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孙家既知道高家想求娶余家女儿, 为了不落下乘,自然会快高家一步。所以孙夫人见县令夫人这边行不通,回去同自家老爷思量了一番后, 索性直接寻了溪水村的保长夫人充当这个媒人。

次日就又来了溪水村, 直接寻去了保长家。孙夫人心里是着急的, 怕被高家捷足先登,所以直言央求了保长夫人即刻去余家说媒。而她呢, 人也没走, 就等在了保长家静候佳音。

保长夫妇想着, 虽余秀才家一门父子三个都极出息, 但凭孙家的家世背景, 他们孙家的郎君配余家的女儿,那还是配得的。又见孙夫人亲自来求,保长夫人没有不应的道理, 所以即刻就撂下了手中的活, 应了她的话, 去了余家。

一个村里住着,原就时常有串门, 所以见保长夫人来家中做客, 余乔氏也并不好奇, 只热情着邀她进屋去坐着闲叙家常。

如今余家的一些事儿, 保长家也是有所耳闻的。知他们家近来常有贵人出入,家中女儿还买了马车, 日子肉眼可见的要比从前好许多。

一进院子后,见院子里归置的也极好, 屋里更是有钱烧了炭火来取暖, 保长夫人四下环顾一番后, 也笑着说:“不过才两三个月,你家日子便肉眼可见的好起来了,想是你家秋娘带回来的福气。自打她从京中赎身回来后,你家这好事便一桩接着一桩,从没断过。”

余乔氏心里自然也知道是托了女儿的福,但人家夸,她不好自己也接着夸,就只能谦逊了几句,然后请保长夫人坐。

保长夫人坐下后,四下里望了望,又问:“你家秋穗呢?这会儿没在家?”

有了昨儿高家那事,之后又从县令夫人那里得知了高、孙两家的盘算,这会儿又见保长夫人一来便打探女儿,余乔氏心里不得不留了个心眼儿。

她一边仍笑着应酬,一边问:“夫人此来,是寻秋穗的?可有什么事?”

保长夫人笑着说:“是大好事儿。你可知道县里城东头的孙家?”

余乔氏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脸上笑意凉了下去,心也冷了半截。

“孙家啊。”余乔氏反应淡淡,兴致也明显不高的样子,“他们家咱们叶台县有些名气的乡绅富户,自是知道一些的。”

保长夫人原以为余家反应会很热情,却没想到,竟吃了个冷。她犹豫了一会儿后,索性直说了。

“今儿一早,那孙夫人便寻到了我家来,说是瞧中了你家秋穗,想托我保这个媒。我想着,孙家好歹也是咱们叶台县上的大户,若秋穗能许给他们家的公子,下半辈子可是不愁了。不但如此,日后你们家那三位读书考试的花销,也是有了着落了。”

余家同马家结亲一事,也就是县城里的上流圈子中传开了,自是马家传出去的。而余家低调,对外并没同谁说起过,所以,村里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家同县令家结了亲,就更不要说同京中正三品大员家的事儿了。

保长夫人今日这番话,多少也算是为余家考虑。

知道他们家缺钱,偏父子几个都有读书的天赋。若能得一门贵婿撑腰,日后读书考科举的钱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余乔氏知道保长夫人是没什么坏心的,不过是被蒙在了鼓里,叫孙家的当了枪使。所以,她对保长夫人并无成见。

听她这样说,余乔氏便道:“可是昨儿……这孙夫人才身为媒人的身份,为那高家来向我家大郎提亲。”

保长夫人:“……还有这事儿?”她忙说,“我却是不知道的。”又不明白地问,“既是帮高家来向你家大郎提亲的,怎么突然又转身就托了我来给他们家三郎向你家秋娘提亲?或许……是昨儿瞧见了你家秋娘,觉得姑娘家极好,她自己瞧中了,今儿便急急来寻我做这个媒?”

