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灼何尝看不出她的那些小心思来?不过她慌了是好的。她慌了, 说明她还是有心的,能明白他对她的那些心思。
只要她知道就好,她心里清楚明白, 那他做这些, 也就不算是把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见她似有惧怕退却之意, 傅灼没再趁胜追击。而是稍稍收了收步伐,只稳在原处不动, 没再继续向前一步。
他也不想让她不自在。他也不想逼得她太紧。
如今这种情形下, 逼得她紧了, 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 傅灼很快言归正传说:“追到你, 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见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正经,秋穗暗暗松了口气。她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状态,认真问他:“是什么事呢?”
傅灼说:“方才追来之前, 高家老夫人登了我的门。”一提到高家, 秋穗瞬间了然。从高家回县衙的路上, 马夫人把高家的意思都同她说了。只是她万没想到,高家竟真也找了提刑大人保媒。
傅灼只才说了两句, 就见她一脸了然的神色, 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都知道了?”傅灼问。
“嗯。”秋穗颔首, 如实告知他道, “今日是高家娘子的及笄宴,我受邀在府上帮忙筹办。筵席散时, 高老夫人叫了马夫人去说话,是想托马夫人保媒的。但马夫人推脱了, 叫她来找大人您。我也是没想到, 高家竟真找到了大人的府上。”
傅灼身子微微后仰, 靠在了车壁上。他坐姿闲适,只闲谈般懒懒问秋穗:“我一直没问你,你哥哥同那梁娘子,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瞒她,如实告诉她道,“之前有天晚上,我差常舒出门办事,他回城时在城门口遇到了梁大人。大晚上的,梁大人带着人匆匆出了城,是到溪水村寻女儿来的吧?”
秋穗望他一眼,信他有这样的本事能弄清楚这一切,所以并不惊讶他知道这些。也信得过他的品性,知道他即便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出去乱说,所以也没有很慌张。
既他已知道此事,秋穗觉得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他的,于是就说:“那日梁大人找来了我家,带着梁娘子临走前,同我们家有过口头协议。说是,只要哥哥后年的春闱上能中进士,之后入仕为官,他便同意哥哥和梁娘子的婚事。”
傅灼只知梁娘子私自偷跑出来寻过余丰年一事,倒还不知梁余两家私下竟还有这样的协议在。如此一来,倒好办了。
只是,梁大人要等到余丰年中了进士后再把女儿许配给他,这时间未免拉得太长了些。
“只是口头上的婚约,并不作数。那高家既看中了你们余家,必然就不会轻易放弃。今日寻不到我当这个媒人,明日自可去寻别人来保媒。届时,你们家打算如何应对?”傅灼冷静问。
这也正是秋穗懊恼纠结的地方,同梁家不过口头约定,并无婚书,又如何拿同梁家的约定去拒绝高家呢?说实话,届时就算哥哥高中了进士,梁家也可能再改主意。所以,说是说有约定,但其实就是空口无凭。
而这事难就难在,他们余家并不知道梁家那边的真正态度。万一那日梁大人的那些话,只是哄梁娘子的手段呢?
如今棘手之处在于,同梁家之事,他们家当回事不行,不当回事也不行。而若为了这件事特特跑去梁家问他们的意思,显然就更不合适了。
傅灼见秋穗一直埋头不言语,就主动替她把话说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秋穗一听他这样说,就知道他肯定有办法,而且是打算帮他们家的。所以,秋穗立即抬头朝他望过来,然后一脸期盼地盯着他看。
见她总算能认真看着自己了,傅灼也丝毫不避开她的目光,热情回视着她,目光温柔。
“反正你哥哥同梁娘子的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些,所以,这件事我插起手来,也不算突兀。那高家既找上了我,我借此理由登梁家的门去关心梁家一二,也算合情合理。所以,你觉得我亲自去梁家一趟妥不妥当?”
