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是“察哈尔”的省会所在,也是控制长城的一个要隘,无论古今当朝之用兵,都以张家口为基据地。
“张家口”一词,原指出入长城之关门而言,“张家口”属“万全县”管,简称“张垣”,是个标准的塞北荒城。
“张家口”最著名的是马市,距“大境门”外半里许有“马桥’者,每年从六月起到九月初十是集会之期。
外马,来自洮南青新一带,不止几千里外,马市之盛为漠北之冠,北平一带吃的羊肉也都来自“张家口”,所谓“口外羊,嫩而肥。”
这一天正赶上马市“大境门”外的马桥一带,万头钻动,人声沸腾,马嘶喧天,老远地便能闻见马身上那股子特有的味儿。
瞧,东一圈,西一圈,每个圈里都围着近百匹好马,旁边围满了从各处来的人,一个个在场外品头论足,有的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想不惜代价挑选一匹好马,有的则是纯为看热闹来的!
在那熙往攘来,几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挤着这么两个人,一个是皮帽、皮袄、皮裤,胡子一把,挺有精神的瘦老头儿,一个则是位白净脸儿,长得细皮嫩肉,打扮干净的年轻人。
真是,这是什么天儿,日头能晒出人的油来,这老头儿还一身寒冬的打扮,也不怕焖熟了。
其实他也有他的道理,在这朔漠一带白无固然热得人流油,可是到晚来却能冻得人混身打哆啸。
上了几岁年纪的人,他是宁可白天热一点儿,也不愿晚上挨冻。
这位老大爷是李玉翎的赖大爷,也就是“神州八异”之首的古大先生,当然,那位细皮嫩肉的年轻人,也就是女扮男装的芸姑。
在这种地方,老头儿带个年轻大姑娘,那碍眼,也惹麻烦,所以芸姑只有乔装改扮了一番。
爷儿俩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地挤到了一片场子之前。
场子前自有马贩那一帮人,一个打扮粗扩豪放的年轻汉子上下打量了赖大爷儿俩开了口:“这位老大爷,挑一匹吧!那边儿是一拨儿,一拨儿喊价卖的,我们这儿倒是一匹匹零卖的,您瞧瞧,全是上好的蒙古种,那一匹都是干中一选的,那一匹都能让人中意!”
赖大爷微一摇头道:“可买不起,是我们这位少爷想挑一匹。”
那位少爷是比这位老头儿气派得多,那年轻壮汉子立即转了目标,“哦”地一声道:
“原来这位是您家少爷,小的有眼无珠,失敬,失敬,您贵姓,那儿来?”
芸姑扫了他一眼道:“古,‘承德’来的……”
转过头去道:“老人家给我挑一匹!”
赖大爷在成群的马匹里东看看,西看看,突然抬手一指道:“少爷,还是那匹吧!那匹乌锥像雄伟,骨骼奇,身长蹄大,是匹难得的好马……”
赖大爷话刚说完,那年轻壮汉子面泛惊容,一阵抽搐道:“老大爷好眼力,没想到老大爷是位相马的好手,没错,这匹乌雄是我们这场子顶尖儿的一匹!”
芸姑转过脸去道:“什么价钱?”
那年轻壮汉子咧嘴一笑道:“您刚才听这位老大爷说了,这匹乌锥是匹难得的好马,好马自该有好价,可是您头一回光顾,做这回生意还望有个二回,我不敢多要,您也别少给,这样吧!您给这个数儿?”
他伸出右手摊开五指。
赖大爷可没问他这是五百两还是五十两,老眼一翻道:“你漫天要价,我就地还价,我出这个数儿。”
他右手大拇指扣中指,直伸另三根指头在那年轻壮汉子眼前晃了一晃。
那年轻壮汉子一怔,脸色也为之一变,道:“老大爷,千里马可难求啊!”
赖大爷道:“我知道!”
那年轻壮汉子道:“二位有诚意!”
赖大爷道:“不然我们就不会这么远地跑到‘张家口’来了,‘张家口’的马市虽然出名,可是论马市也不只这‘张家口’一处,你说是不是?”
那年轻壮汉子深深地看了赖大爷一眼,道:“老大爷说得有道理,只是这宗买卖我不能做主,麻烦您二位在这儿等一下,我去跟我们大哥商量一下!”
赖大爷抬手往左边一指,道:“这儿人多,不方便,那儿有家茶馆儿,我们俩茶馆儿里坐坐,彻一壶好茶边喝边等去。”
他一拉芸姑,转身往左行去。
那年轻壮汉子两眼直盯着赖大爷跟芸姑老少俩的背影,站在场边儿没动,这时候从场子里钻出个人来。
那是个子挺壮的中年汉子,浓眉大眼,一脸的络腮胡,他望着赖大爷跟芸姑的背影,道:“干什么,老七。”
那年轻壮汉子道:“他们要见飘把子!”
那络腮胡中年汉子“哦!”地一声道:“是谁?”