余乔氏索性也不绕弯子了,直言说:“她昨儿连见也没见到我家秋娘一面,又怎会是瞧中了她的人品。许是……见我们家大郎二郎如今都说了一门还算不错的亲事,她便也动了联姻的念头。”

保长夫人听了这话后,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家大郎二郎都已经婚配了?”见余乔氏轻轻点了下头后,保长夫人也很意外,“倒是稀奇了,你们家连定两门亲事,我们一个村住了几十年了,竟一点消息都没得到。不知……定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不是咱们村的吧?”

余乔氏斟酌着措辞,然后实话说了道:“二郎前些日子被县令家瞧中了,同县令家千金定了亲。”

保长夫人:“……”好家伙,竟然是县令家的千金,她最多只敢想是邻村的哪家富户之女。

那难怪呢,这都同县令家结了亲,自然就不那么太看重孙家。

保长夫人咽了咽口水后,笑答道:“你家二郎配县令家的千金,倒是配得的。他十三岁便中秀才,来年的秋闱考中,定能再得举人老爷的身份。”

余乔氏忙说:“托你吉言了,望他能高中。”

保长夫人又问:“那你家大郎呢?大郎许配的哪家?”

余乔氏说:“他前些日子不是被京里的提刑司衙门借调去当差了吗?在京中时,有幸得梁家老爷夫人赏识,定了他做女婿。本是想着大郎总得有个功名在身上才能高娶人家的官家娘子,可梁家夫妇说是看中的就是大郎这个人,也信他日后必有前程,便没等他高中,直接就先定下了。”

保长夫人:“……”她有些不敢说话了。

听余家这意思,怕是余大郎定的亲要比余二郎定的亲还要好。

京里当官的,便是只有九品,但在天子脚下,听起来也是要比七品的县令好听的。

虽说不必再问下去了,但保长夫人就是好奇,仍又多问了句,道:“京里……当官儿的人家?可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儿?”

余乔氏也不瞒着,点头说:“是比县令还要大些的官儿。这些……孙夫人都知道的,昨儿她登门来替高家提亲时,我便都告诉她了。”

说到这里,保长夫人是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这孙家的,哪里是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冠冕堂皇,说是看中了女郎的品貌性情,又是看重她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定是品性优良,故有替家中幼子求娶之心。原来瞒了她这许多事儿,打的竟是要同京里高官儿攀交情的算盘。

保长夫人也不再说什么了,只起身作别:“今日我打搅了,实在冒昧,此番便告辞了。”

余乔氏亲自送她出门,二人又在院子门口寒暄了一阵,这才作别。

保长夫人回了家后,瞧见正一脸急切之色等在她家里的孙夫人,也未作如何,只是笑说:“我说了,但人家说,家里才定下二位郎君的亲事,故女儿的亲事便不着急。待日后家里郎君们有了功名傍身,届时再考虑女儿的终身大事,也使得。”又说,“余秀才一家都非池中之物,日后迟早是要扎根在京城的,若是匆匆给女儿在这儿定了亲,他们那样疼爱女儿的人家,势必想念。”

孙夫人闻声尴尬笑道:“可是我们家……我们家虽说比不上他们另外的两家亲家,可也不算辱没了余家。把闺女嫁我们家来,又怎能不算疼爱女儿呢?”

保长夫人这会儿心里对孙家有了成见后,心中那杆秤自然偏去了余秀才家。心里道,余家的闺女她是见过的,说是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也不为过。而他孙家的那位三郎呢?肯定是无功名在身上的,若是有的话,方才这孙夫人不会不说。

肯定容貌也不会太出众,若是出众,这孙夫人肯定也不会不说。

那么就是才貌皆无的平庸之辈了?

这样的郎君,人家家里百般挑剔,也是情有可原。何况,这孙家本就是冲着算计余家来的,为的,不过是贪图余家背后那二位亲家的权势。

想通这些后,保长夫人也不耐烦再去应付孙家,只说:“整个叶台,也不只是他们余家一户有好女儿,有好女儿的人家多的是。既余家有了别的打算,夫人还是另寻一门亲事的好。”

孙夫人机灵的眨了两下眼睛,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保长夫人为何前后的态度相差这么大。多半是……去了趟余家后,知道了她的真实意图了。

