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在家大摆了一天的筵席, 吴氏和梁夫人都在余家歇了一晚上。次日一早,秋穗同吴氏等人一同出发回的京城。
这是吴氏第一次同余家人打交道,觉得余家一家人都同她曾经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她刻板印象中的乡下人, 是粗鄙失仪且没有礼貌的, 是满嘴油话甚至是会骂人的。但余家人却不这样, 那父子三个就不必说了,都是读书人, 自然知书达理。可就连余夫人竟都很识礼, 虽说曾是农妇身份, 但却又同一般的农妇不一样。
她快言快语, 待客诚恳, 且十分讲道理。
总之,吴氏这一趟接触下来,对余家上下都很满意。如今再想起五郎的隐疾, 吴氏再看看跟前的人, 她忽然就有些同情起跟前的人来。
之前还觉得她配不上五郎, 如今就只觉得是五郎辜负她了。
虽说五郎是她小叔,她本能该偏帮自家人。可同样身为女人, 吴氏不免也会换位思考, 会站在秋穗的立场去考虑问题。如今他们余家一门显赫, 若她还是未嫁之身, 那得多少人家抢着要啊。如今定了他们家五郎,日后怕是要苦了她一辈子了。
吴氏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这般一想,就主动去握住了秋穗手。
“从前是我一叶障目了, 竟然百般瞧不上你们家。如今亲眼瞧见了叔父婶娘后, 就觉得他们是再可亲不过的人了。我也能看得出来, 你是受家里的宠的,你们家里的爹爹娘亲,哥哥弟弟,都是对你极好。原还觉得你配不上五郎,如今却……却觉得五郎多少有些配不上你了。”吴氏说的含糊其辞,并没把话说得很清楚。
但这话听在秋穗耳中,她却是极意外。
傅郎配不上她?这话从何说起呢。
即便他们余家一跃成了朝中新贵,可跟傅侯府比起来,那也是远远比不上的。何况,傅郎不但家世背景好,他自己本身也还很有能力。
秋穗琢磨了一下,确定面前的吴氏大嫂子并不是在奚落自己后,她才诚恳问:“嫂嫂,傅郎怎会配不上我呢?他那么好。”
说自家小叔配不上秋穗,吴氏是突然有感而发后的脱口而出,说的时候并没顾虑太多。可如今被秋穗单拎出来问了,她倒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于是忙避开目光,只笑着打马虎眼道:“你们家如今一门出了三个举人,来年很可能就是一门三进士。届时,父子三个同朝为官,将是怎样的盛举呢?同你们家这样的荣耀比起来,我才说五郎配你你是有些亏了。”
吴氏已经表现得很是自如了,但秋穗心细,自然是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之处。只不过这会儿明显她不愿再说,秋穗也就没多问。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好奇,一直自己在心里猜原因。
吴氏就怕秋穗会多想,于是忙岔开了话头,说去了别处。
一路下来,二人倒也相谈甚欢,其乐融融。
秋穗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回了家后闲下来,她总会在琢磨这件事。自己想不通了,又不好直接找未婚夫去问,秋穗只能同春禾说了。
春禾听后也觉得此事颇有些奇怪。不说余家如今是不是配得上侯府,只侯夫人那个人的性子,她颇有点倨傲和高高在上,再怎么样她也是不会说出侯府五郎主配不上秋穗妹妹这样的话的。
因春禾吃过男人的亏,被男人深深伤害过,所以这会儿遇到这种情况,她不免也会担心秋穗是不是也被男人装出来的假象给蒙骗了。
“可五郎主这个人,他品性再是端正不过了。你我自幼长在侯府,素来是知道他的。就算信不过他,那还能信不过老太太吗?他可是老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
秋穗说:“我从不怀疑他的品性,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侯夫人要那样说。那句话明显是脱口而出的,肯定不会有错,而之后她见我察觉到了什么时,很明显的又在遮掩,生怕我追问下去。这明显就是心虚啊。可又是能有什么事,会叫她堂堂一府之主母心虚成这样呢?”
春禾也拧眉细忖,口中喃喃:“她说五郎主配不上你……那什么情况下,五郎主是配不上你的呢?”
“对啊。”秋穗也问,“什么情况下?”