“你真的愿意去?”秋穗知道,眼下再没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
凭傅家郎主的身份和地位,他插手此事,梁家那边必然会给一个态度。届时不管态度是什么,他们家这边也都算是能得到一个说法。
既有了说法,再应付高家,就好办多了。
傅灼说:“你若觉得我插手此事妥当的话,我是极愿意帮这个忙的。”
秋穗这会儿心里自然也有别的顾虑在,只是眼下当务之急,自然是解决哥哥的事重要。所以,她的那些顾虑,只能暂时先抛之脑后,不去多想。
秋穗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答复:“郎主若愿帮忙,自是极妥当的。”
“好。”傅灼点头。
既然得了准话,傅灼又是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所以,事不宜迟,他打算即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去。
他主动向她交代自己的行程,说:“我今日回一趟京,去找梁大人谈。”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傅灼忙又道,“明日又是卢家兄的休沐日,正好,届时我带他一道过来,再去你家。”
秋穗忙朝他福礼道:“多谢郎主。”
傅灼压了压手,道:“都说了,没外人在时,就不必多这些礼了。”
秋穗称是。
傅灼因接下来还要赶回京去,所以并没送秋穗到村里。下了车后,他见天晚了,便命常拓悄悄跟在秋穗车后送她回。而他呢,则直接打马往京里去。
秋穗马车停到家门口时,余丰年正好出来。瞧见妹妹回家来了,他面上一松,立即迎过来说:“天都黑了,还没见你回,我正打算去村口迎你。”一边说着,一边帮妹妹一起将马从车上解下来。车就停院子外面,他们将马牵进了马厩里喂草料。
忙活好这些后,兄妹二人才哈着手跺着脚回屋。
一回屋后,秋穗就把用这几日的辛苦换来的十两银子拿了出来,放在了父母和兄长的面前。十两银子,对乡下人来说,这可能是一家人两年的嚼用了。
而秋穗,几天就能赚到这些钱。
之前帮马家千金筹办及笄宴是十两,这回又是十两……秋穗回家来不过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已经赚到了旁人家一两年才能赚到的钱。
余家人相互望望,不由心内喜悦。
秋穗又是自己拿了五两搁身上,另外五两交给了母亲,要她收起来。然后,她趁着这会儿人齐了,又说了另外一件事。
秋穗把高家已经托了提刑大人说媒一事告诉了家人,余家夫妇和余丰年听后,面面相觑。
余丰年很快眉心锁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了梁晴芳。
虽说他同梁晴芳的这段感情一开始他是被动的,但从他当着梁大人的面做出了承诺那刻起,他便就也决心要同她一起携手搏个未来了。在他心中,其实是已经提前将梁娘子当成了未婚妻,是想与她携手共度余生的。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他同梁娘子之间的事,还存在很多变数。
没有婚书,没有三媒六聘……他同梁娘子其实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
这一年多的时间内,但凡出一点差错,他们就走不到最后。
秋穗见兄长沉默,便问他:“哥哥是想继续守着同梁娘子的约定,还是也有别的想法在?”又说,“我心里知道,同梁家的事,其实就是空口无凭。那日,梁大人之所以那样说,也未必没有先哄女儿回家的意思在。”
秋穗这样说,也有想进一步试探哥哥心意的意思。说到底,之前他同梁娘子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梁家娘子在主动。最后就算哥哥做了承诺,也是被感动之下被动做出的承诺。
所以她想知道,哥哥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余丰年却没有犹豫,只严肃着认真说:“不管梁家是怎么想的,但我那日既在梁大人跟前做出了承诺,势必会信守诺言。既有梁家在前,高家自不能再应。”
见哥哥认真了,秋穗忽然笑起来,这才说了傅灼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去找了梁家的事。
“不管怎样,总得让梁家知道我们家如今的处境。先探探他们家的意思,我们再跟着他们家的意思作出应对不迟。”
余家夫妇闻言,方才紧绷着的一颗心,这会儿彻底松了下来。
同梁家的关系模糊暧昧,于高家那边,自不好拿梁家说事。而拒绝高家,总得有个正当的理由。无缘无故就将其拒之门外,这样不是得罪人么?难道凭高家的门第,还配不上他们余家么?
虽然他们也未必真就想要高氏女做儿媳妇,但至少拒绝的理由得说得过去,否则就是结怨了。
所以,此番就看梁家那边了。让梁家知道他们的难处,梁家自然就会给出一个态度来。
*
傅灼快马赶回京中时,天已黑透。回了京后没回侯府,而是直接打马朝着梁府来。
梁大人这会儿正在家中,听门房来禀说是傅提刑来了,梁大人立即快步亲自迎了出去。
“傅大人稀客啊,真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待傅灼,梁家一家都十分热情。
同官场上的同僚周旋,傅灼应对得游刃有余。见梁大人热情又客气,他也寒暄道:“你我两家乃是姻亲关系,合该多走动才是。”又说,“多日不见,梁大人气色不错。”
梁大人一边请着傅灼进宅子里去,一边笑着说:“哪里哪里。”又问傅灼,“提刑不是离京去了辖地查案去了吗?怎么会这会儿功夫出现在京中?”
