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 毫无预兆地从脸庞滑下,沿着下颔坠落。
坠在心湖上,扩散成一圈圈涟漪。
手臂上的水滴, 带着浅浅的体温。
像柔软的刺,不断扎向柏宴的理智。
洛嘉是急中生智, 要让柏宴没办法赶走他,就不能走寻常路。
他需要做出一点惊人之举,第一时间夺取注意力,让柏宴无暇顾及其他。
这么做的基础条件是, 柏宴对他还残留一点好感。
如果跌破零,相信他就是哭成傻逼,柏宴也只会绕开他,不会施舍一个眼神。
用眼泪赌一个未来。
划算的很。
洛嘉一副在绝境中看到救星的模样,突然出现在这群人面前。
洛嘉看清周围, 特别是那群男生一个个掩饰不住吃惊的表情,状似不想给人添麻烦地低头:“抱、抱歉, 我刚才脑子一热就……”
柏宴的眉头紧锁。
像是不耐烦, 又像是奇怪洛嘉的状态。
洛嘉想起某人曾经的警告, 松开了手:“我不是故意碰你的。”
洛嘉松开的瞬间,柏宴猝然反握住他纤细的手腕,桎梏着不让人逃脱。
这一推,一拉。
紧绷的张力在两人之间点燃。
柏宴微沉道:“没问你这个,发生什么事了?”
他很了解洛嘉,这个惫懒的家伙没什么特别的事,想让他多走几步路都难, 更别提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洛嘉不敢回头,神色有些发白:“不、不知道, 我感觉有人、有人跟踪我。”这并不完全是装的。
柏宴冷冷地望着洛嘉出现的方向,那里是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遗留着部分民国建筑,被列为城市保护遗产,目前还有些居民住在里面。它有个特色,就是小路众多,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迷路。
柏宴看向一旁的男生们,他们哪看不出柏宴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纷纷表示选好吃饭的地方再发地址给他。
一群人走得很快,看起来在讨论待会的吃饭地点,其实心照不宣地察觉到柏宴的异常。
柏宴就是在激烈对抗的运动中都尽可能避免被旁人碰到,听说这和他童年的黑暗经历有关。
那刚才的是什么?
最近论坛上拉郎配的风很大,加上给同学们禁言的罪魁就是他们这群学生会的,他们本来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是瞎凑对。
看到一律删删删,帖子发的有多快,他们删的就有多快。
毕竟柏宴被任意组合也不是第一次。
他们中就有好几个论坛管理员,哪里想到有朝一日刀在手,不是,大佬突然转了性。
他们立刻用小号去论坛上抒发体内的洪荒之力。
[柏林可能是真的,老子的一双卡姿兰大眼都看到了!]
[现场刚回来,那位出手了,字面意思,你们敢信!?]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无官宣,无照片,少造谣!B家的律师团正在赶来的路上,楼上的有一个算一个,可都别跑啊哈哈哈哈!]
管理员们想着最近删帖太狠,大家都被这谣言搞得风声鹤唳。
拒绝柏宴被一些cp党消费的声音也多了起来。
他们现在就在发愁。
以后这样的帖子,他们是继续删还是当没看到。
幽深的小巷,对不熟悉的人要绕出来是需要时间的。
柏宴擅长抓重点:“看到对方的长相和穿着了吗?”
洛嘉摇摇头:“但我听到了脚步声。”
“这是第一次,还是好几次了?”
“我发现的有两次。”
也就是,至少两次以上了。
为什么早不和我说?
