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剧场后没多久,本就暗淡的灯光像是约好一样,熄灭在同一瞬间。
大屏幕亮起,一片蓝色的星海背景中,Gaumont公司的图标浮起,空气静了下来。
乔乐谭把饮品放到座位的槽口上,调好坐姿,开始观影。
她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初二的时候,看完之后她深陷于苏菲·玛索那双极富神秘感的眼眸之中,只恨自己没长成她那样。
后来,时光冲淡了她对这部电影的印象,再看一遍,乔乐谭依旧全身心投入。
而与她相反,一旁的候奕此时窝在座位上,眼皮子打着架,已经要睡着了,脑袋直点,整个人无知觉地往季星渠那靠去。
季星渠不动声色地推开候奕,却也觉得有些无聊。
季星渠从小就是一根筋的理工科思维,六岁那年就拆了自家的冰箱,最后被他爸一顿揍。他会看军事,会读天文,迷恋过NBA,也爱看书,刚青春期的时候连音乐也玩过,可偏偏少了点对爱情电影的鉴赏能力。
像是《教父》《肖申克的救赎》这些,他倒也看得有滋味,可面对《初吻》这种有点淡白开的青春电影,他只觉得食之无味。
但是吧,像候奕一样仰头睡去也不是他的作风。
季星渠放松身子,有些懒倦地靠着椅背,却在不经意之中,余光瞥见端正坐着的乔乐谭。
银幕上,苏菲·玛索扮演的女主角在生日舞池的角落。亚历山大·斯特林越过人群,走到她的背后,为她带上耳机,“dreams are my reality”的音乐在女主的耳畔响起,隔绝了周遭的沸腾、喧哗。
躁动的音乐属于另外一个世界,而在女主角的世界里,她转过身,拥住斯特林,二人在舞池中轻轻摇曳。
这一幕就此被铸成永恒,插曲《Reality》亦是成为经典。
而此时,乔乐谭的视线尽数聚焦在银幕上,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仍在舞蹈,大屏幕投射出来的蓝色光线照亮她的半侧脸,沉在她的眼底,像是晶莹的碎钻。
此时的乔乐谭,不见平时有些明媚张扬的氛围,很沉浸地观影,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仿佛她是水族馆里沉默的游人,又或是玻璃箱内安静的小鱼。
只一眼。
季星渠便别开目光。
却觉得小剧场里那半明半暗的蓝色光影,有些晃眼。
电影进入尾声,剧场的灯光骤得关闭。
即刻,小剧场天花板上的白光亮起,蔡萱奇安排主持人上场。
刚刚还身陷昏暗的环境之中,又在下一秒被扔进耀眼的灯光里,乔乐谭被这光亮刺激得眯起了眼,这才慢慢适应。
上一秒还在酣睡的候奕直接一个激灵,喊了个“卧槽”,然后睁开眼,一脸迷糊地问:“几点了?”
闻言,乔乐谭看了眼手机,刚想告诉候奕是下午四点,就听见季星渠讽道:“八点了。”
乔乐谭不解:“?”
但马上,她就知道季星渠为什么这么说了——
听见这话的候奕赶紧睁开了眼,大喊:“卧槽我今天C程早八……”
话语戛然而止。
候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观影会,而不是早上刚睡醒。
站在舞台中央的女生拿着麦克风,开始主持。候奕噤了声,气愤地望向季星渠,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骂道:“老子胆都差点吓破了,以为要翘课了。”
季星渠悠悠回道:“我第一次知道你这么爱上C程。”
候奕还想回嘴,却听见从女主持的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咦,那边有两位正在互动的帅哥,是不是对我这个问题跃跃欲试了呢?”
候奕像是有预感般地抬头。
而在这种情况下,人的预感总是出奇的准。他看见女主持拿着话筒,从舞台往他和季星渠这边走来。坐在前排的同学们也都扭过头来看戏。
候奕一惊:“卧槽。”
季星渠:“。”
目睹了全过程的乔乐谭咬着唇,才强忍着没笑出声。
候奕有些慌张:“她什么问题?”
季星渠冷声道:“你问我?”
候奕立刻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乔乐谭,乔乐谭刚想好心告诉他,女主持就已经走到了这片。
所幸,主持人还重复了遍自己的问题,才把话筒递到候奕嘴边:“来,这位帅哥,你想和我们分享你与初恋的什么故事呢?”
“哦,初恋啊!”候奕哈哈一笑,没思考,脱口而出:“故事就是她把我踹了后无缝衔接了。”
说完后,场内沉默了,又都在下一刻爆发出掌声。
候奕窘迫得想给自己两巴掌,却又乐得享受大家的掌声。
良好的专业素养让女主持脸上的表情仅呆滞了半秒,就继续自如地控场了:“虽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但是看这位同学这么轻松的语气,看来也是过去了,是吧?”
“啊对对。”候奕忙不迭地点头,表示他赞同女主持的观点,以此挽尊。
女主持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升华主题:“这也就印证了我们那句话,时间会冲淡一切。一些现在看起来天崩地裂的大事,以后也都能当笑谈。”
乔乐谭此刻状态很放松,听见这话,思维发散,有些闲地想到,也不是所有过往都能当笑谈的。
采访完候奕,女主持又往坐移了步子,“那这位帅哥呢?”
听见这话,乔乐谭的嘴角不自禁地扬起。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大光明地往季星渠坐着的方向挪了挪,那双明亮的眼睛,没遮掩地看着季星渠。
季星渠坐得有些随意,个儿高,长腿没讲究地架着地,几乎占了半个过道,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
还没等他说话,一旁的候奕便自然地拿过话筒,替他说:“哦,他还没有初恋。”
一旁的乔乐谭听乐了。
不是吧,这种早恋脸大帅比,走得居然是纯情人设。
女主持脸上的表情又呆滞了。
随后,她干笑两声,道:“看来是之前太专注于学习了,不然颜值这么高的帅哥怎么会没有初恋呢?”
