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初光晓,业崇突然来报:“大人,在送小池去奈何桥的路上,池母跟了上来。”
“什么?”落颜儿愕然。
业崇禀告:“大人,池母死了。”
渡无回的神色肃然:“死于何处?”
“昌陵城内,府尹府前。”业崇道。
“大人,”落颜儿凑到渡无回边上,扯了扯渡无回的袖子,“大人,我们回去看看吧,池母身旁已无一人,怕是连个好好收尸的人都没有。”
业崇瞄一眼落颜儿拉扯渡无回的手,又偷偷观察渡无回的表情,当对上渡无回看过来的视线,他又立马垂下了头:“大人,池母为儿报仇,造至杀戮,此种情况,理应从宽处置。只是大罪可免,小罚不可逃,池母需完成刑罚,方才能够过桥投胎。但是,这样一来,她与小池便不能一道过桥,属下无能,分不开他们母子。”
“无妨,”渡无回吩咐道,“让小池迟些过桥便是。”
“是。”业崇来得快,去得快,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他们两人回返昌陵城,远远便能看到官府门前围满了一圈的人。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落颜儿挤在前面开路,手紧紧拉着渡无回一个劲往前带。
渡无回轻轻瞥于腕间那双纤细娇嫩的手,蹙起了眉。
看不见渡无回表情的落颜儿无知无觉,挤过一层又一层,拉着渡无回挤到了最前面。
人群围绕的中心,官府大门正对的方向,趴躺着池母的尸体,池母脸侧着,露出脖子那条刀割的伤痕,身子底下,流淌着一地的血迹。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谁啊?死得那么惨。”
有人认出:“好像是十杏巷闹鬼那一家,她莫不是给恶鬼害死的?”
人群立马散开了一圈。
府尹从府衙出来,听到的便是这一句话。他肥头大耳,身宽体胖,腿下一软,需得三四个衙役才能稳稳扶住。
“去,”府尹自己不敢去,命令手下,“去看看。”
手下人也怂,迈来迈去,迈不出一步。府尹怒了,踹了身旁的衙役一脚:“快去,我养你们是干嘛吃的!”
那衙役没法,跑着去探探鼻息,就跑了回来:“大人,死……死了。”
“我当然知道死了,”府尹脸上的虚汗冒一堆,“人都死了,你们不把尸体处理了,愣着干嘛,等着我动手啊?”
那衙役为难道:“大人,她的尸体怕是不好挪,别是招惹到了那个,就被缠上了。”
府尹沉思,用帕子不停地擦拭脑门上的虚汗:“那快,去请仙人来,叫他不用去十杏巷了,直接到这里来。”
仙人?落颜儿的耳朵灵敏,听清了。
她早该想到,煊洺前两日来过昌陵,想必会对闹鬼这一说有所听闻。以他这样的性格,不可能不管,可是他又不可能承认闹鬼之说,起因皆由他施法做的那两个傀儡人,他的身上不容许出现任何一个污点。
所以他一定会留下来处理这件事情。
落颜儿垂下的手,暗暗伸出尖利的爪子,心中愤然:“煊洺,我总算找到你了。”
等待煊洺到来的期间,无人敢动池母的尸体。落颜儿的环顾四周,想着该如何摆脱渡无回,寻一个便于动手的地方。
她的视线反复在四周穿梭,不经意,发现池母的怀里似乎抱有东西。她暂时收回利爪,上前蹲下.身,小心翻转池母的尸体。
周遭有声音道:“这姑娘胆子怎么那么大啊。”
落颜儿当鬼的时日都快赶上当狐了,她最不怕的就是鬼。
池母的身前沾染上了一大片血迹,怀里抱着不肯放手的一双鞋子,鞋面给绣了两只灵动的小兔子。
“是给小池绣的鞋。”落颜儿哑了声,对着站于她身后的渡无回道。
鞋子的下面有一张纸,落颜儿抽了出来,大致阅览了几眼,大声念道:“民妇池赵氏,报私仇,残杀钱、何两家无良小二,藏其尸体于宅中枯井。”
“昌陵府尹,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与钱、何两家勾结,无罪释放真凶,对外声称我儿池子信为自己意外摔死,如此无德无能,何以为父母官。”
“住口!住口!”府尹听到这急了,可又不敢靠近,只有指着落颜儿,气得发抖,“污蔑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落颜儿不做理会,继续念:“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昌陵府尹逼我了私仇,罔顾王法,我愿以命相偿,只是我已付出代价,昌陵府尹何时报?”
“住口!我叫你住口你听到了没有!愣着干什么,快给我上啊,抓住她。”府尹气急败坏,把衙役一个个都给推了出去。衙役手拿棍子,硬着头皮上前。
落颜儿躲到渡无回的身后:“大人,救我。”仇人在赶来的路上,她可不想浪费力气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
渡无回无声无色,挡在前面气场强大,不怒自威。衙役畏畏缩缩,哪里敢招惹。
人群中一老人跪了下来,抬头问天:“府尹助恶商逼我孙女为妾,害得她不过十八便落了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何时有报?”