那年轻壮汉子摇头说道:“不清楚。”
络腮胡汉子道:“那条线儿上的?”
那年轻壮汉子道:“没瞧出来。”
络腮胡壮汉子收回目光,望向那年轻壮汉子,道:“这可好,敢情全不知道,你没问,他俩也没说?”
那年轻壮汉子道:“那年轻的说胜古,‘承德’来的,那老的打了个手势。”
络腮胡汉子两眼一睁,奇光外射,道:“老子,秦爷在‘承德’让人做了,林哥儿他们也刚从承德回来,你可别把狗腿子带进了门。”
那年轻壮汉子道:“不会吧!我瞧不像,狗腿子怎会打那手势?”
络腮胡汉子冷哼一声道:“让我瞧瞧去。”
那年轻壮汉子伸手一拦,道:“别,三哥,这件事儿该会知会常爷一声去,看他怎么办,咱们听他的,擅做主张闹出事儿来不是玩儿的!”
络腮胡汉子没说话,摇头往来行去,那年轻壮汉子忙跟了上去。
这儿是有家茶馆儿,这家茶馆儿就在马市边儿上,两开座打适当座面,挺大,近三十付座头,几乎卖个满座。
里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茶味儿,烟味儿,还带着牲口身上那股腥味。
赖大爷跟芸姑捡了一付靠里的座头,爷儿俩面对坐着,芸姑面向里,赖大爷面向外,门口来往的人他可以尽收眼里,进进出出这家茶馆儿也瞒不了他。
赖大爷要了一壶香片,伙计躬身哈腰走了,芸姑开口问道:“您看他们会……”
赖大爷递一眼色道:“你把这儿当成了什么地方?”
芸姑冰雪聪明,一点就透,没再说话没再问。
一会儿工夫,茶来了,热腾腾的一壶,伙计端着一壶茶两个茶盅往这桌上走,就在这时候,门口进来了三个人,一前二后。
赖大爷冲那刚放下茶的伙计一摆手道:“劳驾再拿回茶盅来。”
两个人要三个茶盅,那伙计一怔,赖大爷接着又说道:“我还有个朋友,已经跟到了!”
那伙计这才答应一声,转身便走了。
进来的这三个,后头两个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前头那一个是个高高个子的中年汉子,长眉细目白净脸,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挺讲究,也挺气派,一件紫缎长袍,袖口卷着,露出雪白的两股村褂袖,手里还拿着一柄招扇,扇骨乌黑乌黑的。
此人一进茶馆儿,茶馆儿的伙计忙了,放下别的事儿全迎了过去,躬身哈腰陪上满脸笑,你一句,我一句,既恭敬又周到。
连柜台里的掌柜都迎出了柜台,而且在座茶客之中十个有九个都起身离座打招呼,都带着三分小心,由此可知此人之来头。
赖大爷低低说了声:“是个人物,丫头,你只管坐你的,别动。”
那三个目不斜视,也没回声,径自直奔赖大爷跟芸姑这付座头,到了座头前往那儿一站。
小胡子拿眼一扫开了口:“二位就是‘承德’来的朋友。”
那年轻壮汉子在小胡子身后说道:“老大爷,这是我们常爷,专管接待各处来的朋友!”
赖大爷道:“原来是迎宾六爷,请坐!”他抬手让坐。
那姓常的小胡子没客气,一拉椅子坐在赖大爷跟芸姑之间,那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跨一步双双到了他身后。
姓常的小胡子眼一扫道:“老哥没说错,我职司迎宾,行六,认识我的朋友都叫我常老六,请教。”
赖大爷道:“不敢,我姓古……”
一指芸姑道:“这是我的闺女?”
络腮胡汉子跟那年轻壮汉子一怔,姓常的小胡子也一愕,旋即笑道:“原来是令媛,老哥不说我还真瞧不出是位姑娘。”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赶上马市人杂,改份改扮儿免碍眼。”
姓常的小胡子长眉一场道:“这个老哥放心,只要是朋友,‘张家口’到处是弟兄,有那敢找事儿,常某要他留下一双手。”
赖大爷道:“谢谢六爷。”
姓常的小胡子道:“既然是朋友,老哥就别客气,我还没弄清楚老哥的来意,匆忙之间两个兄弟也没来得及告诉我……”
赖大爷道:“我想见荣当家的,烦请六爷引进。”
姓常的小胡子道:“那不敢,不过在没弄清楚之前,无论那儿来的朋友,我不敢轻易往门里带,再一说老哥你他不好意思让我为难是不?”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常六爷,让我先说一声,常六爷刚才指的那两回事儿我都清楚,常六爷指的可是秦天祥……”
络腮胡汉子脸色一变,冷哼声中伸手就往下摸。
芸姑淡然一笑道:“阁下,别鲁莽。”
翻手一指飞点而出,正点在那络腮胡汉子的手脉上,那络腮胡子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姓常的小胡子就在芸姑身边,芸姑快得能让他来不及阻拦,他的脸上泛起惊容,瞪大了眼。
女儿如此,乃父可知。
赖大爷抱起了拳说道:“我这个闺女无状,失礼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常六爷请罪了!”
