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日这场饭局傅灼不过是去点个卯,意思到了便就先回了,倒没怎么饮酒。不过这种酒局大多都是应酬,以饮酒作乐为主,大多时候都是吃不饱的。

傅灼没提前差人回来说留饭,且亥初这个时辰府上大多人都已经落灯歇下,傅灼也不愿再差人去大厨房拿吃的。而园内小厨房一向都是冷锅冷灶,没怎么起过火。

所以傅灼并没想过,回来竟还有热汤热粥喝。甚至若不是秋穗这会儿就站在他面前,他都要忘了他已经收了一个老太太身边的婢女这样的事了。

只是片刻的怔愣后,很快傅灼便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左右望了望,见屋内除了秋穗外,再没旁人,傅灼便一边慢慢在圆桌旁坐下,一边抬眸看向秋穗问:“常拓安排了你在书房侍奉?”

“是。”秋穗始终谨守着本分,并且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当这个差,“奴婢虽是初到郎主身边伺候,但常管事愿意费心教奴婢,奴婢也愿意多学,奴婢定能尽全力侍奉好郎主。”

想着她是母亲打发来的人,既是收了,也就没有冷落一旁的道理。若是真将她安排得远远的,怕是母亲只会觉得他收下人也只是敷衍,反而会更为他担忧。

只要她有分寸,办事又严谨妥帖,留在书房近身侍奉也无妨。

所以傅灼说:“既如此,你便就留在这当差。但在我这里就要守我这里的规矩,我不比老太太仁慈,你若是犯了不该犯的错,我并不会顾惜。”

秋穗蹲身道:“是,奴婢记下了。”

因秋穗很懂规矩,也守本分,且还透着几分伶俐,傅灼对她便也没有再挑剔。交代了几句后,不免就将目光落在了圆桌上的食盒上,并定了几息。

秋穗见状,忙主动说:“这是奴婢亲手为郎主做的醒酒汤和鳝丝羹,鳝丝羹才从锅里盛出来,这会儿吃正合适,一会儿放凉了反而腥气。”秋穗一边说,一边已经伸手去揭开食盒,将搁在里面的汤盅拿了出来。

傅灼本欲说夜深了,就不进食了,但忽想到那日在老太太那儿用的那顿夕食。拒绝的话流连在嘴里半晌,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来。

而秋穗呢,见郎主只沉默着,并没拒绝,想来也是想尝一尝的,所以就直接做主先给他盛了一小碗。

傅灼望了她一眼,这才说:“今日没饮多少酒,醒酒汤就不喝了。”言外之意是,鳝丝羹倒可以尝一点。

秋穗自作主张做这些夜宵时原还很忐忑,怕郎主之前没有食用夜宵的习惯,会责怪她,或是不领情。所以这会儿见他松口愿意进食一些,秋穗不免松了口气。

但此刻心底的高兴和得意是不能表现在脸上的,秋穗还如方才一样,并没有表情的变化,只是认认真真的尽力服侍。

秋穗的厨艺之好,便是傅灼吃遍了盛京美食,也会暗赞一声。但傅灼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吃完一小碗后说:“夜深不宜多进食,这些已经够了。”说罢起身,“我这会儿暂且没什么别的事,你留在外间听吩咐便可。”

“是。”秋穗忙应下来。

傅灼吩咐完后便进了内间去,秋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又松了口气。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

但接下来的每一刻秋穗都不敢掉以轻心,郎主还未歇下,她是万不敢偷懒的。未防自己一个人静呆着会犯困打盹,秋穗便拿起了针线活来做,算是提神。

直到夜深,差不多子时正时,里屋吹了灯,想来是歇下了,秋穗这才也撂下手上的活,歇在了外间炕上。但也不敢睡熟,时刻都警觉着,生怕主家夜间会有什么吩咐。

所幸新主不是个折腾人的人,打从落灯歇下后,直到次日破晓,也未见他再有什么差遣。但秋穗因换了环境的原因,哪怕新主还算好伺候,这第一夜她也仍是没怎么阖眼。

天才刚刚露出一丝亮光时,常拓便亲自打了洗漱的热水送进来。进来后,他将这些都交给秋穗,然后又退了出去。

再接着,里屋便有了动静。秋穗知道郎主要上早朝,耽误不得,所以也等不到他亲口吩咐,便先站去了隔断边问:“热水准备好了,郎主可要即刻洗漱。”

里面有过一会儿,才传来一道略有些闷闷的、沙沙的声音:“进来吧。”

秋穗见状,忙捧着热水、毛巾和刷牙子、牙粉等清洗物品进去。傅灼这会儿正一身靛蓝的中衣背着秋穗,听到身后响动,回身望了眼。

秋穗手脚勤快,眼里有活,将热水等洗漱用品搁下后,立即去床边铺床叠被。再转身时,见主家已经洗漱好,身上正松松罩着件官袍,秋穗忙又走近过去,蹲身请吩咐道:“奴婢在闲安堂时也时常伺候老太太穿衣,郎主若不嫌弃奴婢粗笨,便由奴婢来帮郎主吧。”