傅灼这才严肃起来:“是有件要事,要同大人说。”
“哦?”听他说是要事,又是这会儿大晚上赶过来的,梁大人不得不重视。进了宅子后,忙请他去了正厅说话。
屋里就是比外头暖和,进了屋后,傅灼脱了披在身上的披风挂在一旁,他则坐去一旁炭盆边上先烤暖和了手。梁大人见他是大冷天的上冻时分快马赶回来的,想来是冻着了,于是忙吩咐去备茶备水备酒菜。
梁夫人听说提刑大人登门了,也忙过来打招呼。
见自家老爷留客吃饭,梁夫人忙热情招呼道:“你们先坐着说话,我去厨房里看看,一会儿就上热菜热酒来。”
傅灼为人冷肃,但却不倨傲无礼。见梁夫人要亲自下厨,他忙起身道:“有劳夫人了。”
梁夫人忙说不劳烦,然后笑着退了出去。
人都下去后,梁大人邀傅灼一旁坐着说话。
傅灼也不拐弯铺垫,直言道:“我是从叶台特意赶回来的,此番奉旨去叶台办差,也去过溪水村的余家几回。所以,同余家父子三人交情倒不错。”
梁大人听他这样说,心里立马就有数了。
想着之前余家那大郎是被提刑借调到提刑司衙门办公的,女儿同余家大郎的那些事,提刑未必不知道。这会儿人家又特意赶来,还提了余家,想是为晴儿的事。
梁大人内心思忖一番后,便问:“可是余家同提刑说了什么?”
傅灼说:“余家倒没同我说什么,只不过,叶台当地有一户人家,姓高,在当地有些威望。今日下午,高家的老夫人亲自登了我的门,请我出面为他们高家女郎和余家大郎保媒。”说到这里,傅灼略微停顿了下,见坐身旁的梁大人面有异色后,他便又笑着说,“当然,高家的托付我暂时没给答复。我记得……令夫人之前好像有相中过余家大郎,所以,就想先来问问大人和夫人的意思。”
“若你们已不再看中余家大郎,那高家那边,我就应下了。”
梁大人未必没看出傅灼话中试探的意思,但对傅灼所说的这件事,他也有在认真思量。毕竟关乎女儿一辈子的幸福,他不能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略思量了一番后,梁大人态度又再诚恳了些,他如实说:“实不相瞒,我们同那余家有过口头上的约定,只要那余家大郎能在会试上榜上有名,我们便把女儿许配给他。”
见梁大人说了实话,也就算是信得过他,对他交心了。所以,傅灼也同他交心道:“只是口头上的约定,一无婚书,二无媒人,这又算哪门子的承诺?大人既觉得那余家大郎还算不错,又何必非得等到他高中进士的时候呢?如今余大郎连秀才还不是,就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了,待来年他中了秀才,难道还不会有更多的人家想定他做女婿吗?”又说,“你们两家又无婚约,只得个口头上的约定,又叫余家怎么一再去应对那些登门提亲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由拒绝,岂不是得罪光了人?”
