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愿死生不复见

塞北这一月,见过晴天。

往常这里地处偏冷,更别提今年异常天气,冻土都快结地下去。有最深的地方,上方铺着的雪若是无人看管,一脚可过膝盖弯。

从军营通往寒门关这条路上,日日都有派士兵进行清扫。

大军压过去后,雪便也被踩成了冰,供人行走。

宗洛从军营里后,直接骑着照夜白,一门心思想往荒山野岭,地势险峻的地方跑。

往关内走,是寒门关,背后是豫国地界。往关外走,便是开阔平原,平原上还堆积着雪。

然而在这关隘两旁,周围只有连绵不绝的千山雪脉,陡峭近乎直角的崖壁结了厚厚的冰,除非轻功绝顶的内功高手,常人不得轻易而上。

照夜白似乎能够察觉主人心意那般,马力全开,如同一道残影般从这片广袤的雪原上掠过,快几乎同背景融为一『色』。

事实上,若是有人看这一幕,若非凝神细看,的确很容易忽略雪原上还有人的事实。

“呼呼呼——”

不知何时,原先阴沉的天空再度吹起寒风。

一阵阵,一刀刀,一片片。速度越快,刮得越快,针尖一般刺在人脸,将扎起垂在脑后的发尾掀起。

自那夜后这多天的浑浑噩噩,都在看天空盘旋的丑鹰时骤然打破,仿佛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泼下,将人硬生生从混沌状态里拖了。

让人不得不直那不愿直的东。

痛苦,挣扎,挣扎,苦楚最后的一切。

宗洛曾经猜测过无数次,为什巫祭大典后,渊帝会将他软禁京中。为什他在宫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渊帝都不愿意见他一,而是一纸诏书赐去边关。又是为什,带兵返回的时候,接那道赐死的圣旨。

因为那道赐死圣旨是真的。

因为他根本不是渊帝的亲生儿。

荒谬吗?好笑吗?

是啊,原文虽然虞北洲的视角展开,却从有写过虞北洲为什屠虞家满门,也从未说过他为什非杀死三皇。

宗洛穿书的时候,能饮一杯无才连载四十几章,故事才进展主角在皇城招兵买马,身陷修罗场,评区都在买股大战。

既然原文主角都有表『露』任何恢复身份的意图,那评区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只能说作者伏笔埋的太深,还能写揭秘过往。

只有穿书的人,才会一开始知道能饮一杯无的主角是疯批,先入为主,觉得疯做这事都正常,从未仔细思考过为什。

还有仇恨。虞北洲口口声声说着恨他,仇恨如同无根浮萍,恨入骨,却扎不住根,站不住脚,莫名其妙。

若是说多年宿敌恩怨,此言不虚,然而也不至于死了还把尸缝上,耗尽一切交换也延续这辈。

再者,便是虞家。

虞家主母虞家家主,平白无故的,对于一陌生人,实在好得过头。

宗洛穿过的时候,三皇刚过七岁生日不久。他心底惦记着剧,生怕如同原着一样被主角弄死,选择称病在家。

在这期间,虞家的主母和家主几乎每日都会探望他,甚至还从卫国皇宫请御医为他看诊,又是抓『药』又是嘘寒问暖。

那会儿宗洛还只是刚刚穿书,从未会过家庭温暖。

虽然只有短短一月,但他对虞家的印象却特别好,后知道虞北洲如同原着一般灭门虞家后,才会那般失望。

一桩桩,一件件

宗洛不是疑『惑』过,只是未曾深想。

说底,还是他太傲慢了。

穿书后依靠着原文,一直上帝视角,高高在上。

迎着冷风,宗洛冷静地『逼』迫自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好像这样能抹消掉那痛苦,那绝望和真相,不用去深想自己这穿书后两辈追求的是什,上辈不明不白的死是否值得。

他宁愿用一把钝刀搅合自己血肉,一点一点,沉模糊。

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看见虞北洲。

在这冰冷刺骨的空气里,宗洛听见了身后传的声音。

同样是急促的马蹄,踩在雪地上。

好听地,如往常般带着傲慢的声线响起,在空寂无人的雪原上回响:“师兄这般不想见我吗?”

