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屹生了一张轮廓清秀的脸,一双冷艳的凤眸微微上挑,却因为一身孱弱的气质,反倒少了几分妖冶,多了两分惹人怜。
险些沉迷在美色之中,钟蘅才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适才无法对旁人释放的烦闷被自己差点在这个麻烦精面前色令智昏这件事点燃。
想起皇后的话,少女狐疑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漂亮质子。
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单是自己都能一手拎起来罢,这般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正想给他点下马威悄悄的时候,风好巧不巧涌了进来,拂过青年的乌发,吹得他掩着嘴角轻轻咳了几声:“咳咳咳……”
钟蘅打小身强力壮,一向是被爹娘当作儿子养得,儿时他们也曾试着给自己添置一些女儿家才喜欢的衣裳首饰,后来随着她硬着头皮将自己生生塞入了军中之后,也就打消了这些想法。
如今被强塞了这么个柔弱不能自理的祖宗,看着他咳得半弯了腰,她不免得有点无措,只好呆愣愣地看着质子咳了半天,又呆愣愣地问:“你……你咳好了吗?”
语罢,那质子明显一滞,复而咳得又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无事的,我早该料到不会有人愿意收留在下这么一个病秧子……”他咳得厉害,看起来有点撕心裂肺的感觉,使得钟蘅更加无措。
然而不等她反应,就又见宋屹满脸勉强,原本苍白的脸都极力忍得通红,才堪堪止住了咳嗽声,凄楚道:“小将军定然是被逼的罢,咳咳!是沈某对你不起,你且放心,等我一死,小将军就自……咳咳咳,自由了……”
钟蘅的嘴张了张,脑子运转了半天,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倒也没这么严重……”
一旁杵着的东宫老人眼见这么个情况,只道两人年纪相仿,又念小将军在来此前定然已经听过了皇后的嘱咐,便随意交代了两句,恭敬地退到了外边。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无所适从的少女,和一个看起来随时就要撒手人寰的邻国质子。
钟蘅木讷地微仰着头看他,心里生出两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阿娘自幼便告诉她多大的能耐便要担待多大的事儿,质子身娇体弱,自己方才的嫌弃……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宋屹唉声叹气,满脸愁容,看着一张清隽的脸上写满了为难,本就叫人心里不自在,生偏他又说:“没想到我死前还要给人添麻烦,看来日后到那阴曹地府,沈某还须得向阎王请罪才是。”
心里打起了鼓,少女心中微乱,不自觉后退一步,继续干巴巴道:“倒、倒也不麻烦……”
掀起眼帘瞥了宋屹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在他的眼中捉到一丝促狭,但再要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长长舒出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了块帕子,在唇边拭了拭,又浅浅咳了几声,忧愁道:“我知道姑娘是在可怜我,咳、但姑娘的怜悯只会让在下更加无地自容。”
少女勉力扯出一个笑:“没有,我是真心想照顾你的。”
得了她这句话,宋屹的一双眼瞳仿佛被点缀上了点点星光,就连语调都十分明显地轻快了许多:“真的?你不是唬我的?这世上当真有人愿意守着在下这样一介无用之人?”
听他这么说,钟蘅觉得自己当真是有点子心酸了,想到自己话都放出去了,便也无甚好怕的,她当即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对!没错!我愿意!”
“阿爹说了,只要有心,世上便没有无用之人。质子日后,就莫要妄自菲薄了。”语罢,她又想了想,补了一句。
看着面前眸色如天光般敞亮的少女,青年心神微动,旋即低低地笑起来,眉宇间似乎都荡出了些活气:“好,沈某权听将军的。”
大宣的秋天素来是要比其他地方要冷一些的,金桂开了又谢,两轮过去,上京便到了深秋。
钟家的府邸很大,钟将军没有纳妾,夫人拢共就诞下一男一女,一家三口加上个□□母,人丁也着实算不得多。
桂花儿开完最后一轮的时候,质子已经在将军府上住了两个多月了。
“皇上这招当真是妙极了,”一位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的美妇依偎在钟世安身边,一面吩咐下人在院子里栽下几株御赐的梅花儿苗,一面满脸欣慰同自家夫君道:“打从质子住进了咱们府上,囡囡的性子啊,总算是不似以前那般难以管教了。”
钟世安轻拍着夫人的手背,闻言,鼻子里出气,冷冷一哼:“要我看,咱们囡囡那分明就是天真烂漫,我将军府的女儿,不同于那般花瓶子的世家女又有什么不对?这质子,送得当真多余!”
