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岁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楼下学生们的交谈脚步声也渐渐消失。

穗禾抱着膝盖蹲在门后,脑袋埋在臂弯。

她的思绪一团糟。

没有手机,天台地方又很偏僻,万一老师没有及时找过来,她甚至可能一个人在这里过夜。

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吞没,加之这几天被排挤、被非议、被孤立,一时间,酸楚涌上心头,被理智挤压下去的情绪发泄出来。

她埋下头,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林安年打开门时就看到这一幕——

女生白色的校服短袖被蹭的脏兮兮的,蹲在一个小角落里,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动物,惶惶然的无助。

清澈黑白分明的眸子哭好不可怜,眼尾泛红,闻声抬头看他。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林安年手里拿着手电筒,雪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了进来。

穗禾仰着头,望向他。

星空万顷,落在她的眼里,连带着他。

下午的时候宋铁柱把高天翔单独叫过去质问了一趟,侯思成追问下才知道,他们午休出校门的事情似乎被人告到了宋铁柱那里,宋铁柱盘问一番,高天翔怕牵连到林安年侯思成,死死咬定几人没有出去,被宋铁柱扣了大半个下午,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唯一知道他们出去的人,只有撞破他们回来的穗禾。

林安年心下一阵烦躁,晚饭时间去露台放放风,正巧撞见了拎着晚饭上来的穗禾。

少年离去时带着几分戾气,却没想着锁门困住她。

天台风大,他摔门而去时用了几分力气。

林安年是在上晚课的时候发现前桌的座位还空着,她这个新来的转校生不是无缘无故逃课的人。

思及此,他转眸。

窗外狂风大作,吹得树枝摇摆不定。

晚自习上到一半,少年“腾”地起身向外走去。

穗禾抬着头,愣愣地对视上林安年的目光。

天台的狂风大作,夜空的星子也被乌云遮住,冰凉的雨滴顷刻间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穗禾被淋了一头雨水,冰凉刺骨,仓皇往楼道里跑。

手腕处一抹温热覆上,一股力道拽着她往门里一扥。

少年面容被劈下的闪电照亮,他微侧着身子,下意识地将她化装备,垂着眼,眼睫上带了雨水,手臂用力,顶着席卷过来的狂风暴雨将天台的门关上。

他用足了力气,手臂上肌肉线条起伏,看得穗禾面上一红,别过头去。

“愣着干嘛,去搬凳子来。”林安年用力关着门,沉声命令。

穗禾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去搬凳子。

楼道里杂物堆积,两人合力,用桌子凳子将门板顶住。

劫后余生般。

只有窗外隔了一层的雨声噼里啪啦和呼吸声。

穗禾额头上不知道从哪里蹭的灰尘,鼻尖也脏了一块。

看着像极了出逃的小猫,从沙发下被主人揪出来。

林安年也好不到哪里去,白色的T恤上被刮了几道划痕。

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他的眉眼。

少年狭长的桃花眼弯起,望着她。

他身高优势明显,微微俯身,到能和她平视的高度:“脏兮兮的样子可真丑。”

穗禾:......

天使般的容颜,偏偏长了一张恶魔的嘴。

他不张口说话真的是世界都太平了。

穗禾没说话,转身就走,步子有点......嗯,怒气冲冲。

雨声淹没了少年的轻笑。

周二午自习的时候,穗禾被一道物理题卡住了,光是受力分析就不知道画。

午自习结束就要收,他们的物理老师是隔壁十三班的班主任,瘦瘦小小的人却很凶,因为门牙很大被学生们起了个外号叫“大牙”。

没人敢在大牙的作业本上空着题。

穗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问道:“雨琪,这道题你会吗?”

王雨琪手里的笔杆晃动,闻言,视线转过来看了一眼,也不知看没看清就扭过头去,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午自习结束,课代表来收卷子。

王雨琪交卷子的时候,穗禾看到她卷子上写的满满当当。

不是不会写,是根本就不想给她讲。

交完卷子,王雨琪连看都不看穗禾一眼,和高欣手拉手去出去了。

指尖的笔被穗禾握紧。

窗外的光被香樟树遮了一半,从林安年这个角度看过去,影影绰绰地落在她白玉般的脸庞上,她唇角紧绷着,耳垂隐隐发红,让人想到冰镇的小樱桃。

大牙批评人可是从来不给女生留情面的。

林安年想起前几天的下午。

他去办公室找宋铁柱批假条。

是周日下午的自由和活动课,大办公室冷冷清清的,宋铁柱声音和煦,问:“你刚来的那天,教务处通报了几个学生翻墙进了学校,就在小花园那边,你路过的时候看没看到过?”

