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龙敏锐地察觉到,自那寒门关一役,殿似乎想通了么。
虽然眼里的光依旧黯淡,但好歹不同先前一般浑浑噩噩。
最突出的表现是不再用繁忙的军务麻痹自己,不会耗到困到极致才去休息,而是跟随军营每正常一班的作息,定时早睡早起。
约莫半个月前,有一回穆元龙眼睁睁看着殿取来湛卢剑,径直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看着汨汨流出的鲜血,不疾不徐地从衣襟里掏出『药』瓶,在自己身上试验『药』效。
从始至终,殿的神情没有过哪怕一,平静地像是受不到痛楚。反倒看得穆元龙这个副将胆战心惊,生怕握着剑柄的手一刻将锋芒转移。
旁的不知道,穆元龙可是切切实实梦见过殿自刎的。
梦里,殿的神情也重复着崩溃挣扎和痛苦,最终在剑尖染血时,化为最沉默的空白。同殿用自己手臂试『药』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所以察觉殿的转变,穆元龙终于松了一口气,一颗提心吊胆了许久的心落回原地。
寒门关一战推得极其迅速。
很快,大渊从豫国手上接手了寒门关,将铁骑了豫国疆域。
可以说,寒门关失守,豫国是大渊的囊中之物。何况不战而降,公然赐死武安君的消息传出去,别说豫王一直没有同大渊正面对敌的勇气,豫兵的士气也直接断崖式跌,据说军中甚至出现大规模的逃兵暴,人心惶惶。
这么多年来,豫国能撑到现在,多亏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武安君。不仅是名望是威慑都在,而今武安君已死,被至死效忠的国君坑了一道,民怨不翻天了才怪。
想必用不了多久,豫国能彻底被收编回来,遇到的阻碍应当也不会有太大。
这些,都不是宗洛需要关心的范畴了。
玄骑属于每场战争的先遣冲锋队,需要大军压阵的事情他们都不需要做。拿豫国,需要做准备的是接来对卫国的战役了。
卫国和豫国可不同,卫国即使薄西山,好歹曾经辉煌过,几代国君累积来的资本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最重要的是,大渊灭掉其他列国,列国间残存的复辟势力几乎一股脑全涌到了卫国去,给卫国带来了一波不小的新鲜血『液』。
特别是在这个大荒版图仅剩最一个国家的时候,反倒加促了这些势力的团结,联合起来抗击大渊。
想也知道,大渊出兵卫国,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强大阻碍。
战线定然会拉得很长,所以需要做好战前准备。
当然这些都是巫祭大典之的内容了。
出兵卫国,不能有片刻马虎。最一仗得打得漂漂亮亮。
在此之前需要稍微平定一对内矛盾。正朝臣们上书般所说,储君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一不立储,无法彻底安定来,何况几位皇子之间的夺储愈演愈烈,本身不是一件好事。
巫祭大典既可稳定民心,可以安抚情绪,历代帝王以来都是最重要的祭祀环节之一,翘首以盼了许久。
待确定寒门关无误,宗洛便带队踏上了归往皇城的旅途。
算上时间,赶路一个月,回去再休息六七天,差不多到巫祭大典。
这一个月以来,宗洛也不同来时那样快马加鞭,一味赶路。偶尔也会走走停停,甚至过路几座颇有特『色』的城池,会去饶有兴致地看看,顺便给同他一起长途跋涉的玄骑们放个假。
当他的情绪转为内敛之,连穆元龙也看不出来宗洛现在到底在想么,有没有停留在先前的执念里。
只有宗洛自己才清楚,清楚他自己到底是个么样的情况。
伤痕和痛苦不会消失,不会自愈。
那天在雪地里同虞北洲打的一架,算是把两人之间所有的表象撕破。
虞北洲准备两辈子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宗洛反手回敬一个恨错了人。
然而宗洛自己心里清楚,他说自己不欠虞北洲,也不过正在气头。
即使并非出于自己观意愿,他也的确享受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何况这辈子能重活一次,是虞北洲用自己一切换来的。
穷极两辈子,他们的命运早已紧紧纠缠在一起。
谁能正做到互不相欠?
