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宴一瞬不瞬地盯着, 抬起脚不由往那个方向走。
周围起了骚动,柏宴只关注洛嘉不经意间的神态和动作。
当回到洛嘉的脸,才如同醍醐灌顶, 停下了脚步。
回溯失败,时间回廊坍塌, 宋恩霖根本没重生的机会。
而这个后果是他亲手造成的,眼前的人哪怕再像,那都只是像。
谁都不可能是那个人,他难道也想卑劣地找替身吗。
这个认知, 让柏宴彻底清醒,他收回视线,从容地捡起地上的演讲稿。
只是如果有人细看,就会发现柏宴的手在发颤。
后面的同学看不清,但前排不少同学窸窸窣窣地讨论着柏宴到底在看谁。
那个方向的人太多了, 是谁都有可能。
洛嘉也是发现这点,才松弛下来。
这世上有种错觉, 觉得他在看你。
也不知道谁能让柏宴露出这样, 洛嘉说不清, 就是他的心揪了下的神情。
洛嘉往后张望。
忽然发现站在他斜后方,隔着几个人悠闲的周云滇。
周云滇见他回头,摆了摆手。
周云滇以前打工得太猛,到大学后就恨不得把以前失去的都补回来。
他愿称之为报复性睡懒觉。
等他醒来寝室的人都走光了,他去教室报了道,猜洛嘉在这里就过来看个热闹。
他们这边吵吵闹闹,讲台旁有个学生会干部询问台上的柏宴。
柏宴表示没事, 其实前后也就几十秒时间,在他演讲的瞬间下方就安静了。
柏宴的心情短暂地被激活后, 再度浸于表象下。
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同学们忘了。
柏宴的演讲时间不长,也没人在意他说的内容,那都是学生会提前准备好的稿子,等他念完爆发的欢呼声都快冲破礼堂天花板了。
柏宴下了台后原本打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但又被几位客座教授叫住。
柏宴不想看到那个与宋恩霖神态相似的人,那就像是一束不自知而野蛮生长的罂粟花,摇曳着不知名的香气,只凭姿态也能让人精神产生依赖的毒药。
之后是副校长的简短发言,预祝同学们大学四年青春圆满,不负人生。
也不晓得哪个同学喊了声:“那我们可以谈恋爱了吗?”
这一看就是在高中被憋坏了,就等大学释放激情的同学。
副校长是位穿着中式旗袍的优雅老奶奶,她扫了一圈也找不到喊的人。
但她自己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哪里不知道这个年纪就是对恋爱无限憧憬,也是最朝气蓬勃的时候。
她没好气道:“你们都成年人了,就是副校长也管不着你们自由恋爱啊!”
“哈哈哈哈,大家听到没,这叫奉旨恋爱!”
副校长被这群精力旺盛的学生说的又怒又笑:“学无止境,可不能落下学业啊!”
新生开学典礼就是在这种欢乐气氛中结束的。
从最后几排同学开始陆续退场,等轮到洛嘉他们还要好些时候。
艾琼听到周围还有不少讨论柏宴的。
以前高中她就习惯这种场面。
到大学只是他们宴哥的影响力又上升了几个台阶。
听学生会的说,今年南清大学的分数线又高了不少。
报考的人比往年多了,她有理由怀疑与他们宴哥有关。
艾琼得意道:“你们说,宴哥刚才是不是在看我?”
老同学来捧场,太感动了是吧。
室友笑她:“柏神和你那么多年同学,看你干嘛,不腻吗?”
艾琼不爽了:“我怎么也算元气少女哪里不值得看,不看我,那就是看洛嘉嘉。”
从叠词也能看出,艾琼对洛嘉的好感度非常高,谁让洛嘉与她偶像那么像。
洛嘉忙否认,这可不兴开玩笑啊:“与我无关,柏神都不知道我是谁。”
艾琼奇怪道:“但你们不是室友吗?”
其他姑娘也看过来,加飞信的时候,她们就讨论过最近被火爆讨论的519寝室,结合洛嘉休学的身份,基本上就对上号了。
洛嘉理所当然道:“室友也不一定需要认识啊。”
柏宴不会记占用他脑资源,无关紧要的路人。
这时候集合在大礼堂的学生老师陆续离开,艾琼眼尖地发现刚和教授聊完也要离开的柏宴。
不等洛嘉阻止,艾琼挥挥手,喊了声:“宴哥!”
柏宴看到他们,瞬间蹙起眉头。
洛嘉再看过去那一闪而逝的烦躁神情就消失了,也许是错觉吧?