姓常的小胡子脸色刹时恢复正常,抱拳回礼,道:“好说,是他鲁莽,令媛教训得是,常某人倒该向令媛致谢。”
说着抱拳的双手转向芸姑。
芸姑没说话。
赖大爷也好像没看见,接着说道:“至于后者,我可以告诉常六爷,常六爷的几位兄弟是碰见了我的纪八弟……”
姓常的小胡子陡然一惊,道:“这么说,您……您是大先生!”
赖大爷含笑说道:“不敢,古震天拜望荣当家的。”
姓常的小胡子变色站起,道:“怪不得,原来是大先生跟……常六有眼无珠,白长了这一对招子,大先生千万别见怪。”
转脸科手,喝道:“小七,备马去,我送大先生跟古姑娘山里去。”
那年轻壮汉子应声飞步奔了出去。
赖大爷道:“有劳常六爷了!”
姓常的小胡子回过身来说道:“大先生这是折煞常六,您八位前辈异人,威名震衰宇,放眼江湖,那一个不以见过您八位引为毕生傲事,‘大刀会’里常六真福缘深厚造化大。”
赖大爷笑笑说道:“六爷这一说给古震天这张老脸上抹了不少粉!”
说话间蹄声响动,那年轻壮汉子已拉着三匹鞍配齐全的高头骏马,出现在茶馆儿门口了。
常六当即欠身摆手,道:“大先生跟姑娘请!”
芸姑要付茶资,常六伸手一拦道:“姑娘,您这是打‘大刀会’的脸。”
赖大爷道:“那就别跟六爷客气了。”
爷儿俩站起来走了出去。
转眼间三骑一前二后驰出了马市,笔直地往西驰去。
塞外风沙大,加以三匹健骑快,没办法说话,一张嘴就是一嘴砂。
三匹健骑铁蹄翻飞,没多久就到了“张家口”西的“锡儿山’下,前面的常六没停马,在前带路磕马窜上望山道。
赖大爷跟芸姑也当即抖缰跟了上去。
山路婉蜒,但不难走,三匹健骑仍可奔驰如飞。
沿途有不少明桩暗卡,一色黑衣壮汉,背插大刀,刀把上一块红绸布随风飞扬。
那些桩卡大汉个个精壮结实,人人一脸骤悍色,一望可知是猛勇善斗的能手,有常六带路,一路通行无阻。
盏茶工夫之后,一座宏大庄严的庙宇呈现眼前。
庙前横匾四个大字,写的是:云泉古刹!
常六翻身离鞍,下地抱拳,道:“大刀会’总舵已到,大先生跟姑娘请下马。”
赖大爷跟芸姑当即停马离鞍,刚下地,从“云泉古刹”里奔出两个年轻黑衣汉子,近前躬身道:“六爷!”
常六一摆手道:“把马匹接过去,然后进去通报,就说‘神州八异’古大先生到,请瓢把子亲出迎接?”
那两个年轻汉子还没有答应,赖大爷已然抬手说道:“六爷,请收回成命,千万不可,古震天登门拜望,来此是客,假如方便,麻烦六爷带我们爷儿俩进去……”
常六不依,赖大爷不肯,一阵推让之后,还是依了赖大爷,马匹交给了那两个年轻黑衣汉子。
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跟着常六直往“云泉古刹”走去。
赖大爷跟常六边走边说话,芸姑跟在后面则趁机打量这座“云泉古刹”,只见这座“云泉古刹”规模十分宏大庄严,虽然没进到里头去,但估计一下这座古刹的殿底至少也有几十楹。
看样子这座古刹年代很久了,可是还没有残破儿缺的迹象。
进大门一个大天井,正面是大殿,两边是两排神房,屋顶绿瓦,风水墙一色红砖,雕梁画栋,飞檐狼牙,算得上是个大禅林。
禅林是禅林,可就不见和尚,游目所及,全是清一色的黑衣劲长壮汉。
要按这“云泉古刹”的占地看,这大殿后头还该有殿宇禅房,甚至还该有片后院。
果然,常六在这大天井里停也没停,带着赖大爷跟芸姑爷儿俩,从大殿侧一直往后行去。
刚绕过大殿,迎面走来两个也穿紫缎长袍,打扮跟常六相同的中年汉子。
一高一矮,高的瘦高,矮的矮胖,年纪都在四十以上,步履之间也都稳健,一看就知道不是庸闲之人。
常六立即对那两个道:“四哥,五哥,进去跟瓢把子说一声,就说‘神州八异’之首古大先生到。”
那两上下打量了赖大爷跟芸姑,转身走了来路,等那两个过了第二座殿宇,赖大爷问道:“这两个是……”
常六道:“是常六的黄旗四哥跟黑旗五哥。”
赖大爷道:“原来是贵会的四、五二位堂主,刚才应该拜识拜识。”
常六道:“好说,大先生抬举我兄弟了。”
说话间也跨过了第二座殿宇,刚跨过第二座殿宇,脚下的石板小路忽弯,直通一座月形门。
果然,月形门里是个占地几跟前院同的后院,曲径禅房,林石几片,花草到处,清幽已极,佛门净地的确不同于一般。
进了月形门迎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满脸络腮胡,长得威猛的黑大汉,一个白净脸儿,文质彬彬,很秀气的中年俊汉子,黑大汉一袭黑袍,俊汉子一件白衣。
常六老远地便冲这两位躬下了身,恭谨异常地道:“见过二爷,三爷。”
黑衣汉跟俊汉子则一起冲赖大爷抱起拳,黑大汉道:“我大哥一条腿不好走路,赵大海,柳青琪特代大哥在这儿恭迎佳宾,还望大先生见谅。”
赖大爷抱拳答了一礼,道:“岂敢,古震天来得鲁莽,还望二位海涵。”
常六在一旁说道:“大先生,这两位是我们瓢把子的拜弟。”
赖大爷道:“原来是二当家跟三当家的,失敬。”
赵大海说了声:“不敢。”
那柳青琪则冲着常六一摆手道:“老六迎得贵客来,辛苦了,前头歇着去吧!”
