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慈的眸光落在漫天的烟花爆竹之上,烟花绚烂纷呈,却越发衬得看烟花之人的形单影只。
“我八岁那年,救下过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瘦瘦小小的一个,还没有我高。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生得却跟个瓷娃娃一般,漂亮得厉害,所以我救下了他。”沈念慈顿了顿,苦笑一声,才接着道:“可我却没有护好他,除夕那夜,他见到爆竹,稀奇得很,说是爆竹可以祛除来年的厄运,我便想让他也放一次。”
“他的人生似乎充满了不幸,所以我也信了这话术,想用爆竹驱散他余生的不幸。”
“可,当我拿着爆竹回来的时候,火光淹没了他的房间,尸骨无存。”
沈念慈目光深邃,望着眼前绚烂纷呈的烟花,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滚烫的泪珠蓄积在眸中,却坚强地忍着不让泪珠落下。
于是,沈念慈每年除夕便有了放爆竹这个习惯。也是希望那个命丧火海的小男孩来生能够顺遂如意,安适如常。
梁执今小心翼翼地立在沈念慈身旁,心乱如麻,垂眸看向眼前的女子,眼眸中隐藏着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情感。
“死了。”梁执今只是轻声呢喃了这两个字,语气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隐于黑暗之中。爆竹照亮的是她,并不是他,因为他的好运全用来遇见她了。
“姑娘,紫堇可算找到你了!”紫堇抱着月雪白的大氅朝沈念慈跑来。
沈念慈思绪被抽回,慌乱地擦拭着泪珠。
“姑娘?”紫堇给沈念慈披上大氅,察觉到沈念慈神色的不对劲。
“无事,爆竹已经燃烬,我们回去吧。还请殿下自便。”
话音刚落,沈念慈便转身离去了。
沈念慈步履匆忙,只想快些离开,她知晓刚才不该和梁执今说那么多,有些不被人理解的秘密憋在心里久了,总是想找个人倾诉。
只是她糊涂了,何人都可以,唯独梁执今不可以。
“沈大姑娘,你的桃符。”梁执今追上匆忙离去的沈念慈,将篮子递给沈念慈,眼睑低垂,懒懒散散的模样。
“姑娘,怎么买了这么多桃符?”
怎么忘了这一茬,沈念慈抬眸看向梁执今,朱唇微启,重重地道了句“避邪”。便让紫堇提着篮子一起离开了。
梁执今望着沈念慈的背影,垂眸浅笑。
沈念慈在大老远,便看见自家门口,人影串动,忙忙碌碌的。
沈念慈疑惑道:“紫堇,那些人,是何人?”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出来的时候,未曾见到门口有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沈念慈看清了人影。那一身墨色祥云锦衣,头戴嵌玉发冠的人不是那永昌侯府小侯爷,苏漾,还能是何人。
苏漾抱手站在一旁,吩咐着干活的小斯道:“都快些,快些。我给阿如准备的九十九个烟花爆竹快些摆好!定要让整个沈府都能瞧见!”
沈念慈听到后不禁扶额,刚才压抑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这个二世祖,还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傻子。
“苏小侯爷,你这…”沈念慈走近,身旁是堆砌的烟花爆竹,眼神是止不住的无语。
苏漾洋洋自得地挑了挑眉毛,下颌微抬,道:“哦,沈大姑娘。这是我给阿如准备的除夕惊喜,是不是很特别!”
“哈,哈哈!还真是个好惊喜。九十九个烟花爆竹,对吧?”
“嗯?”
沈念慈看傻子般看着苏漾,杏眼圆溜溜却凶巴巴的,一股脑地把话说道:“苏漾,你是想把这一条街的人都给炸出来吧!九十九个烟花爆竹,你怎么不去你自家放呢,你是要把我沈府给炸了是吧!”
一连串恶狠狠的话把苏漾训得一愣一愣的,看起来似乎还有些惶恐无助。
突然,不知那个小斯摔了一跤,提在手里的灯笼滑落。烛火瞬间蔓延上灯笼,电光火石之间,居然点燃了爆竹,满地爆竹一个接着一个尽数点燃。
噼里啪啦的烟花猝然炸响,火星子四处散落,亮光绚烂刺目,沈念慈身旁便是无数爆竹,惊得紫堇高呼一声:“姑娘!”
