穗禾一愣,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她。
明明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
没等她回答,他迈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