常六恭应一声,躬身退出了后院。
柳青琪的目光从芸姑脸上掠过,道:“我大哥在里头候驾,二位请。”
赵大海道:“容我兄弟前头带路。”跟柳青琪转身往里行去。
芸姑扬眉轻哼了一声:“这荣奇好大的架子。”
赖大爷则淡淡一笑,没说话。
赵大海跟柳青琪前头带路,踏着那条石板小路一阵拐弯,最后停在一间禅房前!
这间禅房可不比“灵泉古刹”里别的禅房,特大,也特别精致气派,门口还站着两个中年黑衣壮汉。
赵大海跟柳青琪停了步,两边一分,一起挥手说道:“大先生请。”
请字方落,从这间禅房里走出一人,那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年纪也在四十以上,独腿,左臂下一根铁拐柱地,那张清瘦脸上,肤色黑,虬须如猬,圆眼,一对招子精光四射,闪闪逼人。
这就是“大刀会”的总瓢把子独眼荣奇,闻名不如见面,见了面不免让人失望。
要说失望,那是招子不够亮的人,其实行家一看就知道!
这位“大刀会”的总瓢把子是位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一身修为怕不在当今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之下。
赖大爷当即就是一抱拳:“怎敢荣大当家……”
一句话还没说完,荣奇已然说道:“古老这是怪荣奇没有出外恭迎!”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荣奇让开门路,右手一摆手:“古老请……”
抬眼摆手道:“三弟咐咐备一桌去。”
柳青琪等应一声转身而去。
赵大海跟赖大爷爷儿俩进了禅房。
进禅房再看,这间禅房里的摆设没有一件不名贵,没有一件不精致,较诸那个王府,或那个大户人家的摆设毫不逊色。
赖大爷不免多看了两眼,荣奇却在一旁笑道:“不瞒古老,应不怕古老见笑,这儿的一桌一椅全是我从那些满虏官儿的家里抢来的。”
敢情是不花银子的那就难怪了。
迎面墙上挂了张汉寿亭侯像,一手“春秋”,一手持髯,周仓把刀,关平捧印侍立身后。
赖大爷是老江湖,这能不懂,跨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就是一躬身。
荣奇在边上陪了一礼,然后摆手让坐。
坐定,荣奇凝目望向姜姑:“古老,这位是……”
赖大爷道:“小女古芸。”
芸姑那能不懂江湖礼数,欠个身道:“古芸见过大当家的!”
荣奇“哎哟!”一声抬手说道:“荣奇这对招于阅人无数,今儿个可是走眼了,没想到是古老令媛古姑娘当面,不敢当,不敢当。”
转眼望向赖大爷,笑容稍敛,道:“古老,咱们都是江湖上长跑了多年的,客气话不必多说,恕我开门见山,请教一声古老的来意?”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快人快语!干脆,爽快,更兼豪迈,让人敬佩,既然大当家的有了吩咐,我也就不再多作废话。”
目光一凝,接道:“我是为查贵会秦爷,跟秦爷的几位把兄弟而来。”
赵大海脸色为之一变!
荣奇则神色如常,道:“古老说的是秦天祥?”
赖大爷道:“正是。”
荣奇道:“古老请明说。”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当已知道贵会这位秦爷已经折在了“承德’?”
荣奇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秦天祥在‘大刀会’里算得一名好手,是我一条得力臂膀,折了他让人心疼。”
赖大爷是何许人,还能不明白荣奇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么?
他点点头道:“折了一条得力臂膀,的确是让人心疼,只是,大当家的可知道他是折在何人之手么?”
