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母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银钱,东托西求,很艰难才将小池送进了当地最好的书院念书,这也成了她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事情。
那间书院,送进去的大部分是富家子弟,难免会碰上几个高傲、目中无人的小孩。
小池是那里唯一独特的存在,粗衣烂布,格格不入,也因此故,被两个比较跋扈的小公子盯上,时时带着一身伤回家。
起初,池母问小池,这伤哪里来的,小池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次数多了,池母便起了疑,不停地追问,小池才终于肯说了实话。
做娘亲的,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受欺负却又不管的道理。池母二话不说,便领着小池去找了夫子,讨个公道。
夫子秉直,不偏私,当场罚了这两个小公子给了池母一个交代。或许此举让这两个小公子记恨上了,某日,他们寻了借口,把小池约了出去。
五十八个石阶,小池滚落下来,撞到头部,即刻断了气。
池母道:“他们失手杀了小池,吓得立即回去找他们的爹娘,可你们知道他们的爹娘是怎么做的?他们的孩子是孩子,难道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么?”
池母的语气愈发激动:“他们把小池的尸体给藏了起来!我可怜的小池就被埋在荒山野岭,那里如此恐怖,他怕黑,怎么能将他丢在那里,他们怎么能那么狠心!”
“若不是下雨,他们又埋得匆忙,我怕是到现在都找不到小池的尸体。”
“为何不报官?”渡无回问。
“报官?”池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昌陵的府尹只认银子,他们!”池母指着两个小恶鬼,“他们的父母塞了一大箱银子过去,府尹第二日便无罪释放了他们,然后对外声称是小池死于意外,自己摔死的,他竟然说我的小池是自己摔死的。”
小池的尸体被抬到官府,一番审讯,府尹即刻派人抓了那两个小公子关入牢内。当时,池母太过天真,天真的以为府尹转了性,想要开始当一个贤明的父母官。
直到池母偶然撞见其中一家用银子贿赂了府尹,直到她在府前跪了整整三天,差点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大牢,她才明白,从一开始,府尹抓人,便是为了银子。
“既然怎么求他们都没用,那便由我来替小池讨这个公道,”池母讲述:“我在书院门口蹲了他们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等他们落了单。”
“我要他们和小池一个死法!他们的爹娘一直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尸体,现在应该已经烂得只剩下骨头了吧。”
“痛苦么?”池母饱含恨意瞪着两个小恶鬼,“你们杀了小池,就应该偿命,而你们的爹娘就应该好好活着,一直都找不到你们的尸体才好!”
池母的模样吓到了小池,小池怯怯唤了声:“娘亲。”池母随即转变成一副温柔的模样:“小池不怕,到阿娘这里来。”
小池投进池母的怀里,小手抚在池母的脸上:“娘亲,若是他们发现你杀了人,你会不会有事?”
池母安慰道:“没事,小池不怕,阿娘不会有事的。”有两个傀儡人在,周围把他们家有鬼的事情传得诡异逼真,压根没人敢靠近。
府尹贪财更怕命,没好处的事情能不管则不管。另外两家,死去的这两个小恶鬼非是他们家里的独苗,他们并没有像池母这般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决心。
纵使他们怀疑池母杀了他们的孩子,也只能使劲花着银子求府尹办事,府尹为了推脱,借口道,两个小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起码得寻到了尸体方能立案查办。
这一找找了两个月,府尹拖到无法再拖,没办法,唯有找个法师先去十杏巷驱鬼,熟料,刚好碰上周围的街坊收拾行李搬走,吓得那个讨饭吃的法师真以为里面有鬼,立马转身回去和府尹道,里面是千年的恶鬼,煞气太重,要想活命绝不要去招惹。
府尹信了,任凭那两家人塞多少银子他都不愿意再管,还特意警告他们,不准把恶鬼招出十杏巷。
外面恶鬼传言纷纷,十杏巷除了冷清了些,并没有什么区别。池母在那里和两个傀儡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靠自欺欺人,撑到了现在。
渡无回道:“并非谣言,你身边的确一直跟着恶鬼,看看你身上的煞气。”
渡无回的手翻转,池母的身上便化出了与那两个小恶鬼一模一样的黑气。
“再多些时日,你身上的阳气衰退,他们便可以附上你的身,届时,他们要伤害的,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地面裂开,来了两个鬼差和上次来送公文的属下业崇。
渡无回:“你杀了谁,是对是错,这是阳间的事,不归我管,但是小池我必须带走。”
“不行,不可以!”池母抱住小池,生怕会被抢走,“我给小池绣的新鞋还没绣完,他还没穿上我绣的鞋呢。”
鬼差奉命去抓小池。
“你们!”池母捡起刀,声嘶力竭,“你们和他们一样,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想拆散我们母子,你们这样的人也配管地府,苍天啊!”