春禾一样一样同她认真分析,她掰着手指头数着说:“论门第肯定配得上。论长相,你二人正登对。论才情,你也是可以同他月下谈诗论赋的。那么……”既然明摆出来的,没有配不上的,那么,就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的这些是配不上秋穗。
那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又是什么呢?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秋穗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可是想到了什么?”秋穗忙问。
春禾的确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毕竟她是成过亲生过孩子的,她自然知道很多秋穗还不知道的男女之间的事。只是这种事,她还真不好畅快的同秋穗随口就来。
秋穗见春禾也欲言又止,更急了,她跺脚道:“就凭你我之间的交情,姐姐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你若猜到了什么,就赶紧告诉我吧。”
春禾忙安抚说:“你先别急……别急。此事……说来话长,而且,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楚的。你让我想想,到底该怎么说好。”
春禾让秋穗不要急,她自己却挺急的。秋穗没成亲,自然不知男女间的那点事,那么,五郎主很可能身体哪方面有残缺这样的事儿,她到底要怎么同她说呢?
“秋穗,你可知嘉哥儿是怎么来的?”春禾突然问。
秋穗愣了一下,才说:“她不是你生出来的吗?”
“可是为什么会生孩子呢?”春禾慢慢引导,“你还没成亲,你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之间一旦成了亲后,是要发生些什么的。就是……就是做了夫妻,他们会同床共枕,会有肌肤之亲,这样才能造出个孩子来。而若……若有些男人他们……那方面功能有损,或是残缺不全的话,他们是不能让女人生孩子的。更甚至,这样的男人娶了媳妇回家,媳妇也是守活寡。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秋穗:“……”
“姐姐是说,傅郎可能有隐疾?”有不举之症?
秋穗是读过些书的,所以对男女间的事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但也知道的不多,肯定同春禾这种嫁过人的没法比,不过是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词罢了。
“你知道?”春禾惊奇,但很快却又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秋穗沉默了。
见秋穗沉默,春禾又来安慰她说:“这是最坏的情况了,但凡事也不能往最坏的方向想。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说……”她自己想打个比方,但却发现,好像她也再猜不到别的原因了。
二人突然都沉默住,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秋穗沉思了一瞬后,就对春禾道:“记得你当年成亲之前,老太太是不是给过你一本小册子?我记得你拿回去看过后,脸都红了,那上面是不是说的就是男女之事?你这册子还在不在,也给我看看吧。”
春禾犹豫:“在倒是在,只是……只是那是本画册,你如今看……怕有些不合适。”
秋穗深吸一口气说:“没什么不合适的了,你拿给我看看吧,我想提前知道洞房之夜的那些事。”还有什么事,是比傅郎有隐疾更重要的吗?也不管什么脸不脸的了,左右没几个月就成亲了,先看看也无妨。
春禾点头:“好,那你既要看,我便去拿了给你。”说罢春禾起身,转身回了自己住处。
其实本来那东西她早该扔了的,只是因是老太太给的,她就一直留着。也没想过之后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可巧,今日就用上了。
春禾快去快回,很快就拿了那小册子来。怕人瞧见,一路上都是揣胸口的,直到见了秋穗后,才从胸口拿出来。
“里面有很多,你自己慢慢看吧。”春禾虽成过亲,但因前夫是个负心汉,她对他心生厌恶,所以如今是再不想瞧见这些东西。
秋穗也不好意思当着春禾面看,只将册子收下来后,然后冲她点头道:“我一会儿得空了再看,姐姐要不先去陪陪嘉哥儿吧?”
