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开春以后,这天气便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多天来下的积雪逐渐消融殆尽,万物逐渐复苏,春意盎然,空气回甘温润着青涩的大地。
沈府西苑
梨树就在这几日之间,缀满嫩绿色的枝叶,幼小的花骨朵儿含苞待放,氤氲着晶莹的露珠,泥泞的土地冒出星星点点的嫩草,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草香和露水。
紫堇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把古琴,放在院子里的圆桌之上,朝沈念慈道:“姑娘,宝琴斋送来的琴,老板说此琴名为落霞,是个大家所制,那手工技艺堪称一流。”
沈念慈将手中的茶水放下,眸光落在古琴之上,琴的两侧呈对称的波浪弧线形状,借此呈现出落霞的丰富变幻。漆面黑红,交相衬托,无不彰显出此琴的古朴典雅。
“店家送来的还真是把好琴。”沈念慈只是可惜,这琴落在自己手上,可真是糟蹋了。
但没办法,自己不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贴贴的,那颗心啊,就不舒畅,学一会,便要怪这怪那的。
“对了,姑娘,陆先生开设学堂,好多世家大族的姑娘们都慕名而去。郑家的郑玉珍好像也会去。”紫堇当然没有忘记当初郑玉珍那茬子事,这两个人的梁子可算是结下了。
沈念慈却满不在乎,重活一世,好多事情都已经脱离原来的轨道。
例如提前来提亲的苏漾,还有态度奇怪的梁执今。如今,自己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随遇而安了。老天爷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不是让她来和郑玉珍吵架的。
再者说,陆淮真的琴术名满天下,慕名而来的人数不胜数。想来是去请他的人太多了,只好开设学堂一起教学,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最重要的是一点是,教的人多了,自然就没有足够的精力放在自己这个顽石身上,自己岂不是落得一身轻松。
沈念慈释然一笑,眼眸弯成一轮皎月,亮晶晶的,笑道:“无事,众目睽睽之下,郑玉珍能如何?再者说,本姑娘的身手虽然不算厉害,但对付这些娇娇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姩姩,你又在哪里说什么胡话。”沈老太太拄着梨花木拐杖,在常嬷嬷地搀扶下,慢慢地朝沈念慈走来。
瞧到这,沈念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起身去扶着沈老太太,乖顺地询问道:“祖母,怎么来了。”
沈老太太取笑着沈念慈道:“祖母来,是来叮嘱你一句,免得你到时候把人家的学堂给掀了,你父亲可是跟我讲了好多你的功勋战绩。”
这哪里是什么功勋战绩,明明是沈念慈以前干的糗事。琴棋书画,沈念慈从不区别对待,那是样样稀烂,次次都可以把先生气得七窍生烟,火冒三丈,胡须都给气炸毛。
自此,先生们听到沈念慈三个字,便脑袋大,连连摇头,直说教不了教不了。
沈念慈不好意思的假笑,还替自己解释,含糊道:“祖母,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坐不住而已。”
沈老太太将沈念慈拉在一旁圆凳之上,叮嘱道:“你呀!这次,你坐不住也得给我坐住。陆先生对待学生向来是严厉苛刻,传闻性情也是古怪,难伺候。你若把他得罪了,他要如何罚你。我,你父亲还有你阿兄,都不会去替你打掩护的。”
“啊——”沈念慈不满地瘪了瘪嘴巴。
沈老太太对沈念慈的抱怨充耳不闻,接着叮嘱道:“明日,如儿也同你一起去。她对这些兴趣颇深厚,正好也让她盯着你。”
倏忽,沈老太太扶着脑袋,眉心紧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即使坐在圆凳之上还得靠拐杖支撑。
这可把沈念慈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给沈老太太顺着气,急声道:“祖母,你怎么了。”
半晌才缓过来的沈老太太,深吸几口气才稳住身形,安抚着沈念慈,语气却有些虚弱道:“无事,老毛病了,只不过近些日子发作得频繁些。”
“祖母可有请大夫来瞧瞧。”
沈老太太知道沈念慈担心,柔声安慰她道:“瞧了,周大夫昨日还来了一趟,开了些药,吃了之后的确好多了。别怕,姩姩,祖母还要看姩姩出嫁,嫁得个如意郎君呢!”