宗洛只觉得好笑。
或许这是虞北洲想要的结果,不清理不断。
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是冰释前嫌,两只伤痕累累的幼兽靠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放在他们身上,是互相拿着刺刀,拼杀地鲜血淋漓。
然而越是斩不断,宗洛越是要快刀斩『乱』麻。
他早已万念俱灰,无甚留念。
友情,上辈子被背叛过。
爱情,是无从谈起。
亲情,即使有,赐死圣旨总不是假。
黎民不是他的黎民,苍生不是他的苍生。
平心而论,算渊帝重视他偏爱他,对于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一位暴戾恣睢的暴君,在知道自己养了这么多年投注了这么多心血的皇子并非亲生,那种被愚弄的暴怒写赐死圣旨也情有可原。
再怎么说,渊帝也不过是个古人,是个封建社会的帝王。血缘关系是维系了数千年封建统治的根本,即使是思想放的现代也难以彻底无视血缘,要不然不会有那么多假千金狗血电视剧。
宗洛一向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在知道自己并非渊帝血脉的刹那,他连上辈子最的芥蒂都放,怎么可能这么自私地去要求一位对此一无所知的父亲?
唯一遗憾的,便是这辈子,宗洛彻底确认他拥有那份亲情的时候,却被告知不过是一场空。
或许当是不破不立,等正想清了这一切,痛苦归痛苦,好歹可以挣脱之前那种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混沌状态。
待回到皇城,是生是死,尘埃落定,终该有个结局。
他无法前行,他仍将前行。
这样走走停停,在距离巫祭大典有五天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皇城脚。在城郊远远地望去,巍峨的皇城拔地而起,盖在地平线上。
“是三皇子的玄骑,城门!”
远远地,卫戍兵看见了军旗。
大统领段君昊亲自来迎,一声令,沉重的大门便缓缓启。
跟曾经每一次三皇子回朝一样,街道两旁人山人海,万人空。干道上茶楼座席一位难求,老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这般声势,比起当初渊帝亲送要加浩大。
本来百姓对于三皇子的爱戴有目共睹,函谷关一役未死归来,成功恢复目力几乎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出战豫国。何况豫国这一战打得太过漂亮,不费一兵一卒,却充满风发意气的史诗。
豫王赐死武安君,三皇子三箭定时局,于两军之前致师对战,得这位名震大荒的老将临终托付大夏龙雀,仰天长笑不留遗憾而死。
有家国,有大义,有成全,不乏孤胆。
消息传来,立马成为茶楼酒馆说书人近来添油加醋的热门话题,在武者文人间传成佳话。
很快,那队仿佛连成一条线的畴骑『逼』近了。
每位骑兵都穿着整整齐齐的玄甲,同身骊马融为一体,没有半点杂『色』,雄姿英发威风凛凛。
旁的不说,玄骑的铠甲虽然造价高,穿上去确实也是最好看的。
哪一位习武的年轻人不想拥有这么一件戎装,在里长街上接受众多注目?
“城门了,三殿回来了!”
“快快,让一让,我也想看看,我也想看看。”
“在哪呢?怎么我看不到?”
街上的百姓声音嘈杂,讨论声叽叽喳喳。
然而在第一匹军马踏过城门的刹那,这些声音全拦腰截断般沉寂来。
无他,只因为首那人一头的霜华长发。
许久,才有人惊异地问:“三殿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三个月以前,全城相送时,三皇子取眼上白绫,那头鸦羽似的乌发高高扎起,脸上挂着沐春风的笑意。
结果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再回来,竟是变成此一副模样。
正在城楼上的贵家小姐们也惊呼一声:“心月,你快看,三殿这是怎么回事?”
不需要她提醒,早在那抹白『色』出现时,沈心月绞紧了手帕。
明明除了头发变白以,也没有其他多余变化。改的发『色』加让那人看上去不似凡尘,羽化登仙之,也平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峻。
看着那道身影缓缓从长街上走过,朝皇宫走去,沈心月心底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恐慌。
等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守在皇宫门口已久的内侍总算是松了口气,接过照夜白的缰绳,垂首恭敬道:“三殿,今陛在大巫祠做巫祭大典之前的准备工作,一时半会脱不身,特地派小的过来传话。”
“陛说您长途跋涉,想必有所疲倦,先回羽春宫内休养沐浴,洗洗风尘,待晚上再行觐见。”
宗洛收在长袖的手指尖泛白:“好。”
他翻身马,朝着羽春宫走去。
羽春宫前,早早地便有宫人忙碌起来。
有的手捧香料,有的手捧『毛』巾,有的准备好里衣衣,看见宗洛回来,纷纷恭敬地行礼。
宗洛颔首,正准备脱袍,却见一道青衣匆匆朝他而来。
是裴谦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