春禾其实挺担心秋穗的,这会儿很想留下来陪她。但也知道,这会儿功夫,她怕是谁都不想见的。所以再三思虑下,春禾只能说:“那你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儿,我先回去了。”又叮嘱说,“你但凡有任何事儿,都赶紧来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好。”秋穗应了声后,便起身笑着送她出了门。
待送走春禾,秋穗这才反手将门拴上。她没有立刻坐去一旁看册子,而是背抵了门一会儿后,才鼓足勇气般,一个人悄悄坐去了床边,小心翼翼翻开那册子,一页一页的看。
*
傅灼照例傍晚下了值后过来穗园,他来时,秋穗正好才看完那册子不久,这会儿正坐在窗边发呆。
喜鹊来禀说傅郎君来了时,秋穗还惊了下。
待缓过神来后,秋穗又尽力恢复了往日的稳重,她点头对喜鹊道:“请傅郎去花厅等我吧,我简单收拾一下就过去。”
喜鹊应声退下去后,秋穗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才稍稍对着镜子收拾了下,起身迎去花厅见人。
傅灼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才下值了后,还是先回家去换了身常服过来。显然也是好好收拾过的,一身靛蓝的对襟长袍,衬得他早已养白了的脸更是美若冠玉。
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傅灼立刻回身望过来。
秋穗原是打量着他背影发呆的,这会儿瞧见他回身朝自己望过来了,她立刻展颜一笑。
尽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不叫他发现,然后如同寻常一样向他问候,问他衙门里忙不忙,又问今日累不累。
傅灼等秋穗先坐下了后,他才也弯腰坐下。面对她的连声关心,傅灼从来都是说不累也不忙的。
就算再累再忙,也得每日都抽出时间来陪未婚妻。从前不在京中也就罢了,如今既交了差回到了京中,自然该日日也到她这儿来点卯。
如今秋穗再见到他,其实心里挺有些不是滋味的。她方才坐在窗边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她们猜错了?可她想了所有可能,最终都觉得还是这一个最合理。
不然的话,侯夫人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又为何说漏嘴后,又是那种遮遮掩掩的反应。
还有,他从前那么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老太太一再要安排通房到他身边,他都一再严厉拒绝了。
不过秋穗也有想不太通的地方,比如说,他若真有这样的隐疾,那他从前那般的对自己好,到底是出自真心呢,还是为了达到目的呢?秋穗细细回想了很多,总觉得他对余家的好都是真心的,至少她的感受是这样。
秋穗挺想把话摊开来明说的,但又怕万一是真的,会伤了他自尊。所以,再三思虑后,秋穗选择不说。
但她也会有试探,她对他说:“今日陪嘉哥儿玩了好久,这个年纪的孩子实在太可爱了。”她一边说,一边在认真观察他的反应,她想看看提到孩子时,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
傅灼却不知道秋穗的意图,他以为秋穗是真的陪了嘉哥儿玩了一天。他是见过嘉哥儿的,所以这会儿听秋穗夸嘉哥儿,便也点头附和道:“那孩子是有点机灵劲儿在身上。”
见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秋穗便又说:“我日后若也能有这样一个孩子,那就好了。”
秋穗素来矜持,往日一般不会说这样直白的话。毕竟还未成亲,所以傅灼也极尊重她。平时就算二人独处,也会尽力去克制自己。
所以今日见秋穗主动谈及了婚后,且言词间也颇为大胆,傅灼望着她,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疑惑来。
像他这种常年查案办案的人,是最能察言观色的。他见未婚妻今日言语反常,便又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今日神情间略有些慌张和故作镇定后,傅灼自然也不难猜出,想必是发生了点什么。
所以,傅灼暂且也没接她说的生孩子的话茬,只是问她说:“你今日可还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而秋穗呢,本那句话就是对他是试探。如今见他对婚后生孩子一事完全没兴趣,反而是颇严肃着脸来问她怎么了,她心里不免又“咯噔”了下。
原是抱着希望的,觉得或许只是自己胡乱猜的。可如今他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叫她再想自己欺骗自己都不行了。
秋穗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她又故作寻常,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她笑着摇头说没什么,只又岔开了话头,问去了别处。
傅灼狐疑的望了她好几眼,但见她似是不愿说,也就没逼问,只又顺着她新起的话头说了下去。
今日二人聊的都有些心不在焉,秋穗是想着隐疾的事,傅灼则是想着秋穗。最后天晚了,傅灼要离开时,他才实在忍不住,又问了她一遍:“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明明心里有事,却强装着没事的样子。你以为你装得很好,我看不出来吗?”
秋穗虽然心里难过,但她在心里反复琢磨之后,又觉得此事不是不能接受。不能生孩子,又怎样呢?反正她心里是喜欢他的,且他对她也极好,他们是可以好好过下去的。
所以,秋穗在心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后,便主动安抚他说:“真想快点成亲。”她在告诉他,不管之后遇到什么,她都会对他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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