荣奇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名弟兄,折在谁手里该都一样。”
他这是堵赖大爷的嘴。
赖大爷岂是好斗的,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要这么说,古震天这后话可就不便出口了?”
荣奇倏然一笑道:“是荣奇失礼失态,古老请说。”
赖大爷道:“据大当家的所知,贵会这位秦爷是伤在一个满虏鹰犬手里,此人姓李,也出现‘天威牧场’,可是?”
荣奇道:“不错,正是这样。”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杀贵会这位秦爷,是谁的主意么?”
荣奇道:“这个还要请古老指教。”
“好说。”赖大爷道:“据我所知,这是‘大威牧场’场主宫天鹤的主意。”
荣奇“哦!”地一声道:“怎么,会是宫无鹤么?这么说是秦天祥露了底?”
赖大爷道:“正是,大当家的,宫天鹤早看破了贵会这位秦爷的身份,但此人心智深沉,他不沾血腥,却假手他人除去了贵会这位秦爷。”
荣奇淡然一笑道:“而那个姓李的则得着秦天祥的脊梁背爬上了高枝。”
赖大爷一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荣奇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姓李的在‘天威牧场’跟秦大样共过事,他到‘承德’去也是秦天样送他去的,他竟忘思负义杀了秦天祥,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说的不错,接江湖规矩,此人该剥皮剜心。”
荣奇一怔,道:“古老怎么说?”
赖大爷含笑说道:“难道大当家的没听清楚?”
荣奇道:“我还当古老是为那姓李的做说客解梁来的。”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想必是根据秦爷那几位把兄弟的回报这么说的!”
荣奇一点头道:“不错,秦天样那几个把兄弟说,古老那位八弟纪老伸手搅下了这件事,‘神州八异’威名震衰宇,荣奇这个‘大刀会’惹不起,心里正在作难。”
好尖锐的词锋。
赖大爷含笑说道:“大当家的不必作难,古震天此来一为赔罪,二来就是向大当家的当面有所解释。”
赖大爷接着又道:“我来说明,古震天那位八弟只是伸手拦这件事,可不是伸手搅这件事。”
荣奇道:“这搅与拦两个字有什么不同,还望古老教我?”
赖大爷道:“岂敢,大当家的当知道,搅事就是架梁,至于这个拦字,都可以解称为劝架……”
荣奇“哦”地一声道:“莫非那姓李的跟古老几位有甚渊源。”
这是骂人不带脏字儿。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明鉴,古震天几兄弟的朋友弟子,可没有一个弃祖忘祖,卖身投靠甘心当鹰爪狗腿的。”
荣奇脸一红道:“那我就不懂纪老为什么伸手拦这件事了!”
赖大爷道:“我说这句话不知道大当家的信不信。”
荣奇道:“古老的话荣奇岂敢不信,请说就是。”
赖大爷道:“谢谢大当家的,我说我那位八弟伸手拦这件事,是为贵会好。”
荣奇“哦”地一声道:“纪老所以伸手拦这件事‘大刀会’好,荣奇愚昧,还望古老明教。”
“岂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可知道这宫天鹤为什么要假手这姓李的,除去贵会这位秦爷么?”
荣奇道:“我刚听古老说,宫天鹤心智深沉,手不沾腥……”
赖大爷道:“不错,我是这么说的,只是这只是原因之一,也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姓李的甚得宫天鹤钟爱,有意假他之手除去贵会这位秦爷,让他立下这桩大功,如大当家的适才所说,让他踩着贵会这位秦爷的脊梁背爬上高枝。”
荣奇“哦”地一声凝目问道:“是这样么,古老?”
赖大爷淡然一笑道:“据我所知宫大鹤把这姓李的看做未来的东床佳婿,如果大当家的不信,可以派人到‘承德’去看一看,宫天鹤的那位独生女现在正在“承德’那姓李的那儿呢!”
荣奇耸了耸眉道:“占老既这么说,荣奇不敢不信,只是这姓李的是宫天鹤的未来女婿又如何7”
赖大爷道:“恕我直言一句,大当家的这‘大刀会’可能跟宫天鹤的‘天威牧场’一拚?”
荣奇笑了,笑得有点冷,道:“敢情古老几位是怕荣奇斗不过宫大鹤,荣奇真要当面谢谢古老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请别动肝火,这不是闹意气的事,姑不论宫大鹤本人跟他那‘天威牧场’的实力如何,他左有‘承德’、‘神武营’为助,右有北京城‘禁旅八旗’为援,一旦斗起来,试问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强得过‘神武营’呢?还是敌得过‘禁旅八旗’?”