“那祖母可不许食言。”沈念慈声调有些哽咽,亲昵地凑到沈老太太怀中。
“不食言,不食言。”
次日,沈念慈一大早便被紫堇给叫了起来。说是陆先生定了规矩,学琴第一条便是要做到一个字“勤”,俗话说得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于是辰时之前便要到云锦书院。
沈念慈耷拉着眼皮,耷拉耷拉着便要闭上眼睛了,佝偻着身躯坐在圆凳之上,任由紫堇摆布。
紫堇手巧灵活,没过一会便给沈念慈梳了一个小巧灵动的随云髻,简单地插上一支镶嵌这淡碧色的银钗,银钗伴随着缕缕银丝流苏,清风拂过,流苏荡漾。
乳白色的耳坠衬得脖颈修长白皙,肌肤凝如霜雪,身穿百褶如意月裙。虽是开春,但倒春寒严重,沈念慈又向来怕冷得厉害,所以还披着乳白色的披风,毛绒绒的领子簇拥着,潋滟的容貌却多了几分乖巧灵动。
紫堇给沈念慈打扮得,自然是花枝招展,主要是那一张精致的脸蛋,随意一打扮,便是夺人眼球的存在。
沈念慈困意还在,紫堇只好牵着自家姑娘走着,免得一不下心便摔了。
“阿姐。”沈念如见到沈念慈,乖巧地问候。
不同于沈念慈,沈念如穿着素净,一身简单的素绒绣花裙,乌发也只是简单的盘起,装饰着一朵素净的绒花。
“嗯嗯。”沈念慈马虎地应付着,精神劲还没有缓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沈念慈睡眼惺忪,靠着马车便闭眼小憩,是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
云锦书院设在一众达官贵人的住宅附近,是陆淮真在盛京置办下来,专门用来教授学问的地方。
马车没过一会便停在云锦书院。
“阿姐,到了。”沈念如推了推一旁的沈念慈。
小憩了一会的沈念慈,觉得精神足了不少,揉了揉眼眸,有马不停蹄地打了个哈切,才跟着沈念如朝马车外走去。
微风轻抚带着寒意,沈念慈忍不住拉了拉大氅。抬头看了看云锦书院的牌匾,有力遒劲,气势磅礴。
沈念慈望着牌匾出神片刻,几辆马车缓缓赶来,一辆华丽,一辆纯朴,停在沈家马车之后。
真是冤家路窄,郑玉珍和林颂月从马车之上缓步而下。
沈念慈倒是有些意外林颂月居然回来,这陆淮真的名头是真大。
今日早起,沈念慈心情不佳,也不想一来便跟郑玉珍起口舌纷争。毕竟自己才答应了祖母,要乖巧听话,不可惹事生非。
于是,沈念慈想着她们还没注意到我们,拉着沈念如朝云锦书院内走去。
可天不遂人意。
“站住!”郑玉珍娇蛮的声音传来,不过沈念慈是充耳不闻,拉着沈念如自顾自地朝前方走着。
不被搭理的郑玉珍更加不满,提着裙裾跑来,满头簪钗作响,拦在沈念慈前门,怒声道:“沈念慈,我叫你站住!”
“哦?叫我们呢?”沈念慈装模作样地捂了捂嘴巴,假装震惊。
郑玉珍插着腰,压着自己的怒气,语气蛮横道:“沈念慈,还真是冤家路窄。我打听过了,你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气跑了无数先生,我劝你还是早一点卷铺盖回家吧,免得丢人现眼。”
郑玉珍嗓音大,一下子便吸引了不少围观的贵女,贵女们纷纷用手帕掩着笑意,瞧着两人还会闹出什么动静。毕竟赏梅宴那件事闹得可谓是盛京人尽皆知,郑家姑娘和沈家姑娘不对付。
沈念慈假模假样地弯了弯嘴角,眼波流转之间盯向郑玉珍,道:“郑姐姐都说了我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那我更应该留下来学学了。都说陆先生琴技无双,若是我都教不会,向来也是徒有虚名罢了。”
“你!”郑玉珍没有想到沈念慈如此大胆狂妄,嘴皮子功夫耍不过沈念慈的郑玉珍气愤地转头,想离去。
但就在郑玉珍朝前走了几步,沈念慈悄无声息地伸出脚丫子,软皮锦缎的云靴踩在郑玉珍的衣摆上。
果不其然,“哎呀”的惊慌一声,郑玉珍猛地摔落在地,摔了个面朝地。初春,积雪逐渐融化,道路甚是泥泞,就这么吃了一嘴的泥巴。
沈念慈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旁的贵女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忽地,身边有一人经过,掠过一缕寒风,身穿一袭火红长袍男子,身形魁梧健壮,墨发飞扬,沉稳中带着狂傲,十分惹人注目。
男子眸光落在沈念慈身上,打量着沈念慈。沈念慈向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瞧着那人不善的眼神,直个回怼了回去。两人就那么无言相望。
只不过沈念慈眼神更加凶恶,仿佛无声的说,看什么,再看把你的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男子收回目光,嗤笑一声,开口道:“我是陆淮真,你们的先生。”
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陆淮真?长这般模样?这么张狂?虽然都知道这陆淮真是年少成名,却都以为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今日一见自然都愣住了。
沈念慈面上不显,内心却是一片悔意,好家伙,想来是做不了乖学生了。哪有第一天来学堂戏弄她人,还被先生给捉个正着,可真是件倒霉透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