柏宴想到,是他主动截断了两人的联系。
洛嘉凭什么找他,又为什么要说。
柏宴的脸色一沉,他从来做了就不会后悔,也不允许自己后悔。
他找了一包纸巾,丢给洛嘉:“擦一下。”
洛嘉本想说自己没哭了,但柏宴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柏宴掏出手机,这才看到洛嘉发来的飞信,刚才有校内会议,手机按了静音。
这种时候要争分夺秒,柏宴没就飞信问话。
一旦等偷窥者绕出巷子,再要找到人,就是大海捞针了。
柏宴没浪费时间,让保镖A立刻找校门口附近集中丢烟头的地方,其余的去小巷的几个出口等待命令。
既然不是临时起意那就是有目的的蹲守,是后者就需要在同一个地方长时间观察。
柏宴学过犯罪心理学。
做这种事的渣滓都有个共同点,蹲得无聊就抽烟,又提神又打发无聊。
当然这个推测不是百分百,但这是最快锁定目标的方法之一。
他还算幸运,没多久保镖A就在一个不显眼的绿化带旁边找到集中的几根烟蒂。
其中一根没吸完就掐灭了,很可能是看到跟踪目标而临时掐断。
烟蒂头还有余温,说明来人离开没多久。
保镖A通知已经到达小区监控室的保镖B,B有专业的保镖执照,很快就获得允许查看监控。
他们锁定了一个棕色卫衣,背着黑色背包,身材矮小的嫌疑人。
在小巷某个出口捕获后,直接带到了两人面前,这人还以为自己一直很隐蔽,他都没出现在洛嘉面前。
哪想到会这么快被瓮中捉鳖,他想破脑袋都不明白他怎么被发现的。
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保镖威慑下,他偷偷瞟了眼安静站着的洛嘉。
他有些惶惶不安地说出了真相。
他之前在南庭国际前偷拍某新晋小花时,没想到会遇到乔装打扮的宋骁北以及这个少年,猜测少年就是宋骁北一直隐藏的儿子。
他想拍到关于影帝之子更多的物料,最好能拍到孩子的生母,制造爆炸性新闻,到时候以高价拍卖的方式卖给媒体。
洛嘉听到是这个原因,气得差点想一脚上去。
这种事,对他来说,是两世都无法接受的。
柏宴低头看手机:“想踹就踹,我让他们帮你挡住监控器。”
一听这话,洛嘉涨起来的怒火,泄了一点。
“你怎么助纣为虐的?”你自己听听,这像男主说的话吗。
“我还沆瀣一气,这渣滓的渣程度,超乎你想象。”
被柏宴的话吸引住,洛嘉踩到后方的花坛石阶上,越过柏宴的肩看他的手机。
离得太近,洛嘉的头发悄然划过后颈肌肤,柏宴的声音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别凑那么近。”
洛嘉垫着脚:“哦。”死洁癖。
柏宴清楚这种跟踪还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的事,属于民事纠纷,就算到局子也是以调解为主,警告几句就会被放走。
对于这种惯犯根本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况且他们的证据不足。
但柏宴相信,这种能想出跟踪高中生的败类,不可能第一次犯事。
他让负责网络安全的员工查了下这人的过往,现在手机上拿到的,就是这方面的资料。
这人的履历“罄竹难书”,但都是刚好没触及法律底线的,最近的就有一起网暴案和他有关系。
这人在网络上临时看到一个做义工的女孩被人偷拍了照片发到网上,复制了图片就取了个引人遐想的标题#她白天是关爱人间的天使,晚上却……#
涉事女孩因为长得非常漂亮,当天在义工服里面穿了套裙子就被恶意揣测。
被人肉出来后,底下的留言不堪入目,还有私信女孩和女孩家人的谩骂侮辱。
“穿成这样像去夜店,为什么要化妆?”
“做义工就做义工,这打扮就不像去干正事的!”
女孩只是普通人,她没有公众人物那样被恶意反复摧残的抗压能力。
一下子受到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击,没多久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实时新闻周期一般在1-3天左右,很快就会被其他热搜取代,在人们的记忆中淡化。
女孩的生命消失,女孩的家人永远沉浸在悲痛中。
而作为始作俑者,躲在网络后面操纵舆论的人,却安然无事。
洛嘉看得极度不适,网暴好像是永远无法禁止的事,它本身是没有明确的法律界限的。
“他,你想怎么处理?”
柏宴冷静的声线安抚了洛嘉的情绪。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我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行。”
这种嚣张而惹人嫌的语气,被柏宴说出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淡定。
柏宴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领导力,洛嘉被这气场影响了:“你决定。”
无声的信任。
柏宴无意识地摸了下早已干燥的手臂,移开视线。
他重新看向畏畏缩缩的跟踪者:“相机和底片留在这里,有意见吗?”
跟踪者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这少年背景不一般,身边还那么多保镖,绝对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忙摇头:“没意见!”