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相迎。
就像曾经遇到的那些拙劣模仿者一样,他怎么可能对赝品有任何多余情绪。
“你们还没走?”
“人太多了,打算慢慢回去。”
艾琼想到昨晚的插曲,有点担心柏宴的状态。
不过看起来还是她熟悉的样子,才笑着说:“宴哥,介绍下,这是我刚认识的大一新生,叫洛嘉,名字是不是简单还好听啊?”
洛嘉这个名字,好像是新来的室友,原来就是他。
他名字里就有个嘉字,社交软件取那样的昵称就很正常。
柏宴没回艾琼的话,瞥了眼:“寝室是519?”
洛嘉腼腆地笑了下:“没错,柏学长,昨天我们还联系过。”
“住寝还习惯吗?”
“挺好的。”
两人的态度都很疏离。
洛嘉的内心还有点小纠结。
原本他们可是平级,现在居然要喊学长,他真是亏大发了!
要心平气和,待会去买杯加满糖的芋圆奶昔,初春时节没有什么是一杯甜饮不能解决的。
艾琼没想到宴哥真不认识,这样盘靓条顺的大美人,他们宴哥就是能做到视而不见。
柏宴看不出洛嘉身上有丝毫模仿痕迹,他的所有神态都是自然产生的。
柏宴一时间没说话,洛嘉也没开口。
两人间的气氛凝结了几秒,陌生人经常会有这种词穷的尴尬瞬间。
但现在并非词穷,柏宴略带审视的目光看洛嘉,沉静而幽深。
有瞬间,洛嘉就像在猛兽的利爪下无处藏匿的小动物,只能四处乱窜。
洛嘉有些紧张了。
不是吧,总不能面目全非都认得出来吧。
洛嘉可不是被吓大的,他以前都敢撩虎须,何况现在。
他大着胆子询问:“学长是觉得我脸上有什么?”
柏宴收回目光,淡淡的语气:“美术社最近要画人像画,正在找模特,我看你挺合适。”
柏宴偶尔会去美术社,最近也的确在找人像模特,并不是随口胡诌,他仔细看洛嘉的身材五官合情合理。
洛嘉又想起高中时,那堂美术课。
他还没机会看到柏宴的画,啊,感觉错过了一个亿!
“我没办法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学长就饶了我吧!”
他婉拒当模特,这时一杯温凉的奶茶贴到洛嘉脸上,不知何时后方来了个人。
洛嘉惊了下,回头就见周云滇笑望着他。
“周云滇,你别突然出现吓人好吗。”
“看你太久没出来,就过来看看,你们在聊什么?”
“刚聊到美术社,随便闲聊。”
周云滇没在礼堂待太久,看洛嘉之前舔了舔唇,以为他口干,就去买饮料了。
柏宴看到周云滇,神情彻底冷了下来,他与来人这些年龃龉不少,但也很少在公共场合剑拔弩张。
柏宴不会轻易挑衅他人,也没谁值得他大动肝火。
他只是当做没看到来人,不想多费口舌。反之,周云滇也是对这位眼高于顶的家伙能无视就无视。
“那你与柏少聊完了吗?”
洛嘉眼皮一跳,为什么你先问我,不该先问柏宴吗。
艾琼早就和室友逃得远远的,主角攻受好像只要相遇,就会产生与众不同的化学反应,反正洛嘉觉得自己这儿会有点心惊肉跳的。
“聊完了。”洛嘉匆匆扫了眼柏宴。
大佬讳莫如深,但也没反对,似乎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
“那我们走吧。”周云滇心情不错,一手很自然搭在洛嘉肩膀,“你不是还差点生活物品吗,我知道这附近哪家超市性价比最高,带你去。”
洛嘉的确需要,但他不得不在意这两位的情况。
主角攻受之间好像不是他猜测的柏拉图。
柏宴对假男友很好,对真男友怎么可能是这种近乎无情的态度?