荣奇脸色变了一变,一时没能说上话来。
赖大爷跟着又是一句:“我还得提醒大当家的一句‘神武营’是‘禁旅八旗’里最精锐的一营,那火器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的。”
荣奇陡扬双眉,道:“多谢古老一再明教,只是照古老这么说,秦天祥岂不是要白死了……”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恕我直言,小不忍则乱大谋,若跟整个‘大刀会’比起来,贵会这位秦爷只是小牺牲。”
荣奇两眼暴瞪,虬须责张,威态吓人,赵大海砰然一声拍了桌于,荣奇转眼过去喝道:
“放肆,还不快给古老赔罪。”
赵大海可真听荣奇的,怒色一敛站起来冲赖大爷一抱拳,荣奇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赖大爷还能不明白,荣奇这一手是明白的表现不高兴,也是存心给他难堪,赖大爷没在意,笑笑也没说话。
荣奇目光一凝,道:“古老大驾莅临,为的就是这点事么?”
赖大爷道:“本来还有别的事,我如今倒不便出口了。”
荣奇道:“以古老的身份,应该有容人雅量。”
赖大爷笑道:“大当家的这句话让我难言感受,休说二当家的只是一时激动,拍拍桌子,就是把唾沫吐在古震天的脸上,古震天也能让它自干,只是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如今正在气头上,加之大当家的刚才分明有逐客之意,古震天焉敢不识趣地坐着不走,蝶蝶不休呢!”
荣奇一脸黑脸涨得通红,道:“荣奇知过,还望古老雅量宽宏,高赐明教。”
“不敢。”赖大爷道:“大当家的既有吩咐,古震天敢不从命,大当家的是位豪爽人物,古震天不敢再绕着圈子说话,古震天这主要的来意,是要请大当家的领导‘大刀会’群雄致力匡复,为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一点心意!”
荣奇突然笑了,道:“古老以为荣奇这‘大刀会’是干什么的?”
赖大爷道:“我不敢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不是为对付满虏而创,但大当家的这‘大刀会’是不是致力于医复,为的是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还请大当家的自问。”
荣奇扬了扬眉,道:“古老,满虏夺我神州,我欲驱满虏出关,还我神州,这有什么不对,荣奇这‘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怎说我不是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尽心尽力?”
赖大爷道:“这么说大当家的这‘大刀会’确是为了汉族世胄。”
赵大海突然说道:“古老何不干脆说是要‘大刀会’跟着别人走,为别人去流血流汗,卖力卖命。”
赖大爷目光一转,望着赵大海道:“这么说,‘大刀会’一面是干自己的,为自己流血流汗,卖力卖命了?”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
荣奇没说话,显然他是默许了。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错了,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辈致力于匡复大业,至于说跟着谁走,我辈为的是我大好神州,为的是我亿万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二当家的又怎么说是为别人流血流汗,卖力卖命,刚才曾听得大当家的说过,‘大刀会’的弟兄无一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大刀会’这流血流汗,卖力卖命,能说是为别人么?”
赵大海浓眉连连轩动,道:“那么赵某请教,一旦尽逐满虏出关,神州还我,天下谁为主?”
赖大爷道:“二当家的问得好,先朝宗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
赵大海道:“好一个先朝室犹在,朱家子孙未绝,赵某人请教,为什么有先朝宗室,朱家子孙才能为主天下。”
赖大爷正色说道:“二当家的,这是正统。”
赵大海仰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正统,以赵某人看,那张龙椅可不是他朱家的传家宝,如今天下无主,群雄逐鹿中原,谁行将来谁就是天下之主,想当初刘邦跟项羽争的是什么?‘大刀会’为的是自己,不成那就没有话说,成了‘大刀会’的总瓢把子就是天下之王。”
荣奇神色微动,道:“二弟,你太激动了,坐下来,坐下来。”
赵大海乖乖坐了下去。
容他坐定,赖大爷始淡然一笑道:“二当家的这话,似乎不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古老,志不同,道不合,又岂能义给金兰,上效桃园!”
赖大爷道:“这么说二当家的意思,也就是大当家的意思!”
荣奇道:“事实如此,荣奇不愿否认,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赖大爷笑笑说道:“大当家的当代奇豪,英明半生,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荣奇道:“我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不好,昔后汉天下三分,魏、蜀、吴争汉鼎,十八家诸候。”
赖大爷道:“大当家的,那曹瞒被后世称为汉贼。”
荣奇道:“古老,那刘备是正统的,而后来称主为君的却是司马氏,可见这天下更不是注定是那一个人的。”
赖大爷笑道:“没想到大当家的有这么好,这么高明的辩才。”
荣奇道:“古老,这是先例,无关辩才。”
赖大爷还待再说。赵大海那里又站了起来,望着荣奇道:“大哥,古老不远千里而来,咱们若一口拒绝,未免不近人情,也让古老失望……”
荣奇翻了翻两眼道:“那么以二弟之见呢?”
赵大海转望赖大爷道:“请古老拿出点什么,只能让人口服心服,‘大刀会’就听古老的,如若不然那就委曲‘神州八异’跟着‘大刀会’走!”