跟踪者原本以为会有什么罪名落到他头上。
虽然就算被移交警局也不带怕的,他们就凭一点模糊的监控画面能说明什么,他只是刚好走这条路而已,谁来都奈何不了他。
要真的强行扣他罪名,他就去网上散步谣言,他可是有好几个大v号的,专搞爆料。
就说越明中学的富二代仗着家世欺压善良百姓,舆论偏向谁显而易见,看越明中学还哪来的脸评什么省优秀学校。就算是在警局,就说警方听信一方证词,乱扣罪名,不公正对待他。
嘴长在他身上。
他想什么说就怎么说。
不过跟踪者没想到,在保镖们检查了手机后,他就被放走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容易,到底是一群高中生,真是有种愚蠢的善良啊。
他心底不由产生了一种再次逃脱法律制裁的轻蔑感。
洛嘉看跟踪者走得飞快,刚想问就这么放过他,就见柏宴将几位受害者的照片给保镖看:“你们去找演员,有演恐怖片经历的优先。最好体态或是模样像她们,不是很像的就找特效化妆师化成相似的,以三个月为单位,交替着‘跟踪’他,后面看效果要不要续约。”
什么效果。
在场的都听得懂。
这么喜欢跟踪别人。
就自己尝尝。
要的就是他生活在惶惶不安和被冤魂追讨的恐惧中。
“另外再查他隶属的公司,能培养出这种‘人才’的地方,不会寂寂无名。”柏宴顿了下,觉得这种办法太慢,“要是表面暂时查不出来,就先向税务局举报他们偷税漏税。”
查税,这类公司一查一个准,多的是灰色收入。
没办法用正规手段,只能旁门左道了。
保镖们离开后,柏宴回头找突然没了音的洛嘉。
洛嘉刚才为了看手机内容,站在他身后。
洛嘉还真没想到能这么对付那种社会渣滓,其实柏宴的方法并不算多新颖,但非常务实,还很有效。
“柏宴,你超—”帅的!
洛嘉有点感动,还有点兴奋,要下石阶的时候,一个没踩稳,脑袋扎扎实实地砸向柏宴的背。
背部优美的蝴蝶骨上,隔着衣服,软软的脸伴随着冲击力过来。
柏宴被惊到,倏地往前大跨了几步。
背后被触碰的地方,火烧火燎的烫。
洛嘉因为没了前方的支撑,加上柏宴像是被冒犯到快速离开,他差点掉下去崴到脚。
还好石阶不高,还没等柏宴反应过来扶住他,洛嘉就已经摇摇晃晃地稳住自己。
洛嘉的眼睛都快喷火了:“你和我有仇?”
虽然是他没站稳,但柏宴把他当瘟疫一样躲是不是太过了。
洛嘉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正好趁着这次和柏宴掰扯清楚,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好好聊聊。
柏宴闭了会眼,十指缓缓攥紧。
秋风吹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上,枯叶簌簌下落,少年的发丝随着风飘扬。
自从那天决定疏离后,他就在有条不紊地分离两人。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斩断两人的联系,他们也可以各自回到该回的轨道上。
并不是真的永远隔绝。
他只是需要冷静处理两人关系的时间。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洛嘉哭了。
无所顾忌地朝他跑来,就像他是他唯一的光。
没人能拒绝那样的眼神。
柏宴曾以为自己能控制好自己的欲望,将日益滋长的妄念压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柏宴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他好像经历过无数遍循环,这感觉很突兀,又好像是事实。
他的成绩很好,因为这些题目仿佛做了无数遍。
不玩游戏引开他的注意,他可能会控制不住烦躁的情绪。
他能很好地掌控自己,也能将真正的情绪隐藏。
无论是感情还是其他,这份自信是从无数次模糊的循环里练就的。
他从没对同性悸动过。
这就是个意外。
但这一刻。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快控制不住了。
越是压抑,那些妄念像是不断攀岩的藤蔓,在他的心里肆意生长。
前面抑制得太狠,现在这些情绪冲出来就多么的不可控。刚才洛嘉掉下来,那瞬间想抱住的冲动,要花成倍的意志力消弭。
洛嘉才刚想说话,就立刻察觉到柏宴诡谲的状态,好像是前所未有的不对劲。
柏宴睁开眼,望着洛嘉的视线,像是好不容易遏制住,却被枝蔓不断缠缚,被迫冲出枷锁的猛兽,透着冰冷又疯狂的压迫感。
他缓缓走向洛嘉。
“宋恩霖,有件事你是不是忘了?”
“我还在等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