洛嘉若有所思地与他们告别,就随着周云滇离开。
柏宴扫了眼洛嘉肩上的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邢潞做完美容回家时,发现车库里多了辆蓝灰色轿跑。
柏宴目前住在离学校很近的一套公寓里,很少回家里。
她问佣人柏宴在哪里,听到是阁楼画室,她的表情有些糟糕。
柏家原本没画室,柏宴技能多,画画不过是闲暇的乐趣罢了。自从宋恩霖的葬礼结束后,他平时还是老样子,但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会来这里。
打开画室,里面挂着许多画,但每一幅上面都盖着白布。
白布下面是宋恩霖所有表情、神态的素描。
柏宴在感觉某种法则让他快忘记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提醒自己那人真正的模样。
也是不断画下宋恩霖的所有神态,他才能记得如此清晰。
洛嘉不仅是昵称,还拥有几乎完全复刻的神态,杀伤力是成倍的。
如果不是长相差别太大,差点犯错。
柏宴摩挲着画纸上的笑容。
一句呢喃:“抱歉。”
邢潞没有打扰柏宴,轻轻关上门。
三年了,柏宴的生活依旧像紧密运行的齿轮,他没有颓唐,也没有自暴自弃。
他身边路过形形色色的人,邢潞原先以为,总有一天这些终将成为回忆里的一道伤疤。
以前她总说儿子这么滥情下去,她就要没儿媳了。
一语成谶,如今她连儿子都快没了,柏宴的青春好像永远停止在那年的冬天。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邢潞有些恐惧,恐惧柏宴这静默的状态。
她必须做点什么改变现状。
第二天早上,柏宴下楼与邢潞一起用早餐。
邢潞若无其事地说:“你都二十多了,总单着也不是事,要不要去相亲试试?”
柏宴抬了抬眼,奇怪地看邢潞:“我记得你以前觉得我的感情生活过于丰富,现在这样正好中和一下。”
邢潞知道柏宴的狡辩能力有多强,干脆道:“你就说相不相吧,这次不愿意我可就让你爷爷来亲自操刀,到时候什么人我就没法保证了。”
柏宴颇为头疼,要是让爷爷来那可能会更糟糕。
当年的乔月贻至今都给柏宴留下无法言说的记忆。
【他不喜欢你。】
【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段话就像魔咒。
这些年始终横亘在柏宴心中。
邢潞又劝道:“你看相亲重点是相,不过是见见,不合适你就撤。”
如果不答应,估计他妈真会把老爷子给喊来,老爷子这段时间心脏不太好,可别再受刺激了,柏宴用自己不多的孝心想着。
“三次,三次结束后,无论成功与否,五年内我不想再听到相亲两个字。”
柏宴打算一劳永逸,不过是见三个人,见什么人不是见。
“行,一言为定,但相亲对象你必须都亲眼见过。”
“知道了。”
邢潞立刻打起精神。
只有三次,那人选她可要好好挑选了!
大一正式上课前,要先参加军训,为期一周。
军训分夏训和冬训,由于操场的重新整修,他们直到现在才补上。
在其他年级上专业课时,他们大一正在操场上列方队。
下课时,这些高年级经过操场,还时不时给他们加油打气,惹得新生们越发望梅止渴了。
经过一个学期的相处,信息系一班的同学已经很熟悉了,唯有洛嘉这个晚来的让他们感到陌生。
但洛嘉堪称社牛小达人,聊天时适时插一句,休息期间顺便帮拿个水,偶尔帮同学纠正动作。
哪怕没有这些,谁又能遭得住这样一位清甜系美人清凌凌地望着你。
反正信息一班的同学们表示他们完全抵抗不了,没几天他们就与洛嘉混熟了。
这会儿快到午休,大家边喝水,边抱怨太阳的强光线。
他们一开始还庆幸,比起酷热的夏天,当然是这种快到春天的季节更适合军训。哪想到天公不作美,这几天万里无云,气温回升了不少。
“我太天真了,光以为这个月份军训肯定晒不黑。”
“哇,洛嘉你为什么这么白?你涂什么防晒霜的,快安利给我!”
洛嘉报了个牌子,是苏暖放行李箱的。
他其实不抹也晒不黑,不过不能浪费小姨的心意。
“不对啊,我用的也是这个牌子,这就是同伞不同柄的意思吗!”
“人家是天生丽质,你们是多想不开要和洛美人去比晒不晒啊!”
“你们有没发现操场边,好像有人在偷拍!”
“不是每学期都有吗,要评选校花校草,就喜欢拍这种军训时素颜朝天的照片!”
“啊啊啊他们摄影社的有毒吧,为什么要拍这种没有滤镜没有化妆的照片!”
“校草有什么好评的,有柏神在别人都是渣渣!”
“柏宴是城草好吗,咱这片区域可是大学城,校草就是咱们内部的!”
“你们都别聊了,没看教官看过来了吗,不是说海军教官没那么严吗,我觉得我被忽悠了!”
