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灼听后又是一愣, 若不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自然会很高兴。可今日,她明明心里藏着事儿。
傅灼总觉得情况不对劲, 若今日不详细问个清楚明白, 他怕是晚上觉都要睡不好。所以, 才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他不走了。
秋穗见状, 便也跟着他一道又坐了回去, 然后望着他, 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傅灼突然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正经着问她不止一遍了,可她就是不肯说。所以,傅灼望了她有好一会儿后, 才无奈道:“秋娘, 你可否告诉我, 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而秋穗既心中有了决策,既已经决定不管他如何、不管他身子有何缺陷, 她都会义无反顾的像从前一样待他, 这会儿自然也就更不会再提那件事了。所以, 秋穗只随和笑着道:“什么怎么了?”又反将他一军, “你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不想跟我成亲了?”
傅灼:“……”头疼。
傅灼自然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当初为了能成功同她定下亲事, 他可是为此殚精竭虑,牺牲了不少。如今更是只想早早抱得美人归, 从此过上有媳妇的好日子, 他又怎会后悔?
面对她的责问, 他有些无奈,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秋娘,我们能走到今天实在不易,我又怎么可能会后悔?你说你想快点成亲,我心中极是高兴。只是高兴之余不免也会有些害怕,怕这一切如今太过美好,之后会是我的黄粱一梦一场空。”
傅灼此番的患得患失,听在秋穗耳中,就更成了他身患隐疾的佐证。
但好在她这会儿自己已经想得开了,已经不在乎了,所以,听后反应也就没了之前那么大。
她表情认真严肃,郑重向他承诺道:“你放心,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只要你日后不抛弃我,我是不可能会弃你而去的。”想了想,觉得这样说还是不够,于是又加了一句,“哪怕你日后为着什么抛弃我了,不想再要我了,我也不会离你而去。我定会赖在你身边,任你怎么赶我都不走。”
这是秋穗第一次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从前二人虽也算心意相通了,但却始终是含蓄的。秋穗今日是抛下了所有,她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捧送到了他面前。
傅灼深深望着人,喉结滚动了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便快走到秋穗跟前去。秋穗不知他要做什么,只仰头望着他,见他走到自己跟前来了,她也慢慢站起了身来。傅灼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难以克制,他伸手将人轻轻环抱在了怀中。
没有很用力,只是轻轻拥着。
秋穗将脸埋在他胸口,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这是一种力量,似乎每一下都跳在了她心口一般。此刻周遭都是这个男人的气息,被他裹挟围绕起来,秋穗想,这辈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该多好啊。
也别无所求了,只求他们两个此生都能长相厮守,安安稳稳的。
*
春禾很关心秋穗,等傅灼走后,她立刻过来找秋穗,问她情况怎样。
她同秋穗一样,心中一直都还存着一些希冀,想着,万一是她们猜错了呢?
若春禾一开始就不知此事,秋穗自然就不会再说了。但既然一开始就是她先推断出来的,此番又急急来问,秋穗就不好再瞒了。
只能说:“我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是不是有缺陷又怎样呢,反正我看中的是他这个人。他这个人品性是极好的,我想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所以,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可以包容的。我想好了,不管日后他是贫穷还是富贵,不管日后侯府会如何,我都会坚定的一直陪他走下去。”