沈念慈反应过来之际,已经落入一男子怀中。正是刚刚分开的梁执今。
梁执今手臂紧紧环着沈念慈,两人贴得近,沈念慈都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清冽的冷香。微微抬头,便看见他紧绷的的下颌。
“多谢。”沈念慈迅速从梁执今怀中抽身离开,偷瞄了眼梁执今便迅速收回神色。
紫堇也从一旁绕道过来,护着沈念慈。
苏漾看着已经乱作一团的烟花爆竹,眼神躲闪地看了看梁执今,眼神触碰之际,只觉得梁执今的眼神冷冽得能吃了他一般。
苏漾只好朝沈念慈道:“沈大姑娘,你无事吧。”
“小侯爷,你这功绩卓越呀。想来,明日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小侯爷除夕夜,来我沈府放烟花了,炸得烟花满地。”沈念慈说起话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句句诛心,阴阳怪气的。
动静闹得大,沈府逐渐传来动静。
沈念慈没好气道:“还不快走,今夜我阿兄和父亲都在。你连沈念康都打不过,怎么,是想跟他们过过招,挂点彩头回去!”
苏漾瞧了瞧沈念慈,讪讪地笑了笑,终究还是怕沈府两个上过沙场的武将,带着小斯快步离去。
解决完苏漾这个麻烦精,沈念慈转头,却发现梁执今早已经不见了踪迹,神色微愣。
直到沈府大门传来动静。
“哎呀,我的天爷呀!是那个杀千刀的,在我沈府门前放这么多爆竹!”沈德清看着眼前凌乱的场面,气极了。
四处寻去,空荡荡的街道,什么人也没有。只看见了一旁的沈念慈,疑惑道:“姩姩?你放的?”
“父亲,是哪个苏漾。”沈念慈让苏漾跑,可不准备给他打掩护,这种二百五的事情,她可不想揽到自己身上,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那个臭小子,他想干什么!婚书打死不退,如今除夕夜,还在我沈府摆这么一道!”
沈德清骂骂咧咧。
沈念慈在外面转了半天,也累了。没有搭理沈德清,便朝沈府内走去。
除夕夜,还得守岁呢!
夜半时分,街道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辉洒下,柔光微微照亮街道。伴着灯笼的光亮落下,让人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一隐蔽角落里。
苏漾耷拉着脑袋却不安分,微微瞟向冷眼看着自己的梁执今,内心是惶恐不安的。怎么会这么不巧,除夕夜这梁执今不在宫里,居然出现在了沈府门口。
苏漾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你去沈府干什么。”梁执今冷声开口道。
“放烟花爆竹呀。”苏漾还想抵赖一下。
梁执今乌黑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寒意更甚,一贯不动声色的面容如今却罕见地染上了些许怒色,道:“烟花爆竹要到沈府门口去放,苏漾,你当我是傻子吗。”
一字一句,压迫感十足,即使音调平淡,却依旧让苏漾瘆得慌。
苏漾记得第一次看见梁执今时,他才七岁,手执一把短刃,被关在铁笼里,和一匹野狼搏杀。
狼性凶残,更何况是一匹野狼,少年身躯清瘦单薄,只有一把短刃护体,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被咬到的部位,深可见骨,看得让人毛骨悚然。
苏漾看了一眼,便被吓晕过去了,高烧三日才有所好转。
自此,苏漾见到梁执今,便会想到那个画面。苏漾不知道梁执今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冷血狠辣。
但,苏漾硬气地抬了抬脖颈,道:“我想娶沈家二姑娘,除夕夜,去沈府放烟花爆竹,讨沈家二姑娘开心,有何不可!”
梁执今眼底掠过一丝冷笑,带着戾气道:“你想娶沈家二姑娘?你觉得大人会同意吗?”
“沈德清手掌兵权,若是娶了她的女儿,日后夺权,便有了掣肘沈德清的办法,有何不可!”苏漾头一次这么赤裸裸地直视看向梁执今,看起来底气十足。
那可不,苏漾记得清楚,前世,梁执今便是这么说服大人的,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但,回应苏漾是一声轻蔑的冷笑,梁执今接着道:“苏漾,沈德清功勋卓著,铁骨铮铮,岂会因为这就轻易妥协,你未免也太过天真和愚蠢了?”