池母仰天大喊:“上有贪污府尹,下有无情阎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到头来,生与死都是悲哀,那还要投胎做什么,倒不如一起毁灭,永生永世再无重生。”
池母跑向被困的两个小恶鬼,小恶鬼青面獠牙,恍若等着池母靠近的一瞬间就要把她给吞掉。
“她想要让那两个小恶鬼附身。”落颜儿话音未落,业崇闪身对池母隔空一掌,将池母击回了原来所处的位置。
业崇使出锁灵袋,收了这两个小恶鬼,道:“被恶鬼附身,你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甚至会亲手伤了他,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那我就得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把小池从我身边带走吗!”池母目眦欲裂,表情看着阴森瘆人。
“阿娘,”小池唤回了池母的神志,他抽抽噎噎道,“我想去投胎,你让我去投胎吧。”
“小池。”池母顿住。
小池扯了扯池母的衣袂,让池母蹲下来:“阿娘,你不要这个样子,这不像你了。我的娘亲很温柔,生气也不会骂我,她也会经常给周围的邻居送吃的,还经常教导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会去投胎,会认识新的父母,会有新的名字,”小池摸了摸池母两鬓的白发,“我会过得很好,你以后也会有新的丈夫和孩子,忘了我,离开昌陵好好生活好不好?”
“不好,”池母摇头,白发飘散,“不会有的,阿娘不可能把你给忘了。”
“可是我会忘了你,阿娘,我想要一个父亲,我想去投胎。”
“一个父亲”,池母最有愧于小池的地方,她再无权利说不,无声地落着泪。
然后,慢慢放手。
“叮铃铃,叮铃铃。”空中纸钱飞舞,鬼差来到小池身后,小池临行前抱住池母:“阿娘,谢谢你。”
铃铛声回荡在空阔的山谷,地上的裂痕和纸钱消失,池母扑了个空,趴在小池不见的那块地方,哭嚎不息。
“大人,”业崇收了两个恶鬼,询问,“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渡无回道:“细数罪行,照例判下地狱。”
“是。”业崇告退。
事毕,渡无回亦将离开。落颜儿不放心:“大人,我们不管池母了?”
“你能管?”渡无回反问。
这的确是一件管不了,劝不开的事。
“大人,等一下,”落颜儿回身在池母身旁放下了一袋银子,“小池希望你好好活着,千万不要辜负了小池的一番心意。”
言尽于此。落颜儿一路落在渡无回的身后,神色恹恹:“大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你亲自出手来抓人了,这种事情,但凡多情些,都下不来手。”
“觉得我残忍?”渡无回背对着落颜儿,看不见表情。
落颜儿连忙解释:“当然不是!”她此为求生,也为真心,“你有你的职责所在,两个傀儡人就能传成了那般,生死簿名单上的人都重生返回了阳间,阳间的秩序会乱是一回事,若是放任着不管,其它鬼魂会心生不满,也想重生。”
“立场不同,只是难两全罢了,哪有对错。”
渡无回转过身,眉尾微扬:“想得如此透彻,不如乖乖跟我回地府。”
“不行,不行,”落颜儿微微后倾,戒备状态,“我们之间能两全,如果我能拿回尾巴的话。”
渡无回“哼”笑一声:“当我还真以为你肯乖乖就范。”
“哈?”落颜儿追上渡无回的大步子,“那只有我不就范,大人便放过我?”
“你尚且有用。”渡无回道。
这一点,落颜儿有自知之明,若不是能带路,第一个回地府的就是她。
她还有一问:“大人,你为何不抓我进锁灵袋了?”
这几日,渡无回没抓她进锁灵袋,她以为是渡无回忘记了,不敢提醒,可低头就能看到的锁灵袋,以渡无回的性格,能忘记才有鬼。
渡无回目视前方:“鱼饵自是要在外面才能钓得到鱼。”
落颜儿:“?”
合着不是有鬼,是有诡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