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五老爷这个时候来请安,是大家都能意料到的事。不管香珺是做了什么惹恼了他,毕竟香珺是老太太院儿里的人,傅灼连夜就将人直接撵了回来,虽然针对的是香珺,但难免也会拂了老太太面子。
他们是嫡亲的母子,自然不会因此有隔阂,但傅家也是诗礼传家,极重孝道。不论如何,傅灼都是会为着此事亲自来给老太太个说法,以及赔罪的。
他一早天不亮便要去上朝,之后还得去衙门忙碌。估摸着,也就午间回来用午食时有些空闲。
而老太太有歇午觉的习惯,再晚点她老人家就该午休了。所以,傅灼必然会是这个时候过来。
婢女话音才落下没一会儿,便见一身着浅蓝锦袍的公子迈步走了进来。公子有苍柏之姿,松雪之魄,腰杆笔挺,步伐稳健,走到厅堂正中央时驻足,然后阖手朝上位老夫人拜道:“儿子见过母亲。”
见到小儿子,老夫人早堆上了满脸笑意。
“这一大中午的还过来请安,饭可吃了?”然后不等堂下之人答话,老夫人又兀自絮叨起来,“怎生瞧着瘦了些?是不是公务太多没歇息好,也没吃好?”
老母亲都是这样疼子女的,怕他们太忙碌没时间休息,也怕他们吃得不好。哪怕是傅家这样的勋爵人家,长辈关心起小辈来,也多是从吃穿睡谈起。
其实傅灼前两日才来请过安,才两日功夫哪里就能看出来是胖了还是瘦了。但听母亲这样絮叨,傅灼不免也要笑一笑。
“多谢母亲关心,儿子一应皆好。”然后自也是对母亲一阵嘘寒问暖。
而这个时候,老夫人自然是要在傅灼跟前多多夸赞秋穗几句了。
“这几日秋老虎厉害,仍很闷热,我这心里有些心浮气躁,连带着胃口也略差了些。不过你只管好好忙自己的就行,不必担心我。我身边有秋穗这丫头伺候,她聪明又心巧,会变着法子哄我多吃几口。”
既提到了秋穗,傅灼不免要顺着母亲话目光侧移,朝她望去一眼。
但也只是轻轻一点,很快又挪开,傅灼只说:“母亲身边的婢女,自然都是好的。”
傅老夫人见儿子望秋穗了,心里多少踏实了些。但她吸取了前几回的教训,这次不敢冒进,直接就送了人去他房里了事,她这回打算迂回含蓄些,一步一步慢慢来。
所以,傅老夫人又看向秋穗道:“你去给五郎斟茶润润口。”
秋穗心知肚明老夫人的意思,但即便她心中不愿走上这条路,此番眼下也只能遵吩咐办差。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忙应了是后,便退去了傅灼身旁伺候。
凭傅灼的敏感和缜密心思,他自然不会看不出老人家的意思。但想着昨儿夜里才拂了她老人家面子一回,且这回也没明着来,傅灼也就只当作没看懂。
任秋穗站在他身边给他斟茶,斟好后,傅灼也端起了茶盏来捧在掌心。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拎着盖子刮着杯盏中的浮沫,过了一会儿,倒是低头浅啜了一口。
虽然从头至尾二人一句话没说,但老夫人对此俨然已经很满意了。她不住在心中提醒自己,要慢慢来,这次定不能再着急。若是着急了,连秋穗也败了,那她可真是再没任何法子了。
傅灼没久呆,略坐了会儿吃了盏茶便告辞了。傅灼走后,老夫人这才叫秋穗退下去歇着,她则又唤了庄嬷嬷到身边来,然后把方才堂上的一切都说给庄嬷嬷听。
庄嬷嬷也跟着附和她老人家道:“您瞧我说的对吧?咱们五老爷如此才情的郎君,又不是外头那些浪荡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他眼的。秋穗……她好歹是秀才公的闺女,身上多少是沾了点书香气的,且这些年都是老太太您亲手□□的,可比香珺她们好多了。”
想着她秀才女儿的身份,傅老夫人不免也叹息道:“这孩子是可惜了,若不是当年家里遭了难,那样的人家也不可能卖女儿。她是自幼读过书的,我还记得初见她时就觉得这丫头讨喜又可人,懂道理,知进退,比那些好太多。”
老夫人对秋穗的怜惜之情是真,但存着私心不愿放她出府去也是真。
庄嬷嬷深知老夫人的心思,便安她心道:“您如此为她打算,是她的福气。在咱们这侯门贵府里做个妾室,又有什么不好?而且您老人家有意撮合的,还是最得您宠的五老爷。咱们五老爷侯门嫡子的身份本就尊贵,且他自己也极争气,年纪轻轻便官拜正四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您这是对秋穗的恩赏。”
果然庄嬷嬷这样一说,老太太也心慰了。
日头正足,老太太又坐了会儿,便开始犯困。庄嬷嬷见状,便扶着她往内寝去歇下。
许是缠绕心头多时的烦心事儿瞧见了点能妥善解决的苗头,老太太心舒了,故这一觉睡得沉且也久了些。老太太午觉睡醒后才歇没多久便到了请安的时辰,各房夫人陆续带着小娘子们过来请暮安了。
老太太体恤小辈,是免了她们晨安的,只定了每月逢五逢十再来请晨安,其余日子都可多睡会儿。但长辈体恤小辈,小辈们自然也敬重长辈,所以在侯夫人的坚持下,各房暮安是日日要请的。
秋穗中午给老太太做午食时也做了点心,想着下午夫人娘子们会来请安,便就多做了些。这会儿见人都过来了,秋穗便安排着小丫头们给她们端上去。
秋穗的厨艺不错,这在侯府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不常下厨,只是在老太太没胃口时,她才会为了老太太下厨。所以,府上这些夫人小娘子们,也少能吃到她亲手做的东西。
夫人们舌头金贵,平时各色美食山珍海味的吃的多,所以今儿这点心一尝便尝出了不是出自大厨房厨娘们之手。四夫人邱氏率先提起这个来,她先“哎呦”了一声,然后笑着道:“今日这点心是秋穗做的吧?”