“啊?”苏漾错愕极了。
你这骂我天真愚蠢,你自己前世不也是用这理由说服大人的。那你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嘛,苏漾有一点摸不着头脑了。
但苏漾是个没头脑的,也懒得细想,直接道:“梁执今,这便不是你操心的事情了。大人已经同意了,婚书也写下了,你届时只需要来喝我的喜酒就行了。”
说完,苏漾便转头离开了。独留下梁执今一人,抬头看向苍穹那一轮皎月,清辉洒下,越发衬得梁执今形单影只。
新的一年伊始。
不知为何,永昌侯府和沈府定亲的消息满盛京的传开了。街头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都是这苏小侯爷和沈念如的婚约。
大梁虽说太子早立,以后登上皇位无可厚非。但,权利纷争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四皇子野心昭昭,生母贵妃家族显赫,私下结交四皇子的也不少。
六皇子天子不喜,四皇子和太子以后定是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沈大将军和当今太子是沾亲带故的,自然会支持太子,永昌侯府一直是中立,如今和沈家结亲。一下子,众大臣的态度都变得微妙起来。
新年,沈念慈跟着父兄走街访友拜年,举办家宴,还要应付各种各样人的试探。好不容易得闲了,便赖在房间里,懒得出来。
要不然,又得对七大姑八大姨问安,这家姐姐,那家妹妹,绕得沈念慈脑袋疼。
此时沈念慈正偷闲,躲在房间的长椅上小憩。乌黑的长睫落下一片阴影,眼底也是一片乌青,想来是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
紫堇慌张赶来,站在长椅旁,急声道:“姑娘,别睡了,今晚还得去皇后娘娘举办的宫宴呢。”
沈念慈不满地皱了皱眉头,这些日子就是想着宫宴的事情,想得脑袋大。到现在沈念慈也不知道是怎么中了药,去了宫宴,那不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姑娘,快收拾一下。呀!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呀,眼底乌青乌青的。”
“啊?”沈念慈抚上脸庞,心念一转,眼眸一亮。对呀,打不过,还躲不过吗!
随即,沈念慈便顺势扶着脑袋,紧蹙眉头,虚弱道:“哎呀呀,紫堇,我脑袋疼。”
“姑娘?那奴婢去请周大夫。”
”不用!”沈念慈立刻抓住紫堇,勉强地扯了一个笑容,又接着道:“我休息片刻就好了,你替我回了宫里,我身体不适,便不去宫宴了。”
“好,那姑娘你好生歇着。”
沈念慈点了点头,目送紫堇离去,唇畔扬起浅浅笑意。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呀!自己不去,自然不会被那些人陷害。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月明如昼,银辉遍地,皇宫重重朱红高墙之间,巡逻护卫有条不紊地巡逻,宫女手提灯笼纷纷驱散黑夜,花窗也纷纷透出点点光亮。
梁执今一身简单乳白色祥云锦衣,正要去赴宴。
白蔹匆忙赶来,道:“殿下,刚刚传来消息,沈家大姑娘说是病了,不能…”白蔹话还未说完,梁执今转身便朝出宫的方向走去,步履匆忙,完全没了刚才闲散的模样。
“唉…”白蔹只能长叹一声。
马车疾驰,没过一会的功夫便到了沈府附近。夜色昏暗,路上行人寥落无几,住宅附近更是人烟稀少,梁执今刚准备下马车便被白蔹拦住了。
“殿下,贸然去沈府不妥,若是让大人知道了,定会疑心的。”
梁执今抽开手臂,径直下了马车。却没有敲响沈府大门,而且转了方向,朝沈府隐蔽的角落走去。
白蔹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已经猜到了梁执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沈府的围墙修葺得并不是很高,围墙之外,都能看见院子里高大粗壮的梨树。梁执今知道,那是沈念慈的院子。
沈念慈喜爱梨花,喜它纯白如雪,素雅洁净,梨花盛开,如同春日晴雪,散落人间,宛若仙境。只不过现在还在冬日,梨花不曾盛开。
梁执今借力一蹬,纵身一跃上围墙,身姿轻盈,落入院墙之内,全身藏于梨树树干之后,观察着院里的情况。
只见紫堇从院外走来,进入房间,主仆两人声响不大不小,逐渐传来,依稀可辨,落入梁执今耳中。
“姑娘,别看书了,都不舒服,好生歇息着。”紫堇一进屋便看见了沈念慈捏着书卷,靠在长椅之上。
紫堇蹲下身子,将脑袋凑了过去,仔细瞧了瞧书卷,依稀辨出字来,疑惑道:“孙,子?姑娘,看什么孙子?”
听到紫堇话的沈念慈忍俊不禁,拿着书卷敲了敲紫堇的脑袋,失声大笑道:“是《孙子兵法》。”
紫堇被笑得不好意思道:“姑娘,莫笑了,奴婢又不识几个大字。”接着又疑惑道:“姑娘,怎么突然看着兵书。”
沈念慈第一时间想到的理由是梁执今,只不过瞬间抽回思绪,长叹一声无奈道:“有一个劲敌,我瞧瞧这兵书,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啊?”
“好啦好啦,紫堇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紫堇被沈念慈赶了出来,梨花树后的清瘦身影早已经不见踪迹。若是仔细瞧瞧,还能观察到那片泥土凌乱的痕迹。
白蔹没过一会儿便在围墙之外等到了梁执今,梁执今神色如常,根本瞧不出发生了什么,白蔹默声跟在梁执今身后。
只是走着走着,梁执今突然停了步伐,眼底是一片浅浅的笑意,吩咐道:“白蔹,你去药馆买一剂泻药来,递给沈府的小斯,说是沈大姑娘吩咐买来的。”
白蔹神色有些吃惊。
“记得,要发作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