荣奇一拍桌子道:“你疯了,敢跟古老这么说话。”
赵大海道:“大哥,这是江湖规矩,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荣奇摇头说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古老莅临我未能亲近,稍待却要以一杯水酒恭送古老下山,古老是江湖前辈,也是咱们‘大刀会’的朋友,不可伤了彼此的和气。”
赵大海冷冷一笑:“大哥,除非咱们听别人的,要不然只怕这和气非伤不可,要是‘大刀会’不听古老的,以我看今后‘大刀会’头一个要应付的,就是古老跟古老那几位兄弟。”
荣奇转眼望向赖大爷,道:“是这样么?古老?不会吧。”
赖大爷焉能听不出荣奇跟赵大海二人一搭一挡,非逼自己拿出点什么,而又不愿落个失礼之名。
他当即淡然一笑道:“大当家的,跟二当家的都够高明的,事实如此,古震天不愿否认,事关匡复,非友即敌。”
荣奇微一摇头道:“这么说来,我只有听我这位二弟的了。”
赵大海一听这话,当即扬眉就是一声沉喝:“来人。”
门外一名黑衣壮汉应声走了进来。
赵大海一挥手道:“备油锅。”
那黑衣壮汉应声出门而去。
赖大爷脸色如常,老脸上仍挂着一丝笑意。
芸姑的脸色却变了一变。
荣奇更皱眉说道:“二弟,你怎么跟古老较这玩艺儿?”
赵大海道:“大哥,拿刀动杖的有伤和气,拳来脚往也够腻人。”
荣奇摇摇头,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工夫,步履响动,只听门外有人恭声说道:“禀瓢把子,油锅到。”
赵大海喝道:“抬过来。”
答应声中,两个黑衣壮汉抬着一大锅油走了进来,刚进门就显然热气逼人,望之让人胆战心惊。
两个黑衣壮汉抬着那锅油直到荣奇座前才停了步。
赵大海跨前一步,眼望赖大爷一招手道:“古老只敢把手伸进油锅里再抽出来,‘大刀会’从今后就听古老的。”
那有这一说,让人家放一下心。
赖大爷站了起来,含笑说道:“二当家的,古震天明白,这一锅沸油就是铁打的金刚,铜罗汉也禁受不住,何况古震天一个血肉之躯,古震天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什么功夫都练过,可是对这一锅沸油我自知没办法。”
赵大海笑了,道:“那么我陪古老玩玩……”
抬左手伸进了油锅里,只听“滋……”地一声,青烟冒起,芸姑连忙把脸别向一旁,赵大海这里已把手抽了出来。
那只左手全焦了,赵大海却是面不改色,望着赖大爷道:“古老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也听你古老的?”
赖大爷长眉耸起,为之动容,两眼奇光暴射,直逼赵大海。
赵大海站在油钢边,一动未动,两眼也望着赖大爷,一眨不眨。
赖大爷开了口:“二当家的,古震天要能照样来一下,‘大刀会’从此就听古震天的,这话可是二当家的你说的。”
赵大海一点头道:“不错,是我说的。”
赖大爷霍地转过脸去,望着荣奇道:“我要听大当家的一句话。”
荣奇铁拐一柱,霍地站了起来,道:“荣奇二弟的一句话还不够么?”
赖大爷道:“我不妨告诉大当家的,能使天下齐心,同襄义举,休说是一只手,就是一条命古震天也舍得,只是我要千金一诺,而且要大当家的交出‘大刀会’的令符。”
荣奇跟赵大海脸色双双一变,赵大海道:“那办不到!”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望着荣奇道:“大当家的怎么说?”
荣奇道:“荣奇二弟的话跟荣奇的话没什么两样。”
赖大爷笑了,道:“那么古震天甘拜下风,二当家的也只有白白废一只手了,告辞。”
一抱拳,左手一拉芸姑,右手已扣上赵大海右腕脉道:“还得麻烦二当家的送我们爷儿俩一路。”
荣奇脸色大变,暴喝道:“古震天,你这是……”
赵大海厉声叫道:“大哥,别管我。”
荣奇虬须暴张,两眼奇光如火,直逼赖大爷。
赖大爷淡然问道:“大当家的,您怎么说?”
荣奇威态倏致,一挥手道:“传话下去,放行。”
赖大爷笑了,一扯赵大海道:“二当家的,走吧,劳您驾了。”
左手拉着芸姑,右手扣着赵大海,大步往外走去。
赖大爷右手有个赵大海,再加上荣奇有话传下,那自然是一路通行无阻。
从“云泉古刹”的后院到前院,再从“云泉古刹”的前院到“锡儿山”下,沿途布满了“大刀会”的高手,一个个手持大刀,红绸飘扬,却没有一个敢动。
赵大海眼睁睁地望着赖大爷跟芸姑骑着他“大刀会”的两匹健马驰离了“锡儿山”下,转眼间只见黄尘不见了人。
赵大海恨得跺了脚,一块山石应脚而崩。
这时候“叮!”一声铁拐声,人影横空,荣奇一起落十余丈地赶到,往赵大海身边一落,道:“二弟,走了?”