其实这种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只要你自己不在乎这个,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春禾虽然怕秋穗会吃亏,但她心中也明白,侯府五郎主同庄少康可不是一样的人。庄少康没担当,五郎主可是能护秋穗一辈子的。所以,既然秋穗自己不在意,春禾自然也不会从中作梗,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说得很对,只要他这个人好,是值得托付终身的,那么别的方面都可以不计较的。夫妻之间相处,其实是有很多种方式的,不一定就非得要生孩子。你们两个人都读过书,都很有见地,日后呆一起也可以谈诗论赋啊。可以相互陪伴着一起看书,或是出远门去见见外面的趣闻儿……这都是很好的事儿。”又说自己,“我当年还不知道庄少康在外面养女人的时候,也曾幻想过,待嘉哥儿大了些,我就要同他游山玩水去。”
秋穗点头,表示自己心里并没有太在意,然后也顺势把话头拐去了别处。
她说:“如今庄家被发卖了,还没收了他们所有家财,我想他们一家日后都再难有翻身的时候了。香珺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中都清楚,她怕是吃不了苦。所以,庄少康到头来,不过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什么都没有。人在做,天在看,这也算是他的报应。”
春禾轻叹一声说:“他日后怎么样,完全和我没关系了。他好不好,我都不在意。我啊,如今就只想着好好把嘉哥儿带大。我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所以我要努力赚钱,给嘉哥儿请个好点的先生家来教他读书。日后说不定,他真能有那个出息,也考个功名呢。如此,也就不枉我栽培他一场了。但话又说回来,即便他在读书上没有天赋也无碍,只要他这辈子平安康健,我就知足了。”
秋穗见她对往后日子的安排里只有嘉哥儿,却没有她自己,便问:“那你呢?姐姐,你还这么年轻呢。”
春禾却摇头:“已经不对男人抱什么希望了,我知道这世间仍然多的是好男人,但我可能没这个运气,能遇到一个好的。所以,与其把心思花在相夫婿上,日后带着儿子看新夫脸色过日子,不如我趁早歇了这份心思,只好好经营着酒楼生意。男人的爱靠不靠得住,对你的好能不能长久,这些都是虚的,只有结结实实攥在手里的钱,这才是最真的。”
秋穗认真望着春禾,只觉得她现在周身都罩着一层光。很显然,如今的春禾,早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春禾了。她获得了新生,并且她也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如今的春禾,倒同过去的她很像。
但缘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如今是不信了,未来当真遇到了命中注定的有缘人,或许会又再一头栽进去。
秋穗不想春禾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所以她说:“姐姐想的是对的,咱们不能想着靠嫁男人改变命运。只有自己有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但也要对未来抱有希望,若哪日姐姐真遇得一个良人,未尝不可再迎来第二春呢?”
春禾笑道:“你倒是会拿我开玩笑。”但认真想了想后,又有点赞同她道,“也对。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反正我就先做好眼下的事,未来如何,那就交给未来去抉择吧。”
*
春禾不愧曾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女婢,她自然有她的本事在。管账打理酒楼,她都是一顶一的好手。酒楼里有春禾和意柳两个忙,连秋穗都能闲出很多空来。
酒楼里的事交给春禾和意柳秋穗很放心,所以,这些日子她就分了更多的心思在未婚夫身上。
对她来说,当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同未婚夫培养感情。有那方面的缺陷,想来他自己心里也是艰苦和难挨的,那么这个时候,她就更该花点心思好好对他了。
所以,之后的几日,秋穗都往侯府里跑的比较勤。
常常在侯府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傅灼不在府里时,她就去闲安堂陪老太太。等傅灼从外面回来了,她则就去找他说话聊天。