穗禾站在办公桌前,从林安年的角度,清楚地看到她的耳垂红了。

“没关系,你尽管说实话,老师不会说出去的。”察觉到女生的紧张,宋铁柱安抚。

林安年停在办公室的门口,没打扰。

少年的眼尾有漂亮的淡褐色的阴影,眼角上扬,有些玩味的靠在门框处。

宋铁柱都这般“温情”上演了,他突然恶劣地想,等她供出他们来,在门口等着她看到他时,是惊慌失措还是视而不见。

窗外的树叶摇晃。

穗禾轻轻的摇了摇头。

“老师,我没看到。”

办公室的极其安静,她细软的声音掷地有声。

像极了那天,他站在她面前。

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人吓得慌乱了一瞬,却在他出声后,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再想想,真的没看到吗?”宋铁柱对遵规守纪的女同学一向和煦。

穗禾又摇了摇头。

她还真是丝毫没有迟疑。

这个姑娘,还真耿直,傻气得可以。

林安年低头扫了眼,女生的背影笔直。

原来,不是她。

“穗禾,交卷子。”课代表催促。

穗禾指尖一顿,将卷子递了过去。

最后一道大题空着,在密密麻麻的黑水笔痕迹中多出一块突兀的白。

卷子刚刚举到半空中,身后一只手拿住一角,一用力,将卷子抽了出来。

周围的人一脸茫然看着手的主人,林安年将穗禾的卷子平铺在自己的桌子上。

“年哥?”

“你最后再收她的。”男生没抬眼,语气懒洋洋地,却不容置喙,手里的笔转了两圈,在穗禾空白的那道大题后面写上两个公式,圈出几个题干中的隐藏条件。

“给。”他一探身,将卷子拎到她桌面上,松手。

男生生的很高,身子探过来刚刚好遮住她面上的光。

清浅的薄荷味道,淡淡地,似乎驱散了部分夏季的炎热。

眼皮一烫,林安年已经坐了回去,阳光又落了下来,穗禾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字不算工整,恣意潇洒,苍劲的撇捺都透着大气。

他一个字没讲,一句话没说。

穗禾看着他勾画出的题干和列出的公式,一步一步带入思路解题。

明明是毫无头绪的难题此刻却异常简单。

物理课代表收到这里时,穗禾已经写完了最后一道大题,满满当当的黑色笔迹。

交完卷子,穗禾才想起是后面的男生帮了忙,想跟人道谢。

转过半个身子,一个“谢”字前音才出口,发现后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靠着窗框睡着了,一手撑在下颌处,他深邃的眉骨在眼窝处投落浅灰色,五官立体。

阳光有些刺眼,他眉毛微蹙着,却也懒得遮挡。

穗禾默默的转回身,将自己这边的窗帘往后拉了拉,挡住落在林安年面上的光。

殊不知,她转过去后,男生眼睫颤了颤,睁开,她拉窗帘的小动作全部落入他眼中。

午休时间,高天翔低着头,桌子上面放着厚厚一大摞书,手机抄在书后面,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按着字。

在一个名为“猛男妙妙屋”的群聊里打字。

【老高:兄弟们,今天下午约不约?】

【老高:我们这边还有猴子和年哥】

【老高:我跟宋哥请假了,宋哥特批】

几秒后——

【小马:我去!】

【小马:加我一个!】

【宋:我也去】

【黑子:加上我,让我瞅瞅年哥都去了谁还敢不去】

......

群里的人纷纷踊跃报名,侯思成的消息夹杂在这一群碎嘴子里,有几分突兀。

【猴子:不是?谁把群聊换成了这个名字?】

【猴子:赶紧改个正常的】

群聊页面下弹出一行灰色的小字:

猴子把群聊名称改为“奥数小组”

老高把群聊名称改为“猛男妙妙屋”

【老高:就叫这个,这个最酷了好吗?】

【猴子:......】

今天下午是班主任盯着的两节大自习课,高天翔他们得了宋铁柱批的假,上课铃打响地前一秒他们才优哉游哉地去一楼的微机室。

微机室里奢侈地开着空调,凉气驱赶走了燥热。

小马他们其他几个班的男生早就到了,几个人围在一起聊得火热。

侯思成凑进去,一看,一圈人围着的桌面上放着张奥数卷子,几个少年正在为了某一题争得面红耳赤。

小马大名叫马鹏远,带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的,是高二一班的,看到侯思成他们进来,扭着头找了半天,不见林安年的身影,问:“我年哥呢?”

“一天到晚就知道找你年哥,”高天翔拍了一下小马的后背,“等着吧,他去崇德楼给咱们复印卷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甜月亮宝贝的营养液灌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