秋穗见这种情况已经见得多了,府上各位夫人的性子,她也摸得一清二楚。虽说这位四夫人但凡开口一定是没什么好话的,但秋穗也早练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她只朝四夫人曲腰行一礼后,回道:“是奴婢。”
果然,接下来四夫人便撂下了只浅尝了一口的点心,然后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的说了起来:“我记得你的厨艺,但你不常下厨,我们也不常能吃到。今日……想必是托了母亲的福吧?”
府上四老爷乃先老侯爷的贵妾所出,虽是庶出,但因其生母邱姨太娘家颇有些势力,且还是已故去太夫人娘家的表侄女,所以四老爷在府上也是得宠长大的。后来,邱家蒸蒸日上,家族越发兴旺,待到四老爷谈婚论嫁时,便就定了邱家女儿为妻,也就是如今的四夫人。
娘家繁盛,这便就是底气,所以四夫人在府上颇为嚣张,不知收敛。更是仗着老夫人这个嫡婆母是个好脾气的,不是硬心肠狠手段,她有时候也敢在老夫人这儿出言不逊耍几句嘴皮子。
但一般这种时候都无需老夫人亲自出面,自有别人来治她。
只听一旁侯夫人冷言道:“秋穗姑娘原就不是伙房伺候的,她何需时常下厨?她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婢女,素有体面,你今日当着母亲的面都敢这样刁难于她,又同忤逆母亲有何异?”侯夫人就差没说你是没将母亲放在眼里。
一顶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邱氏也不敢再多嘴饶舌。不过,她既探得了一些消息,自也不会善罢甘休。并不理会一旁的侯夫人,邱氏又岔开话,兀自说起了别的来。
“我记得,一般都是母亲您胃口乏淡时,秋穗才会下厨给您做吃食的。今日……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邱氏自然知道老夫人的心病是什么,这会儿故意这样说,不过就是想瞧个热闹罢了。
侯夫人这次没再说话,却是直接起了身,她向上位的老夫人告道:“近来是夏秋更替之际,儿媳素来知道母亲一到换季时便会胃口乏淡,事事提不上精神。与其儿媳等继续留在这儿聒噪扰了母亲清修,不如我等先退下去,明日再来问安,母亲您今日也好早早的歇下。”
二房夫人见状,忙也跟着起身行退礼道:“母亲,那儿媳也先告退。”
她们二人都请退了,邱氏便不好一个人再留下,所以也只能僵笑着跟着道别。
待一众人都离开后,老夫人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来。这也正是她不愿叫她们常来请安的原因之一,四房的不安分,每回来必要上演出这样的一场。
但府上有侯夫人压制着四房的,老夫人也的确是省了不少心。
请暮安时的这些小争小斗自然是丝毫没能影响到老太太心情的,她老人家这会儿满心满眼的都是小儿子的终身大事。想着午间小儿子来请安时对秋穗似是没有拒绝之意,老太太不免又蠢蠢欲动起来,想要即刻开始更进一步的行动。
但小儿子午间时才来请过安,想必晚间是不会再来了。所以老太太认真想了想后,便打算叫秋穗去修竹园。
借着奉她命去给五郎送点心吃食的由头,让秋穗晚间时往他那儿跑一趟,借机看看他反应如何。
以此试探后,届时她好再继续做下一步的打算。这招就叫……进可攻,退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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