孙夫人赶时间,既见这边成不了事,自也不会再多费时间、多费口舌。她笑着说了句算了后,便同保长夫人作了别。

而保长夫人呢,也还维持着最后的体面,亲自将人送了出门。

之前余家一直没对外说过两个儿子的亲事,所以溪水村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家早同县令家定了亲。如今保长夫人知道了情况后,很快,整个溪水村都传开了。

消息自然而然的,也就传去了叶家二老的耳中。

叶凌修是叶家二老独子,从小家里虽然不算富庶,但却受尽宠爱。年幼时,还曾同余丰年一起在村里的私塾念过几年书。连他的名字,都是私塾里的先生给起的,凌空而上,修身养性。

只是他并无读书上的天赋,读到十二三岁,仍连最基本的一些书都不能背全,最后叶家也放弃了,只让他进城去学一门手艺。叶凌修学的是木匠活,因他踏实肯干,又有能吃苦的拼劲儿,所以手艺学成后,很快就在镇上开了个木匠铺子。

也是因为他有这样一个铺子在,就被镇上的一户人家瞧中了,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成亲后的叶凌修,除了话更少、人更闷了外,和成亲前也无二样。妻子虽不是他自愿娶的,曾经也大闹过一场,但因最终还是没能抵得过父母之命,所以他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比之前更卖力的干活,很快小铺也渐渐扩大。虽说不能赚大钱,但养活一家老小,还是绰绰有余的。

叶家有驴车,叶凌修每日乘着驴车早出晚归。不论严寒酷暑,都不例外。

有些积蓄后,父母和媳妇便都争起了管家权来,都想掌握家中的财政大权。但最终叶家二老以失败告终,没能争得过儿媳妇,如今虽说过得也不算差,但因要在儿媳妇手中讨生活,心里自然不服气。

二老的意思是,家里的钱都是他们儿子挣的,他们花儿子的钱,却还要低人一等,就有些不高兴。

叶凌修知道家里的这些情况,但他却不管。只要妻子没有苛待了二老,他也就由着他们去闹。

之前二老还能忍,想着,柳氏毕竟是给他们叶家添丁加口的人。就算泼辣一些,厉害一些,日子也不是不能过下去。可自从秋穗赎身回来后,二老眼瞅着余秀才家一桩接着一桩的好事发生,不免也时常会关起门来唉声叹气。

对几年前逼着儿子娶柳氏这事儿,自然也是悔不当初。

不免也会畅想着,若当年凌儿闹赢了,坚持等了秋穗回家,是不是如今又是另外一番境遇了?

秋穗回来了这些日子,他们自然偷偷去看过。都要不认识了,如今比她小时候还要美貌太多。主要是为人性情极好,温柔又大方,温厚又敦良,知书达理的,一看就是好教养,可不是柳氏能比的。

如今又听说,秋穗那一兄一弟都定了当官人家的娘子为妻,不免更是痛心疾首。

常常夜里二老睡醒,便是一阵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懊恼又自责。又或是日日想着这些事儿,常常整宿整宿的难以入眠。

秋穗赎身归家也有两个多月了,可能是她不常出门的缘故吧,所以回来后在村里并没遇到过叶家人。没遇到过叶凌修,也没看到过二老。只是有一回远远瞧见过叶凌修的媳妇,是有村里好事的人故意在她耳边说的。

但秋穗听到了后,也只是匆匆看了两眼,看过之后就忘,并没放在心上。

这两日秋穗仍早出晚归的赶车去城里,县令夫人又给她介绍了一门生意。她日日一清早出门,但天黑前一定会回。

这日才出门不久,车子才驶出村子,马车便出了问题。秋穗赶忙下车来看,才发现是车轴出了问题。

车轴不知是撞到了哪里,裂开了。若是不及时拿钉子订一下的话,怕是再多走几步路,车轴就会直接断裂。

秋穗正着急,想着是先回家修车,还是就这样碰运气赶车,等先去了城里再说。正踌躇徘徊之际,从溪水村的方向,有一年轻男子缓缓赶了辆驴车来。

秋穗没认出是叶凌修,但叶凌修却一眼认出了秋穗。

这也是二人阔别十多年后,第一次再见。

望着面前这个早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聘婷女郎,叶凌修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下子全呈崩塌式倾泻出来。他有些畏惧她的美貌,不敢上前同她说话,也因从前的事心有愧疚,觉得此生再无脸面见她。

可见她站在马车边上着急,一筹莫展时,叶凌修心中纵是再有什么别的想法和顾虑,这会儿也都烟消云散,抛之脑后了。

他几次欲启唇,最终才鼓足了勇气开口问:“是不是车坏了?需要帮忙吗?”