傅灼望了她一眼,倒没拒绝。

秋穗虽然没帮男人穿过官袍,但官袍和有诰命的外命妇的命妇服大同小异,有共通之处。先穿什么,后穿什么,最后再穿什么,秋穗一一按着步骤来,也能将差事办得妥帖。

最后一项就是梳头了,秋穗见屋内伺候郎主穿衣的婢女没有,梳头的竟然也没有……想着时间怕是不能再耽误了,于是也就自告奋勇说:“奴婢也会点梳头的手艺,郎主若是不嫌弃……”

“来吧。”傅灼直接打断她话,然后便于一旁坐墩上端坐了下来。

秋穗静默着偷窥他脸色,见他似是面色阴沉,并不太高兴的样子,秋穗便只专注着手中活计,并不再多言一句。待头也梳好后,傅灼便冷脸夹着官帽踏出了书房,秋穗见状,自然也是跟着出了书房的门。

能看出来郎主一早起来好像面色不快,但到底是因着什么而不快,秋穗暂且还不知。

整个修竹园就傅灼这一个主子,傅灼一旦不在家,整个园子的人都轻减了下来。秋穗不必提着胆儿了,所以回屋的路上,心情也颇轻松愉悦。

但有些事情她也想弄明白,所以途中瞧见了九儿,便立即过去同她打招呼。

九儿瞧见秋穗,也满脸堆笑,立即关怀问:“第一天伺候郎主,姐姐觉得怎么样?”

秋穗自然不能说不好,她只是笑着道:“郎主挺体恤下人的,不会诸多挑剔。前半夜就唤了一次茶水,后半夜歇下后,就没什么事了。”

九儿说:“姐姐伶俐体面,最是能得主家们心的人了。姐姐初来便伺候得这么周到,我日后定要好好向姐姐学习才是。”

秋穗从来都很谦虚,闻声只说:“都是侍奉主家的,我们该互相学习才是。九儿妹妹心灵手巧,性子也好,日后我若有哪里不周全的地方,你定要提点我。”

九儿眉眼都快要笑成一条缝了,她欢快说:“姐姐真是很客气,日后等姐姐飞黄腾达了,我还得姐姐多多照拂呢。”又一口承诺道,“姐姐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好,不必同我客气的。”

除了秋穗和傅灼彼此心中有数外,这修竹园内上下,甚至是阖府上下,都以为秋穗将来是要做傅灼房中姨娘的。

秋穗知道九儿误会了,但有些内情实在不好同她讲,秋穗只能避开这件事,速速说去了别处。

“我来之前,晨起伺候郎主穿衣和梳头的都是谁?”秋穗主动寻九儿说话想问的就是这个,就算郎主再不喜女婢伺候,但也不至于连穿衣和梳头的婢女都没有。

“伺候穿衣的是春儿,伺候梳头的是谷雨。不过今早她们要去侍奉郎主时,常二管事留了她们下来,说是如今姐姐来了,日后近身服侍郎主的这些事,都有姐姐做,再不必她们去了。”

九儿这样说,秋穗心下便明白了,原来郎主今早是在为着这个生气。

既然不是因为她侍奉的不好,那么她便不必多管了。且她也不介意多干些活,忙着总比闲着要好。何况只有表现的机会多了,她才能有得恩赏的机会。

说不定,日后她还得感激那位常二管事。

那边傅灼一路冷沉着脸走到侯府大门口,常舒已经事先备好了马车在等他。见郎主出来了,常舒立即迎过来。傅灼脚下步子却没停,一边跨过门槛继续往外走,一边厉色对常舒道:“你这个弟弟你该好好管管了。”说的常舒一愣。

而至于为什么该好好管管,又该管到何种程度,郎主却没说。

常舒忖度着,正打算壮着胆子去细问一二,便见府内侯爷也走了出来。忠肃侯一身正二品的明紫官袍,三十多的年纪,早开始蓄了胡须。忠肃侯是将官,很有武人风姿,瞧见幼弟,便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略含几分笑意的走了过来。

傅灼见状,忙略颔首尊称一声:“长兄。”

二人是一母同出的亲兄弟,自更亲厚些。二人虽都是严肃冷厉的性子,但那是在外人面前,彼此间寒暄说话时,倒很有兄友弟恭的意思。

“听你嫂嫂说了,你终于收了个房里人,可算是稍稍解了点母亲的心头患。”

傅灼露出个不算笑的笑来,心中颇有些无奈的意思,但面上却尽量不显,只说:“为着我的事,叫母亲和长兄跟着担忧了,实在不该。”

傅侯则说:“你我是打虎的亲兄弟,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一边说,一边打发了自己的车马回去,然后登了傅灼的车。常舒见状,忙打发了车夫下去,他则亲自为二位郎主驾车。

傅灼也登上车后,常舒这才轻轻“驾”了声,马车便渐渐驶动起来。车上的傅侯则问幼弟:“最近遇到了棘手的案子?”

“也不算棘手。”傅灼略言了几句,但有关案件内情,倒没透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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