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墨绿色遮天盖地倾泻下来。浓稠地,融化不开的溺消于刺眼的天光里。
蝉鸣一声拖得比一声长,嘶哑聒噪。
西水县站台是露天的,两侧只有两栋低矮的黄色墙皮房子,墙皮脱落,墙根杂草丛生。
穗禾经过的时候格外小心的侧着身子规避着,怕蹭到衣服上。
她拖着行李箱,从西水县的老火车站出来。
火车站出口有许多等着拉客的出租车,正规的不正规的都有。
出租车司机咬定一口价,到西水一中二十块,不打表。
车上冷气开得很足,从出租车上下来,穗禾感觉自己像是进了蒸笼,高温的空气潮水般包裹住她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
西水一中的政教处。
带穗禾进来的老师给她接了杯水,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椅子:“同学你先在这里坐会儿,高主任一会儿就回来。”
穗禾刚刚坐下,下课铃就响了起来。
“咚咚咚”楼道里一阵脚步声,跺得穗禾感觉天花板都在震颤着。
从二楼的窗户可以看到,西水一中的学生潮水般奔涌到林荫路上,往食堂的方向奔涌。从这里俯视,浓郁的墨绿色空隙被蓝白相间的校服填满。
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高威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股热气流。
他穿着简单的蓝色短袖,后背湿了一片,脖子上还搭着条白色毛巾,高威抬手抓着毛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一抬眼,看到屋里的人,想起来,一拍脑门:“是穗禾同学吧?”
穗禾乖巧的点头,将自己带的转学证明资料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高威四十多左右,方脸小眼,额头饱满,说话带着西水这边浓浓地乡音。
旁边给穗禾倒水的女老师从电脑前抬起头,笑笑:“高主任热得,赶紧擦擦,凉快下,在教室里跟他们上课能热死。”
听到这儿,穗禾才了解到,这个学校的教室没空调,教导处的空调还是个稀罕物。
高威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拿着穗禾交过来的表格对折了下,看都没看就放到了抽屉里,“你的班级是高二十四班,在楼上那层,办公室在教室对面,课本什么的等下午时候去打印室领。”
穗禾他们班的班主任姓宋,有一个既接地气又阳刚的名字,宋铁柱。
老宋长得一副凶巴巴地模样,对穗禾这类长得乖乖巧巧的小女生倒是很和蔼,问了她转学的原因,关心了几句,带着她去了教室。
学生们早就跑空了去食堂吃午饭,桌子被推搡挤得歪七扭八,窗户大开着,闷热得像是蒸笼。
“这群小崽子们,下午就得让他们重新给我打扫卫生!”宋铁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动作却温柔,弯腰捡起地上被学生们踩出脚印的卷子,掸了掸放到桌子上。
“你就坐这儿吧。”宋铁柱抬手敲了敲后排的一张桌子,想到什么似得,问了句:“近视吗?”
想来是怕她看不清黑板。
穗禾摇摇头,她从小就不近视。
“行了,你的宿舍在一栋402,赶紧去放下行李吃午饭。”宋铁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叮嘱:“一点四十之前得回来上午自习啊。”
穗禾终于知道为什么一下课一中的学生就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食堂了。
因为这里来晚了根本什么吃得东西都没有啊!
一中的食堂分为上下两层,上面是回民餐厅,下面是大众口味餐厅。
食堂阿姨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带着厨师帽,抱着一摞叠在一起的铁盘子放在小推车上。
“同学,让让撒,别嘞(弄)到你的衣服上哩。”
穗禾往旁边挪了挪,攥着零钱的手有些拘谨。
“请问,现在食堂还有饭吗?”
阿姨停下来,打量她几眼,看着她和自己女儿年龄差不多,唠叨着:“里面那个窗口,赶紧去,下次下课早点来呦。”
穗禾攥着一把零钱,来到阿姨说的那个窗口,里面放着几个大铁盘,里面各种菜式都有,像是没打完剩下的饭。
几个食堂员工坐在桌子边,边吃边聊。
看见穗禾过来,其中一个起来,拿了干净的托盘,走到窗口后面,问她:“来晚了吧?吃哪个菜?”
穗禾指了两个。
那人给她盛的挺多,盛完了,没把盘子给她,先伸手,道:“五块。”
穗禾付了钱,接过盘子,沉得她手哆嗦了一下。
这里的人倒是朴实,饭不贵,还可劲儿盛。
吃过午饭将行李箱安置在宿舍,然后返程回教室。
正午的太阳毒辣,穗禾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她抬手遮着阳光,从花园小路穿过去。
风吹树梢,只有成片的“沙沙”声。
大部队已经回教室上午自习去了。
穗禾索性走得慢吞吞的,丝毫不着急。
“喂,猴子,快点,四十五了,铁柱又要发飙了!”男生的一嗓子震天吼惊得花园里的鸟雀惊叫着振翅高飞。
“宋天翔你大爷的!”又是一嗓子嘶吼。
这声音离得极近,穗禾往前的脚步堪堪停住了。
花园的南侧就是一中的刷红漆小围墙。
几个人影连滚带爬的从上头跳下来,火急火燎地往教学楼跑。
穗禾站在树下,树荫遮挡着,没人注意到她。
男生们的争吵说笑声渐渐远去,她才从树荫下走出来。
她抬眼,就这么猝不及防与围墙上的少年目光对上。
男生穿着白衬衫,单腿曲起,一条腿悬空着,风掠过衣角,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对上穗禾震惊地眸子,他嗤笑一声,单手撑住围墙,纵身一跃跳下来,狭长漂亮的桃花眼看向她:“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懂?”