南清大学的军训一般是看海陆空的部队哪个部队有空闲,然后借调一支过来。
听说陆战队最严格,柏宴他们那届就是陆军,据说严厉到那届光是中暑晕倒的就有好几个。
吃完军训时午餐后,有一小时时间,不少同学直接留在操场或是食堂休息。
洛嘉不喜欢出汗的感觉,他打算在宿舍洗个澡,这会儿两个室友还在外面用饭,他拿着衣服就进了卫生间。
哪想到,刚洗了一半,头发上的泡沫都没冲干净,突然停水了。
洛嘉又按了按洗手台,不是吧,咱就不能等个几分钟再停吗。
洛嘉只能随便套了件长袖T恤,来到宿舍床下面,拔了在充电的手机。
他打开班级大群,才看到上午刚刚发布男生寝室的停水通知。
这下麻烦了,洛嘉之前在外面晒着太阳还不觉得冷,现在在寝室,没了阳光的初春凉气席卷而来。
洛嘉打了个喷嚏,准备着洗浴用品,他打算去离学校最近的宾馆开个房间洗。
顶着满头泡沫和浓浓洗浴液味道的头他是受不了的。
离休息结束还有半小时,是时候展现我百米冲刺的爆发力了!
柏宴趁着中午,回来拿锁在抽屉里的部分工作室的资料,宿舍差不多就相当于柏宴的储物空间。
他一打开门,原本以为寝室没人,哪想到差点与迎面的某个奇怪生物撞上。
柏宴惊得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鬼?
还好柏宴反应快,及时将这只海藻生物推开。
生物的头发湿淋淋,乱糟糟的。
发丝下方还在地这水,正端着一盆洗漱用品。
柏宴认出来了:“……洛嘉?”你这是在cos水鬼吗。
上次那么无语,还是上次的时候,那可能要追溯到高中。
洛嘉将刘海往旁边拨开,这才看清来人,哇哦,万年难见的柏宴啊。
“寝室突然停水了,我准备去外面洗。”
洛嘉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柏宴觉得他这模样太糟心了,况且这么湿淋淋的出去稍微冷风一吹就要着凉。
“你就打算这幅模样一路跑过去?”
“嗯啊,我快来不及了!”你能不能让一下啊!
柏宴看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与第一次见面,险些精神错乱不同,经过几天的沉淀,柏宴确定自己能够平常心对待。
避开从不是第一选项,那代表着潜意识里的在意。
不在意又何必避,柏宴及时纠正思想误区。前面那么多模仿者他都能瞬间甄别,不可能到了洛嘉这里突然失败,那太荒诞了。
柏宴很确定。
他不会对相似的人悸动。
由于两人面对面,柏宴发现他们更多不同的地方。
洛嘉比宋恩霖高了5.5cm左右,发质也更黑一点,软度相当。五官自是不必说的,那点相似约等于无,因为五官的大幅度改动,将劣势改成了优势,搭配起来反而更协调了。
“别急,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柏宴的说话速度总是不疾不徐的,在紧张的时候也能缓解他人的情绪,“你现在去体育馆的三楼,那里有教工的浴室,你和那边的值班老师说一声,就说我让你去的。”
柏宴有自己的单独卫浴,但他不可能让其他人的气息沾染他的地方。
洛嘉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谢谢学长,你真是帮大忙了!”
那声不情不愿的学长,这会儿才有点真诚的味道。
大佬,你的大腿为什么还是那么好蹭!
洛嘉啊洛嘉,你千万要坚定,杜绝糖衣炮弹,作为任务者可是不能随便觊觎男主的!
是前面八位同事的教训不够唏嘘,还是你做任务时不够跌宕起伏?
洛嘉的情绪很容易感染人,那惊喜的表情也让柏宴露出些微笑意。
哪怕内心非常排斥这个学弟,但柏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性格没有伪装成分,让人厌恶不起来的。
洛嘉出浴室时来不及擦干身体,就直接套上T恤,水印很快就染湿了洛嘉的胸口。
但洛嘉觉得男生打赤膊都挺正常的,根本不在意衣服湿了。
柏宴的眉梢狠狠一跳。
他的目光刷过胸前那樱粉色的地方,它从湿了的T恤中透出来。
柏宴蓦地转开视线。
就像看到什么污染视线的存在。
他本来不需要多言,洛嘉爱露不露,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在洛嘉离开的刹那,心底像是被猫爪挠了下,不轻不重的,就是扰人。
柏宴还是礼节性地提醒了一句。
“你穿上外套,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