府尹怒吼:“起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这是!”
一男子跪了下来:“霸主占我祖宅,害我妻儿流离失所,染病去世,府尹扭曲事实,判祖宅为合理买卖,何时有报?”
府尹:“你们……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再胡编乱造,就通通给我抓进大牢!”
一少年跪了下来:“我爹替人干活,被主人家活活打死,府尹坚称我爹是得罪了他人,此案一拖再拖,到了最后不了了之,何时有报?”
……
跪下来的人有几十来个,府尹吹胡子瞪眼,脸上的肉在盛怒下,抽搐个不停。
“大人,昌陵离洛城不算远,为何这昌陵府尹可以猖狂如此之久,都相安无事?”落颜儿在身后道。
渡无回:“官官相护。”
“大人是说他上头有人?”
渡无回不置可否。
人群陆续有人跪下控诉府尹的罪行,落颜儿拉着渡无回回到人群之中,静待煊洺的出现。
她躲在渡无回的身后,淹没在人群之中,只为了不想让煊洺先发现了她,失了先机。
不久,派出去的衙役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里侧穿着雪色长袍,外面穿着件湖青色外衫的男子。
男子的出现,让全场安静了下来。他的头发用玉冠束着,一身气质高贵清雅,有着谪仙般的出凡脱俗,也有着春风般的平易随和。
这便是煊洺,光是靠外貌便能蛊惑所有的人。
落颜儿的牙像狐狸身那般龇起,两手握着的拳头,如同把煊洺捏在了手中,不碎不罢休。
煊洺在来的路上已然了解情况,他仔细查看了尸体,向府尹与众人说明:“此尸为自尽而亡,她的身边也并没有大家所说的恶鬼,大家可以放心。”
他朝人群走近了些,看不见被渡无回挡住的落颜儿:“方才煊某去十杏巷查探了一番,那里并无鬼之煞气,”他拿出两个木头人,“传闻中的恶鬼不过是两个施了术法的傀儡人罢了。”
“傀儡人?”众人不解。
煊洺解释:“此为仙家法术,以幻像而生,并不会对他人产生任何危害。”
“那也不能随便乱用啊,造出两个和已经死了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是想要吓死谁啊!”某路人抱怨。
其他人附和道:“对啊,周围好几户人吓得连安居了几十年的祖宅都不要了,哪个仙人那么缺德。”
煊洺拱手赔罪:“此法基础,修习者人皆会之,再加上当事人已亡故,煊某无能,无法查出是谁做的这两个傀儡人,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此事煊某必会与其它仙门商议解决,保证此类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
煊洺如此态度,谦谦有礼,谁再作难,便会显得蛮横多事,只能选择将此事就此揭过。
早已看透煊洺嘴脸的落颜儿,听到煊洺说的每一个字都泛着恶心。
“大人,”煊洺客气与府尹道,“十杏巷闹鬼一事既是误会,煊某便在此处告辞,离开昌陵城。”
府尹气得还没缓过来,只是修仙之人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便赔了个笑:“仙人这就走了?本官还没能好好招待仙人呢。”
“多谢大人盛情,只是煊某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煊洺顿了顿,道,“煊某临走之前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将此名妇人的尸体交于煊某,让煊某将她给好生安置了。”
“这……”府尹道,“唤个属下找个地方埋了便是,何至劳烦仙人亲自动手?”
“大人有所不知,该妇人试图轻生之时,偶然间我救过她一次,却想不到最终也没能救下来。”煊洺哀叹看向池母的尸体,“煊某心中惭愧,只想最后再做些什么,让心中好受些罢了,还望大人成全。”
尸体晦气麻烦,交出去更合府尹心意:“仙人哪里话,只要仙人开口,本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仙人可需要人帮忙?”
“多谢大人,煊某一人足矣,”煊洺收走尸体,瞧见许多跪下的人,离去前奉劝了一句:“大人,仙门有令,不得插手朝廷之事,但还望大人积善行事。”
热闹看完,跪下的人诉冤无果,跟着人群纷纷散去。
落颜儿着急拍了拍渡无回:“大人,我们跟过去看看池母安置在哪儿。”
渡无回不动:“知道又如何?莫要再浪费时间,此事已尽,到此为止。”
煊洺越走越远,背影将近模糊,落颜儿说什么都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了。
“大人,对不起。”落颜儿跑开,随手抓住一个男子,用了媚术:“那人想要伤我,你帮我拦下他。”
男子眼神变得混浊迷离,不要命地去拦渡无回。
落颜儿知道,渡无回不会轻易对生者动手,趁其纠缠的这一会儿功夫,她追上煊洺,悄悄跟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