说完,她还开了个玩笑热场:“要不这样吧,我们当场帮这位帅哥宣传宣传,征个友。万一真的在初恋观影会促成了一对初恋,那我们这个观影会也真的是实至名归了。”
语罢,她还想寻求季星渠意见一样,把话筒往他那递了递。
乔乐谭一面替季星渠尴尬,一面又看得乐呵,想看看季星渠能说什么。
爱看热闹是大学生的天性。剧场内也同步响起了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声音,场内的观众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季星渠。
唯有他自己,气定神闲的模样,也没推托,很大方地伸手接过话筒。
“不用帮。”
季星渠语气很轻淡,但配上他说的话,就觉得这人,有够欠的,但是吧,确实拽。
他说:“遇上喜欢的,我自己会追。”
“卧槽,兄弟们,你们是不知道,他说完话后,那个掌声、那个雷动!”
一回到寝室,候奕就坐在寝室中心,和室友们绘声绘色地演绎今天的场面,“今天的逼都给我们季少爷装完了!”
齐洛铠给他鼓掌:“少爷牛逼!”
就连平时一向沉稳、平时不怎么参与这些话题的商豫铭,都短暂地放下书本来听候奕夸大其词,最后也被逗笑了。
季星渠刚洗完脸,就听见候奕在这唱戏,没客气,直接踢了脚候奕的凳脚:“你说话不能文明点?”
边说着,他在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这个是C++的作业吗?”
季星渠在寝室装了台显示器,大屏高清,商豫铭一瞅,就看见他满屏幕的代码和框架,觉着自己没见过,就问了句。
季星渠:“对。”
商豫铭:“你们班老师上这个的?我们班上的好像和你们不一样。”他和季星渠是不同的C++老师,而他完全没看懂季星渠显示屏上的程序。
“没。”季星渠回他,半响又补了句:“老师讲的都一样。”
商豫铭又问他跑的是什么。
季星渠手指仍按着鼠标滚轮,一直看着显示器,目光没落给商豫铭,但答得不敷衍。
他知道商豫铭想学,便干脆把学的路径都告诉他:“我从校网找了大三下C的课程,我看要做BufferPool管理的实验,想试着跑下。不过现在把C学好就可以了,跑这个意义不大,我纯没事找事做。”
“没事,我就想多学点。”商豫铭说,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在待办日程上写下:下载大三下C课程。
商豫铭很佩服季星渠。
在来寝室第一天,他第一次看见季星渠的时候,就惊诧到了。因为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长得这么帅的,成绩不可能好。
而在霖大读书的日子,也让商豫铭越来越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世界上优秀的人真的太多了,永远不要拿自己的认知去框定别人的生活。
也是季星渠让他知道,有的人,就是比你更聪明,同时也比你更努力。
超算不是有天赋就可以掌握的事情,需要无数次的试错和超强的抗压能力。刚进Re战队那几天,季星渠在实验室连熬了两个月,bug了无数次,但是从来没吐过一句苦水。
最开始,商豫铭心中会有嫉妒。
直到有一天,季星渠很不介意地在寝室自嘲,说他以前写的代码被指导老师说是狗屎。而在第二天,和季星渠同一个高中的候奕告诉他们,那时候季星渠才高三,但是看他代码的却是霖大的一个嘴很毒的老师。
可季星渠自己讲这个事时却绝口不提这个背景,为的是什么,商豫铭很清楚。
从那以后,商豫铭就开始学着转变思想了。
遇见优秀的人,不是想着一定要证明他身上有什么污点,把他拉下神坛。而是去学习他的闪光点,比如大方承认失败、接纳自己的不足的勇气。
也是从那天起,商豫铭就把季星渠看做了自己的学习对象,季星渠学什么,他也想跟着学一点,至少不要落后太多。
季星渠不是爱处理人际关系的人,但情商天生的高,总是一眼就能判断出他人的想法。至于乐不乐意去顺着对方的心思,就得看少爷的心情了。
他知道商豫铭拿他当假想的目标。
但因为商豫铭没藏着他的心思,季星渠也就更坦荡。只要是商豫铭来问,他就愿意答。
BufferPool管理的实验入门难度不小,做了一个多小时后,季星渠觉着自己基础没打扎实,写的代码不漂亮,就没逼自己做下去,保存文件后直接关了电脑。
先打基础再建楼,今天状态不好就改明天,路总是活的,他不是那种逞强的人。
刚准备睡觉的候奕见季星渠起了身,乍然间想到什么,叫住他:“唉,今天那个乔乐谭——就蔡萱奇那个室友。”
怕季星渠对不上人脸和名字,他还特意解释了句。
季星渠抬眸,乜他眼。
怎么。
“你说巧不巧。”候奕压低了声音,“她就是顾骋那个女神。”
闻言,季星渠的表情没松动,看起来对这没兴趣。
候奕:“之前一直听顾骋说,只知道名字,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脸了。”
所以他才在听到蔡萱奇介绍乔乐谭的名字时,问了下是不是编导专业的,来确认她是不是顾骋经常挂在嘴边那个“乔乐谭”。
“确实长得漂亮,性格也不错的感觉。”候奕自顾自说道。
季星渠觉着好笑:“你今天和她说上话了么,就性格不错。”
“我看人很准的好吧?”候奕回击。
季星渠没理,拿着手机回了几条微信,看见朋友圈有个小红点,显示着一个小熊抱着郁金香的头像。
他点了进去。
一分钟前,顾骋的女神分享了一首歌。
《Rea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