这是撞上了逃学逃课回来的不良少年了?
穗禾犹豫着,轻微点了一下头。
男生的眼皮很薄,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鼻尖上带着薄薄一层汗珠。
他着地很稳,距离她却很近,堪堪停在她面前,遮住刺眼的阳光。
柔软的衬衫被风带着,她在鼻尖浅浅的蹭了一下。
穗禾闻到青柠的味道,清而涩。
明明盛夏,他却不同别的男生,整个人清清爽爽。
只一瞬,面前的人就已经离开了。
缥缈若梦。
穗禾到教室的时候,宋铁柱已经站在班级门口了,背着手,等着抓迟到的同学。
看到穗禾,他神色缓和了一下:“下次记得四十之前到班上午自习,今天你刚刚来,只此一次。”
穗禾应了,进了班。
有宋铁柱盯着,班级里安安静静的,见到新面孔底下上自习的学生们有几个兴奋的抬起头来。
高二十四班是理科班,男生数量本来就多,一见到新转来的同学是个女生,就差眼冒绿光了。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穗禾不禁有些紧张。
她走路的有些轻微的晃,显然是腿上有伤。
下面响起女生轻微的嘲笑声,窃窃私语声。
“怪不得转到我们学校了。”
“原来是个瘸子啊。”
不知道从哪个口中发出的声音。
穗禾一抬头,好像人人都在专心自习。
这种找不到着力点的感觉让她没缘由的心烦。
有时候,女生对漂亮女生的敌意犀利而尖锐。
穗禾脸颊发烫,咬着下唇。
她梳着马尾表,白白净净的,黑眸樱唇,长得属于那种乖巧的甜美,即便两侧的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在这群灰扑扑的小镇高中生中也格外惹眼。
“我去,咱们班来仙女了啊。”高天翔杵了猴子一胳膊肘。
猴子大名侯思成,因为姓侯,长得又高又瘦,还黑,故而外号猴子。
侯思成撑着下巴,瞌睡得一颠一颠地,被高天翔杵的这一肘,下巴直接磕在桌子上,“咚”地一声。
听着都疼。
“你干嘛?”侯思成火了。
“看仙女啊。”
侯思成顺着高天翔的目光看过去,惊呆一秒,立刻一拍旁边的桌子:“年哥,咱们班来转校生了,大美女啊!”
班里的座位是三人连桌,男生坐在靠窗口这边,正在低着头蒙着数学卷子,手里的黑色水笔在指尖旋转了几圈,然后笔尖落下,在题后面在选择题上快速的写下一串C。
林安年眼眸都未抬,只是懒懒地从鼻子里发出“嗯”地一声,接着写。
“啧,真是暴殄天......”侯思成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只见到穗禾走到他前面那桌,抽出椅子坐下。
侯思成瞬间嘴巴张成“O”型。
“好了,现在每桌的最后一名同学,从后往前收卷子。”宋铁柱敲了敲黑板。
“完了完了,我后面大题都空着。”侯思成一声哀嚎,只来得及写了个“解”字,眼巴巴地看着卷子被收走。
午自习结束有个五分钟的小课间,班里大部分人都去小卖部买冷饮了,教室里瞬间空了一大半。
穗禾的两个女生同桌也手牵手走了。
周围一圈只剩下她的后桌,低着头微躬着身子,在打手机游戏,额前的黑色碎发垂下来,露出瘦削的下巴。
他落笔时,仿佛也是不经意间下笔成字,不像别的同学,写个公式都要斟酌好久。
穗禾犹豫了一下,轻轻出声:“同学,打扰一下,请问打印室在哪里?”
上午的时候高威只说了打印室在一楼,她忘记了是在哪个楼的一楼。
现在前后左右桌都不在,她能求助的只有这个看似高冷至极的后桌。
林安年慢悠悠打完手里的游戏,才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窗外正好有一寸阳光洒进来,落在他触在手机屏幕的手上,衬得他手指白皙得像古玉。
林安年桃花眼的眼梢微弯,睫毛也镀上一层浅金色:“你猜。”
穗禾:“......”
你猜我猜不猜?
猜你妹呢猜
这人说话时表情带笑,轻松玩味,虽然眼尾弯着,但是笑意根本不及眼底,看着就不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星星的投雷
今天双更
一更七点
二更十二点
开始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由于前阵子生活磕磕绊绊,心境已然乱了。某个节点,忽然想起盛夏的校园,蝉鸣声热烈,于是有了年年岁岁这个故事。
故事的女主角更像是每个高中最最普通的女孩子,学习生活都不尽如意,那个时候心绪脆弱矫情地一次考试失败都可能落泪,从而忽略了天边赤橙的晚霞。
那些挫折在现下看来啼笑皆非,不值一提。但是我忽然地开始想,在那样一个矫情地禁受不得磕碰的年纪,想要一个人来保护她,给她最赤诚的勇敢和最浪漫的热烈。
给她冬夜的烟花和雨天被淋湿的月亮。
给她成年之后不曾有过的勇敢。
为她换上最华美的公主裙。
所以故事里的年年也保护了岁岁所有的单纯勇敢,让她敢于去追逐自己的梦。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原谅的故事,写给我自己,写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