如果可的话,宗洛这辈都不想再听这声音。更不想再和这声音的主人有任何交集,任何纠缠。

对错早已分不清,在感前永远无法理智,哪怕清楚自己是迁怒。

他骤然勒马。

照夜白轻鸣一声,乖顺地停下。

一人一马静默在雪原上。

不知何时起,雪原又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

寒风将白衣皇纯白的发尾和鬓发掀起,簌簌落下的雪花缀在纤长卷翘的睫『毛』上,像是沾了层好吃的糖霜。配上他通白金的长衫,不仅多了堪折的脆弱,也无悲无喜,整人低进暮霭里去,淡然化去,再无踪迹。

虞北洲骤然踩住了马镫。

骊马高高扬起马蹄,险险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下。

他定定地看着那头霜华长发,眼底胸口干涩扭曲。

痛楚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当身将疼痛置换成快感后,纯粹的痛苦便再未品尝,至于感受了,都只把砒霜当成蜜糖。

“虞北洲。”宗洛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至少表上听起是。

宗洛从一开始知道,这场对峙在难免。

他曾经为,自己在再看虞北洲的时候,会费尽口舌同他解释当初那三皇并不是他。他不过是异世界一抹游魂,正好在七岁生日过后穿进了三皇身里,一切的前因后果书中并未写明,更无从得知那掩埋的过往。

穿书是他两辈最大的秘密,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分毫。若是不说,至少也应当解释自己对虞家的计划完全不知。

但是有。

真正了这一刻后,宗洛发觉自己并有开口的欲望。

他只是觉得累,深深地疲惫。

那种从心底泛起的麻木扩散四肢百骸,连一节小指头都懒得抬起。

“虞北洲,该属于你的东,待此次回皇城后,我会一并还给你。”

大渊三皇的名头,宗洛并不贪图。

即使这身份背后维系着他奋斗了两辈的荣耀,穿书后有的奋斗。但归根结底,鸠占鹊巢这种事,不管是不是于他主观,他都不会做。

生不带,死不带去,更何况他只不过一孤魂野鬼?

无牵无挂,更无求。

“我会奏明父皇,向全天下宣告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害怕我再抢夺你的东或是光辉,我会此归隐山林,至死不踏深山一步。”

白衣皇的声线太过平静,平静理智像是在叙说另一人的故事:“尘归尘,土归土。山高水远,愿死生不复见。”

虞北洲唇角永远不变的笑容终于淡去。

有那一瞬间,他为自己对是一位看淡红尘,厌倦尘世,即将羽化飞升,无欲无求的谪仙。

明明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扯下,坠入满是污浊的泥潭,同他一样满身疮痍才好,反倒更加将他推高几分。

虞北洲痛恨这种感觉。

明明曾经还有厌恶,恼怒,鲜明东属于他。然而现在那张脸上只剩空茫一片,遥远叫人恐慌的地步。

死生不复相见?

好一谪仙甩掉烂泥般的死生不复相见!

红衣白裘的将领忽而放声大笑,笑声在雪原上回『荡』传响,激起片片飞花,沉寂的群山好像也从笑声中窥见了他的不高兴,滚下簌簌白雪。

“师兄,你当真可不在意?”

虞北洲的话语如同尖刀,从自己钝痛的心口刺了过去,搅得两人血肉模糊:“你不恨我吗,你不恨我杀了你的亲生父母?”

有很多事,他不说,宗洛永远不会知道。

例如宗洛并非虞家亲生骨血。虞北洲有的是办法骗着宗洛恨他。

“虞家虽然不是什好东,主母和家主死的时候,可都还在念着你呢。当真是烂泥也有真。”

他的语气讥讽:“还有渊帝。你的好父皇那般看重你,将你视为他的衣钵继承者。上辈于巫祭大典知晓后,便是折寿三十年,你当真可做毫无芥蒂地,亲口将这真相告诉他?”

这都是只有虞北洲知晓的过往。

他早已忘了自己这辈不愿再说的惊喜,血淋淋地抛一又一问题。

命运如同镜花水月般莫测,缠绕在他们身上却连血带肉难舍难分。

“师兄,你永远都是这般高风亮节,霁月风光。我最恨你这样。”

虞北洲一只手捂着脸,半张脸上的笑容高高扬起:“你不想同我再扯上关系,可我们永远,永远,不可能做互不亏欠。”

他该怎样才能将他留住?

用痛苦,用仇恨,用九年日复一日的寂寞?

有人教过虞北洲该如何留住天边的弦月。他只能用自己品尝过的痛楚,恨意,和孤寂,一遍遍刺伤自己,也刺伤他人,遍鳞伤也牢牢抓住。

因为这是他拥有的最浓烈的感。

“你说的一切,我都可做。”

白衣皇的神如同死水般沉寂。

只有紧攥缰绳,骨节泛白的手才能透『露』他内心此刻的不平静:“虞北洲,你的一切,我都会全部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落雪从云端飘落,在睫『毛』尾端融化成水,像一滴坠落的眼泪。

他的神『色』无悲无喜,终于抬眸看了虞北洲一眼。

这一眼是世间最尖锐的武器,最锋利的利箭。只一眼叫人死在原地。

他说,虞北洲,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