美妇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眸光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钟蘅院子的方向,叹息般无奈道:“还不是将军同陛下吃酒时抱怨多了,说漏了嘴。”
……
这厢,钟蘅正满脸木然地伺候着质子用餐。
理由是质子矜贵,有许多忌口,圣上希望她多花些心思,莫要怠慢了人家。
银制的镊子精准地镊住了一块软嫩鱼肉上的小刺,□□的瞬间,钟蘅拧着眉头,神色复杂,接着,沉沉叹了口气。
当真娇贵,起码她长这么大,吃鱼的时候别说用了,都不曾见过这件玩意。
钟蘅是个武将,本就讨厌这种繁琐的活儿,看着碟子里满满当当的一盘鱼肉,一撂筷子正想发作,就见那人一垂眸子,整个人都被一股子惆怅气质拢了起来。
“你可是嫌我烦了?”他苦笑一声,淡淡道:“对不起,我从没吃过鱼,所以吃不来这些东西。姑娘素来想必也是锦衣玉食般长大,还为在下劳心劳力。”
那青年说着,万般无奈爬上了一张俊俏的脸,一旁的小丫鬟哪里见过这般场面,连忙替自家小姐开了口:“公子莫要如此,我们家小姐定然是没有此意的!”
说罢,眸光落到少女的脸上,使劲示意道:说啊小姐,说你没这个意思,你快说啊!
似是觉察到自家丫鬟的迫切,少女这才恍然回神般‘啊’了一声,附和道:“对、对,没这个意思……”
“是我的不好,让小将军费心了,没事的,不用管我。寄人篱下,便该有寄人篱下的本分才是,是沈某的错。”宋屹一副为难的模样,声音温润低沉,无端地让人心里愈发堵得慌。
钟蘅看得一愣又一愣,她最近愈发觉得自己简直要变成上京世家里那些纨绔的做派了,再这样下去,即便是要自己一掷千金来博宋屹一笑,她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过觉得是一码事,她兜里委实没什么钱,又是一码事。
深秋的风已经开始冷了,吹拂过来的时候,就连钟蘅都不住地颤了两颤。刚想开口,结果就见宋屹掩着嘴角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瞧起来很是可怜,像是阿爹送与自己的那条大狗,它在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也似这般可怜兮兮的做派。
越想心里头越软,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安慰,结果支支吾吾半天也只挤出一句:“无事的,不费心,你快吃罢。”
看着面前少女推来的一盘鱼肉,又看着她一脸莫名怜爱的神色,宋屹一哽,旋即意料之外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颔首道了声谢,便拿起一旁的筷子,长指微动,夹起一块放到嘴边,细细地嚼了起来。
钟蘅松了口气,见他老实吃饭,自己也端着碗筷,往嘴里扒了两口,余光不忘瞥他几眼。
该说不说,宋屹还真是好看得紧。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子骨弱,他做什么事儿都不疾不徐,一双骨节分明、却苍白如烟一般,宋屹的虎口上也缀了一点小痣,衬得一双手更加精致了些。
她打小到大见到的人都是动辄动刀动枪的真汉子,除了阿娘,自己还从见过这样慢条斯理的人。
食不言,也不知道寝时语不语……
呸呸呸!她都想到哪儿去了!意识到自己所思,钟蘅浑身一个激灵,飞快地晃了晃头,试图把那些莫名的想法甩出脑内。
“钟姑娘?”见她神色莫名,宋屹不禁奇怪道。
钟蘅登时回神,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道:“没、没什么,你还好吗?可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与我说,我不嫌弃你。”
“有姑娘如此照料,沈某别无所求,只是……”话说了一半,末了,宋屹又踌躇了起来。
听罢,少女颇为大气地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还有……”钟蘅别别扭扭地摸了摸鼻尖:“还有,这天天听你姑娘长姑娘短地唤我,听着牙酸得紧,这样,往后你便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的名字,成吗?”
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饭,宋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十分自然地颔首,语气如烟:“京城如此繁华,以我的身子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窥见这样的天光……”
话里话外都透着低落,青年偏过头去,目光遥遥落在高墙外的游云之上。
复而又勉力一笑:“阿蘅自当我多言便好,在下已经受府上诸多照料,不好再让阿蘅多添烦忧。”
一口一个阿蘅地叫着,听得少女简直晕头转向,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有点后悔。
可恶,牙好像更酸了。
不该让他这么叫自己的。
一时怔愣,被宋屹逮了个正着,撞上他略显疑惑的眸子,钟蘅慌忙摆手道:“有什么的,横竖出个门罢了,你想去,我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