秋穗见他愿意帮忙,她忙热情道:“好啊,那劳烦公子了。”

叶凌修说不劳烦,然后从驴车上下来,蹲去了抛了锚的那只车轱辘边上看。他本就是木匠,这点问题根本难不倒他,只看了一眼,他就说:“没事,是车轴裂了而已。”说罢,叶凌修起身返回自己车上去,拿了修车的工具来。

只用几根木销钉,就把车轴裂开处钉住了。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你试试看。”

秋穗见状,忙坐去车上驾着马来回驶了一趟。果真是好了,方才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没有了。

见车的确是修好了后,叶凌修却目光仍盯在那处断裂的地方,他见秋穗朝他走近,便同她道:“这车轴的裂缝,似是人为的。有人动过你的车,你日后出行定要加倍小心。”

秋穗原以为只是自己驾车时不小心撞到了哪里,撞坏了车轴。却没想到,竟是人为的?

不过秋穗也只是愣了一会儿,很快她便从容淡定下来,只仍笑着感激道:“多谢公子提醒,我日后会注意些的。”又问,“公子也是溪水村人吗?可否留个名讳,好叫我知道恩人是谁,我之后也好报答恩人。”

叶凌修原以为,秋穗只是装着没认出他,或是心里还怪着他,所以才一口一声公子的客气称呼着。直到此刻她问了自己名讳,叶凌修才知道,原来她是真的没将自己认出来。

叶凌修突然更有些不知所措了,忽然又紧张起来。他不敢再看秋穗的脸,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匆忙避开了目光后,慌乱地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是恩人。留名就不必了,娘子车既已修好,在下便就此别过。”

说罢叶凌修落荒而逃,赶着驴车便匆匆而过。秋穗觉得他言行实在奇怪,盯着他渐远的身影望了一会儿后,才也赶着马车离开。

而这些,自然一一都落在了常拓眼中。

秋穗日日都只身一人赶车进城出城,傅灼不太放心,便差了常拓暗中早送晚送。万一姑娘家路上遇到个什么事,也有常拓能及时出现帮着解决一下。

傅灼也交代了,若无事的话,最好别现身。

常拓奉命暗送了秋穗进城,亲眼见着她进了县衙后,他才转头,回去给主家复命。

傅灼听说秋穗今日同那叶凌修打过了交道,一时沉默着没作声。他在年少时期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陪在身边过,所以,他一时也不能懂叶凌修在秋穗心中到底是怎样分量的一个存在。

常拓偷偷瞄着主家脸色,然后机灵着适时道:“那叶家郎君是一眼就认出了余娘子,可余娘子似乎并没认出叶家郎君。临别时,还问他姓甚名谁,说是日后好登门相谢?”

“哦?”傅灼意外,挑眉朝常拓望去,“你可听得真切。”

常拓语气肯定:“奴当时就躲在路边的枯木丛里,听得真切。且看余娘子当时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的。”

傅灼闻声点了点头,对此倒没再说什么。

但常拓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拧着眉继续禀道:“奴听那叶郎君说,余娘子的马车,似是人为。”

人为……那就是有人故意要害她。傅灼脸瞬时冷了下来,目光也瞬间变得犀利。

若是有人要害她,那么一次不成便就还有第二次。傅灼冷静想了想后,严肃吩咐常拓道:“从此刻起,你除了要早晚护送余娘子外,也要时刻盯着她的车。一日一夜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能马虎。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起了这样歹毒的心。”

常拓也觉得私动余娘子车的人是包藏祸心,所以对主家的交代,他片刻不敢怠慢,立即抱手称是,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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