赵大海一口牙挫得格格作响?
“便宜了这老匹夫,这老匹大好不狡猾,我想坏他一只手,谁知道他竟……”
荣奇道:“他要不让我交出令符,我也就点头了。”
赵大海道:“要不我怎说这老匹夫狡猾,他要是拿着令符,咱们想不听他的都不行,这老匹夫八成儿看破了我的心意。”
荣奇道:“二弟你倒反白白地毁了一只手。”
赵大海浓眉一扬道:“为了大哥他日那张龙椅,坏了一只手又算什么,那太值得了……”
荣奇望着赖大爷跟芸姑两个人两骑逃去,道:“二弟这只手不会白毁的,我担保……”
两天过去了,两天假也完了。
在这两天里,李玉翎跟宫无双是双宿双飞,形影不离,俪影,足迹,几遍“承德”附近的所有名胜古迹。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李玉翎算是确确实实,完完全全认识了宫无双。
这位姑娘的胸蕴非常的好,更难得她柔婉温顺,由此,李玉翎也越发觉得她可怜,越发觉得她命薄!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又双双进了西大街的“隆福客栈”。
第三天上午两个人才从“隆福客栈”出来,就在“隆福客栈”前分了手。
分手的时候,宫无双红了眼圈儿,李玉翎竟然也有点依依不舍之感。
李玉翎在那回营的路上,他只觉得心里像堵了块什么东西,堵得他难受。
回到了“神武营”一进营门,门口站岗禁卫的弟兄便对他说了话:“领班,统带交待过,您一回营就让您先去见他。”
李玉翎心里有点明白,二话没说就直奔了荣富书房。
他在荣富书房告了声进,荣富在书房里冰冷一声“进来”不大和善,一听就知道不对劲儿。
果然,李玉翎跨进书房,还没见礼荣富就拍了桌子道:“你还回来干什么,我给你两天假,这是破例,也是天大的恩典……”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
荣富道:“知道你为什么逾假不归,你眼里还有‘神武营’么?还有我这个统带么?要知道你吃的是官粮,拿的是官俸,你不是百姓,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就是老百姓家里也有个家法,你叫我怎么对全营弟兄,你说!”
李玉翎道:“统带我知道,我是来销假的,也是来领罚的。”
荣富道:“你以为我会饶得了你,宫姑娘老远地跑来看你,不管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孤男寡女地在一块儿两天三夜这总不像话,事要是传到‘天威牧场’,你让人家宫姑娘怎么做人,让宫天鹤那张老脸往那儿放,你又怎么对得起宫天鹤,也让我怎么向宫天鹤交待呢……”
李玉翎道:“不瞒统带说,我跟宫姑娘已论及婚嫁,我有意思娶她,她也愿意跟我……”
荣富听得怔了一怔,道:“怎么说,你跟宫姑娘已经论及了婚嫁?”
李玉翎微一点头道:“是的,统带。”
荣富道:“这!宫天鹤知道不知道?”
李玉翎道:“她这趟回去会跟宫场主提的。”
“那……”荣富怒气消敛一点儿,道:“你的私事我可以不管,可是这公事,你触犯营规我不能不问。”
李玉翎道:“我愿意领罚。”
荣富道:“还怕你不愿意,我撤你的职……”
荣富又道:“撤你的职还算便宜,你去兄弟间问问看,自我接掌‘神武营’以来,那一个触犯营规有这么便宜的,‘神武营’容不了你了,多伦格格跟七贝子明天要起启回京,我派你一路护送,她二位要有一点差池我唯你是问,到京后即刻向‘亲军营’报到,这是你的公文,拿去。”
一抖手,一纸公文丢进了李玉翎怀中,他拂袖站了起来,径自往后行去。
这那里是撤职处罚,正分明是恩赏擢升。
李玉翎一怔,欠身一声:“谢统带提拔,玉翎永志不忘。”
然后,他藏起公文,转身要走。
突然,荣富开了口:“多伦格格明天一早起程动身,指定你护送,你收拾收拾,天黑以前,就到宫里报到,记住,多伦格格住在万树园里?”
李玉翎答应一声,又谢了一句,怀着一颗跳动的心出了荣富的书房。
他明白,与其说这是荣富提拔他,不如说这是宫无双促成的,想到了宫无双,他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感受,那是为什么,他说不上来。
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龚桐,龚桐当真舍不得,可也着实为他高兴,天黑之前他要到宫里报到去,所以中午这一顿,大伙儿为他热闹上了。
龚桐起的头儿,一班九名弟兄齐张罗,请来了黄和跟宋天行,这一席钱行酒一直吃到日头偏西。
霞光满天,李玉翎提着一具简单的行囊出了“神武营”,龚桐、黄和、宋天行还有一班九名弟兄送到了“神武营”大门口,独不见荣富出来。
黄和跟宋大行脸上看不出什么,而龚桐跟一班九名弟兄却是满脸别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