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王小嵩送走宫本,正坐在沙发上看郝梅的书,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随着王小嵩一声“请进”,门被缓缓地推开一道缝,一颗头探了进来——是被吴振庆打了一顿那个“小老板”。
门迟迟不肯全开,王小嵩感到纳闷:“是达夫吧?要进你就进来,搞什么名堂?”
小老板判断室内别无他人,才放心大胆地将身体也闪入进来。
他卑恭地弯了弯腰,说:“您,就是王小嵩王先生吧?”他西装革履,头发油光锃亮,领带上别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领带夹,俨然什么人物似的。
王小嵩打量着他,搜索记忆,实在想不起来认识这么一个人:“您是……”
小老板说:“您肯定不认识我,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您,可我早闻您的大名了。今日有幸一见,果然风度翩翩,仪表非凡啊!”
王小嵩不冷不热地说:“您开玩笑了。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也谈不上有什么风度和非凡的仪表,您找我有什么事?”
小老板说:“咱们可是兵团战友啊!能允许我坐下么?”
王小嵩只好请他坐下,客气地问:“吸烟?还是喝茶?”
小老板连忙说:“我吸烟我吸烟。”王小嵩将烟敬给他,他已掏出了自己的烟,二人推来让去一番,王小嵩终于接了他反敬的一支烟。
小老板按着打火机,非请王小嵩先吸着了,自己才吸。他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跟王小嵩套着近乎:“当年是,知青见知青,两眼泪汪汪;如今呢,是知青见知青,满脸喜洋洋。知心的话,不知从何讲。列宁说过嘛,只要唱一句国际歌,全世界的无产者,就都是一家人,就都是兄弟姐妹了。而对于我们这一茬人呢,只要一提起当年的知青身份,那就好比是八路军见到了共产党,对不对?”
王小嵩应酬地笑笑。他心里并不太待见这位能说会道的不速之客,只不过碍于“兵团战友”这一种关系,竭力保持着应有的客气和礼貌。
小老板还在絮絮叨叨,不谈正题:“据我所知,您是一师一团的,没错吧?我是二团的,咱们一个师,那就比一般的战友关系更亲密一层了,啊?”王小嵩只能默默赔笑。“对了,我给您带点儿见面礼,您千万得给我个面子,高高兴兴地收下。”
小老板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了两瓶捆扎在一起的酒:“这是三鞭酒,货真价实,绝不是假冒伪劣,这是好东西,男人要是都喝这东西,那就不疲软了。”
王小嵩打断他说:“对不起,我需要补哪儿?”
小老板说:“哎,如今,给结了婚的男人送这种酒,当妻子的没反对的。”他也不管王小嵩愿意不愿意接受,起身将酒放进了小冰箱里。
王小嵩心里非常不悦:“我到现在还并不知道,您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小老板郑重起来,说:“我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王小嵩越发纳闷:“和我做交易?我又不是老板。”
小老板慢条斯理地:“以你的身份,我猜你一定不打算拒绝了解关于兴北公司的一切经济情况。或者也可以说是对你最有价值的情报。”
王小嵩研究地瞧着对方的脸。
对方眼眶有些发青,王小嵩若有所思。
小老板的真相露出来了:“怎么样?你给个什么价?”
王小嵩说:“那就要先看看你提供的究竟是什么了。”
至此,双方都不再彼此“您”“您”的了,而“你”“你”相称了,并且进入了赤裸裸的交易阶段。
小老板说:“好,那我就先筛给你一点儿边角货——吴振庆并没去香港。”
王小嵩出乎意料,但脸上不动声色。
小老板接着说:“他正在水库疗养院那儿养尊处优哪!”
王小嵩忽然一笑,随机应变地说:“这算什么情报!我不过是代表日方来谈判的,并不因此而拥有特权,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嘛!”
小老板急了:“可……可他这不明明等于是在‘涮’你么!”
王小嵩说:“我也不会这么认为的。因为推迟谈判日期,是我方主动提出的。”
小老板沉不住气了:“那,你看看这个!这对于你代表的日本人,总不至于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吧?”