吴氏呢,本来就为那天一时说错了话而懊恼,又见这几日秋穗突然一反常态开始日日往侯府跑,她心中就更有些放不下了。她不知道秋穗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是不是也猜到了什么。想去问一问,又怕对方没怎么想,她突然这么做会打草惊蛇。
也不敢去告诉丈夫,毕竟还没造出什么动静来。而且,这说来也算是大事了,万一再把侯府同余家的亲事给彻底搅黄了,那可真就是塌天大祸了。
侯府最初是不太瞧得上余家,但如今侯爷却是对这门亲事极满意的。余家父子三个极出息,日后会成为侯府官场上的帮手。
所以,这些日子吴氏的日子并不好过。因心事重,天天左思右想的,倒操心着急上了火,嘴里都长了水泡。
秋穗却不知吴氏心中的苦,她早忘了最初是吴氏给她透露的这个讯息的了。如今半天陪老太太,半天陪在未婚夫身边,秋穗觉得日子恣意快活,日日都很开心。
傅灼那边呢,对秋穗的一反常态从最初的百般起疑,到现在,也能欣然接受了。这些日子来,他见秋穗除了见自己、和对自己更是关怀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差别,所以,也就只当她是觉得婚期将近,提前适应一下夫妻相处的日子吧。
二人发乎情、止乎礼,但偶尔的,情到浓时,也会伸手揽个肩,或是牵个手。
转眼秋去冬来,很快便到了十一月份。秋穗等几个一起筹办的酒楼如意春,经过几个月的试营业后,也正式经营了起来。本着她们的初衷,酒楼只接待女客,不迎男客。酒楼里的摆设格局,也更是清新淡雅,插的花儿,摆的摆件,都别具一格。
名气渐传扬出去后,京中的那些贵夫人们,也都十分乐意过来坐坐。钱不钱的,她们压根不在意,她们喜欢的,就是这样一种清雅的环境。同别家酒楼的喧嚣不同,如意春难得的没有那些莺莺燕燕围在身边,也难得的没有男人来做客,就纯粹的只属于她们女人的时光。
尤其如今到了入冬时节,秋穗几个更是花了些巧思,把很多冬天里有的巧妙的融合到了酒楼里来。比如说红梅,比如说初雪,也比如……冬日里难得的一抹温暖。茶饮上,点心上,也皆费了心思。秋穗太了解这些贵妇人们心中在想什么了,她们要的,就是独一无二。
所以老太太是帮她们招揽了生意,引来了一波客人,但最终能留下这些人,靠的却是她们自己。
秋穗每日都忙得像陀螺,要花心思在酒楼上,也要抽时间出来陪未婚夫。傅灼知道她最近很忙,所以常常不等她来找,就直接自己主动寻去了穗园。
他主动找过去,也就省了她再来回多跑两趟了。
侯府已经去余家请了期了,婚期就定在来年的三月。春闱过后不久,侯府便会派人去余家迎亲。
不过酒楼里虽忙,过年时秋穗还是抽了空回家一起吃团圆饭的。饭后弟弟仍旧被县令家请去了县衙叙话,哥哥仍一个人钻进了书房念书,爹爹娘亲也如去年一样,关起门来说私房话去了。就只秋穗,一个人又走去了外头院子中,也还像去年一样,她安安静静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
突然想到,去年的今天,傅郎有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到叶台来,只为陪她一起放烟火。
今年……不知他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了。
秋穗正有些想念他人时,喜鹊突然喜笑颜开的急匆匆跑了过来,禀给秋穗说:“娘子,咱们姑爷来了。”
秋穗是真的没想到他今天也会来。去年的今天他来,是因为当时两人感情还没确定,他心里着急,自然就会殷勤些了。而如今,他们不但定了亲,且彼此间早心意互通,就只等着来年三月一顶花轿迎她进门了。这种时候,其实他可以不必如此再多跑上这一趟的。
除夕他肯定很忙,要应酬宫里,要应付侯府,也还有那么多同僚需要喝酒维系关系。这种情况下,却还能快马赶到她身边人,说实话,秋穗心中十分感动。
反应过来后,秋穗立刻说:“他人在哪儿呢?”
喜鹊说:“还同去年一样,门外候着呢。姑爷说了,就不进府来打搅老爷和夫人了,他今日来只是陪娘子您赏烟花放烟花的。”
秋穗一边听喜鹊在耳边唠叨,一边脚下已经快迈着步子往门口方向去了。
傅灼等在门外,秋穗急匆匆赶出来时,他正负手仰头望着天上的烟花。听到身后动静,他转身朝秋穗望过来。而这会儿,秋穗也慢下了步子,迈过门槛,一步一步慢慢朝他走过去,她脸上有浓浓的笑意。
二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走近了后,傅灼就握住了她双手,用自己宽厚的大掌去温暖她的小手。然后二人肩并肩,一起继续抬头看。
快到子时时,天上万家烟火已经逐渐凋零。秋穗这时候才问他:“你今日带了烟花吗?不会是空手来的吧?”她调侃,“如今见我再离不得你,是不是你就觉得你可以不必那么用心啦?”
傅灼笑,转身去了马边上,从挂在马腹的货袋中掏出了烟火来。
“既来了,又怎么能忘?”他突然严肃了些,站在她跟前,垂头深情望着他,向她承诺道,“秋娘,只要你喜欢,我会陪你放一辈子的烟花,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