“索性大人今日就给我一句话!要么即刻定下亲事,要么,就让我捎带一句话去余家,就说之前的约定不作数,日后各自婚娶,互不相干。”
梁大人犯了难。
他心里自是把当日同余家的约定放在心上的,其实也不必余家大郎高中进士,但凡来年秋闱上他能有个举人的功名傍身,他便会即刻着手去办他同晴娘的婚事。可如今,眼下即刻就要二选其一做出一个选择来,梁大人便犹豫起来。
倒不是生了退却之意,只是……突然就要做出选择来,他难以决断。
“提刑今日……不会再连夜赶回叶台吧?”梁大人问。
傅灼知道了他的意思,便说:“关乎掌上明珠一辈子的幸福,大人同夫人谨慎些是应该的。我今日不回去,所以,大人明日午时之前给我消息即可。”说罢傅灼起身,“大人还有事忙,晚辈就不多打搅了,告辞。”
梁大人留他吃饭,傅灼笑着谢绝了。
梁大人知他不是虚伪客套之人,便也没再强留,只亲自送了他出门。
等再折返回来时,便见自己夫人等在了他书房。
梁夫人知道傅提刑今日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要事的。方才他人在,她当着他面不好多问。这会儿他走了,梁夫人便等不及要问个清楚了。所以一见到丈夫,梁夫人便急急问他:“傅提刑怎么又走了?这是怎么了……”
梁大人把屋里的婢子奴仆都撵了出去,只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说话。
梁大人把事情原委系数都说与了自己夫人听,梁夫人听后,也十分惆怅。但她认真思量一番后,便就开始劝丈夫:“老爷,不若就此定了晴儿同余家大郎的亲事吧?我觉得那余家大郎的品性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梁大人犹豫,明显有些动摇。
梁夫人见状,又继续说:“他父亲和他兄弟,都是十几岁时便中了秀才,他之所以到如今都还不曾有功名傍身,不过是为家庭所拖累罢了,不是他没有才华和进取心。如今他们家家里情况好转了,他就立即要去考功名,说明他心里是有雄心壮志的。高中入仕、功名傍身,这是迟早的事。”
“再说了,就算他不能一举中得进士,可还有他父亲和兄弟啊。尤其是他兄弟,十三岁的秀才,便是在京中,也是极少见的。日后但凡他们余家有一个入仕为官,也算是官宦人家了,那就不算辱没了咱们晴儿。老爷,您可别再犹豫了,如今可是有人来抢了,你再多犹豫几日,怕他就是别人家女婿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跟晴儿交代。”
“她这些日子之所以这么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不是因为同余家的婚事有了眉目?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脾气倔得要死,你小心日后后悔。”
梁大人本就有些动摇,此番又被夫人一顿吓唬,他面上神色怯怯的。
这个女儿,脾气是三个孩子中最倔的,不比她哥哥姐姐温和。若真逆了她的意思,要她一辈子都过得不开心,他也舍不得。
所以,梁大人点头说:“夫人所言极是,我看那余家大郎也是个可堪托付的。既如此,那晴儿这事儿……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明儿一早,我就去给傅提刑答复。”又说,“既提前定了下来,那接下来几日就得请媒人登门,像模像样的先把聘书给拿到。”
见小女儿这事就算是要先定下了,梁夫人心中也略略松了口气。她高兴着说:“老爷放心,之前又不是没嫁过女儿,这些事我知道怎么做。”又说,“左右明儿你把咱家的意思明确告诉到傅提刑那儿,还得先看看余家那边的意思。若余家也同意,按着规矩,合该是他们家请了媒人先登咱家的门。等他们家登了门后,咱家再准备着不迟。”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办。”梁大人点头。
梁夫人也顾不上他了,只叫他先休息,她今晚要歇在女儿那儿。匆匆从书法退了出来后,梁夫人立即就去寻了女儿。这门亲事,从最初的反对,到后来的有条件可谈,再到如今的即刻定下……梁夫人的心也是跟着七上八下的,起起伏伏。
如今既是决定了定下,梁夫人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有种一切尘埃落定的感觉。
*
次日,傅灼带着卢墨渊和梁家托他捎带的话又赶回了叶台。
卢墨渊乘坐的马车,傅灼也难得的没骑马,只与卢墨渊同乘,一路悠闲自在的往叶台县溪水村去。
卢墨渊听了梁家同余家的事后,略有些吃惊,但很快又为傅灼高兴。
“那我要先给你道声贺了。若余家能先同梁家定下亲事,你娶那余娘子,也就没那么费劲了。”卢墨渊微微笑着,说的气定神闲。
这也正是傅灼心里的盘算,所以,他昨日才会那么卖力的劝说梁家夫妇赶紧先把亲事定下来。
事情虽有进展,但傅灼稍稍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自还有别的担忧和顾虑在。
卢墨渊见他惆怅,便安抚说:“一步一步慢慢来,至少眼下余家同梁家的事算是定下了,这是好的。至于你同那余家娘子,有了这个起步后,之后必然会越来越好。他们家父子三个中,但凡一个入了仕做了官儿,届时侯府登门提亲,也不算太低娶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傅灼懒懒靠坐在车壁上,长吁短叹一阵后,倒也愿意向卢墨渊倒苦水,诉说自己的“少男”之心,“我是觉得她心里没我,她看出了我的心思,但却躲避着我。她知道我喜欢他,但却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对他来说,其它的任何事都不是难事,只独她心里没他这一桩,是最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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