他从皮包夹层抽出一份文件双手呈递给王小嵩。
文件封面打印着——兴北公司经济实况(内部绝密材料)。
王小嵩要接,小老板立刻将双手缩回,炫耀地拍着材料:“兴北有两亿资产不假,何止两亿,四亿也不止。可大部分是固定资产。也就是公司盖的那些楼。活动资金呢,一部分又缠在三角债里,剪不断,理还乱。目前公司能够支配现用的,至多不超过几千万。美元不超过几十万。姓吴的小子现在像只没头的苍蝇,一心想干事儿,却不知干什么好。和各方面外商谈了几次,不是人家感兴趣的在这座城市里又没条件,便是他巴不得一锤定音拍板的,人家外商不感兴趣。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为什么盯住你们日本这家公司不放?因为如果这一次再谈不成,他就得破釜沉舟,独资上马一个什么项目了,那可就没有享受免税政策这一说了!而他又一时没这个魄力,没这个信心。”他又拍了拍材料,“你,要是手中掌握了这个,那就等于号准了他的脉,谈判的时候,想怎么要挟他,便怎么要挟他,不怕他最后不乖乖地按你方的意愿,迫不得已地登上合作的船。”
王小嵩沉吟道:“这……有点儿意思。”
小老板好像受到了蔑视一样不高兴:“有点儿意思?意思大着哪!”
王小嵩一抬头:“你开口吧。”
小老板伸出五指:“五千!……不,七千!”
王小嵩说:“你出价还算便宜,可我只有美元。”
小老板紧接着说:“我也不冲你要人民币,我指的是七千美元!”“这……”七千美元就不是小数了。王小嵩站了起来,走动着。
“我这个人,可不习惯讨价还价。”
小老板继续说:“要是在国外,这么重要的经济情报,谁肯像我这么便宜就卖给你?”
王小嵩说:“别忘了,这不是国外,这是中国。再说,你所谓的经济情报,也就是在我方和‘兴北’的谈判之中,能提供点儿参考意义,实际上并没有你自己估计的那么大的价值。”
小老板说:“你已经是外国人了,别像中国人那么小抠儿。”
王小嵩说:“外国人也不是个个都慷慨大方,倒是我们中国人常常死要面子,出手阔绰。我出不起你要的那个数……”
小老板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看在我们当年都是兵团知青的分儿上,我降五百,六千五怎么样?”
王小嵩痛快地说:“我接受了!”他打开保险皮箱,翻出钱,点数,瞧着小老板商量地说:“我自己还要留点儿用,只能先给你三千五,其余三千,容我过一天再给你。”
小老板也痛快地说:“那,也行啊!谁叫咱们是战友哪!过一天我来取……”
王小嵩将钱递给他。小老板迫不及待地一把夺过,揣入西服内兜。
王小嵩说:“你……不当面点点么?”
小老板说:“谁跟谁呀,战友还能‘切’战友?”
王小嵩说:“那可不一定……你不要到这里来找我了,你约定个见面的地点吧!”
“在天鹅饭店二楼餐厅,晚上七点,不见不散。”
小老板站起身来,将文件交给王小嵩:“还是跟咱们北大荒哥们儿办事痛快!‘北大荒啊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一唱起这歌儿,你说见了北大荒哥们儿,咋就那么的……那么的从内心里往外溢着一种亲呢?你也是的吧?”
王小嵩冷淡应付:“彼此彼此。”
小老板欲握手告别,王小嵩不跟他握手,掩饰地转身去压上保险箱盖儿,然后复转身,倒背着双手说:“讲明白了,你所了解的,关于‘兴北’的经济情况,如果出卖给另外哪一家打算与‘兴北’合作的外商,你可就要对后果负责任。我们既然出了钱,就等于一次性买断了。我们要独家占有这份材料。这点儿规矩,你是懂得的吧?”
小老板说:“我懂我懂!”他大获丰收似的走了。
王小嵩将门插拧死,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材料来。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振庆,振庆,‘兴北’有令人可忧之处啊!早在两年前,它的房地产开发红红火火的时候,你这位当老板的,就应该为它想到两年后的今天,它该朝什么方面发展,它该再开拓什么实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