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云翻出瞿雁的唱片后,乔慎才知那日袭击自己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乔坚毅那一铲子下手很重,瞿雁在医院住了半年,生下一个孩子后离世。乔坚毅为了保护孩子才出手,不受刑责。瞿雁生的孩子被送到了国外,据说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乔坚毅从不提起,更是在妻子面前发誓称绝不与他见面。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乔坚毅做了一件让宋知云非常震惊的事情:他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手段,抹去了瞿雁在世界上的痕迹。
那是信息保存和传输方式都非常原始的年代,中国刚刚与世界连通互联网络,人们习惯从报纸、杂志、广播和电视上获取信息。
瞿雁嗓音独特,冷清中带一丝喑哑,因为没参加过大型比赛也没有参与过音乐排行,知道她的人并不多。她只喜欢唱歌,只擅长唱歌,乔坚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为她出了几张唱片,也就是保险柜里收藏的那些。乔坚毅不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瞿雁便只循着自己的心愿唱唱歌了事。她和乔坚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早于乔坚毅与宋知云认识的时间,在乔坚毅的要求下,她与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疏远。她以为乔坚毅会选择她,但最终并没有。
这让抹去痕迹这件事变得简单:乔坚毅回收了世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唱片,买下给瞿雁出片的唱片公司,销毁了所有记录瞿雁声音的母带。
“歌手”瞿雁消失了,她留在世界上最后一个印记,是医院里神情癫狂、语言错乱的疯女人。
宋知云得知瞿雁彻底“消失”的那一天晚上,重新认识了乔坚毅。
诉说这件事的乔坚毅非常冷静,他摆出销毁母带的记录、见证人的名字,好让宋知云可以一一复核。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家中还保存着瞿雁的几张唱片。
乔坚毅闲时很喜欢用唱片机听音乐,这是他唯一的乐趣。他找出唱片打算折断时,被宋知云阻止了。
“我说,不必在我面前做这种戏,我永远不会再信你。”宋知云垂首看着眼前的唱片,“那一天我才察觉,你爸是一个我根本看不清的可怕的人。我从来没认识过他,没了解过他。我是跟一个什么东西同床共枕这么多年!”
几年后她偶然发现乔坚毅拿走的唱片好好地保存在保险柜里。但她已经没有了清算的力气。
她只觉得瞿雁可恨,也可怜。那么好的嗓子,曾有过被世人了解的机会。但为了和乔坚毅在一起,瞿雁亲手折断了自己的希望。如今安放在这保险柜里的,不过是瞿雁仅剩的残骸。
“瞿”姓并不多见,陶南屿听得认真,不敢打断乔慎的话,心里头却一直盘旋着小小的疑问。
“她是瞿鸣的妈妈。”乔慎说。
陶南屿张口结舌。
乔慎帮她接话:“有钱人真是离谱。”
陶南屿:“……就是啊!”
乔慎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乔慎今日来找她,只是想说说话。这些话很难对别人讲,哪怕是林驭或者涂斯这样的好朋友,因为都熟悉他的父母,他愈发的无法言表。陶南屿成了他唯一的出口。
他记得小时候去拍第一部戏《大院人家》时,父亲虽然不太乐意,但仍积极为他活动。等到《苦葡萄》的制片方来找他,希望他担纲主角,父亲才真正流露不满。乔慎一直以为父亲的不满源于他对“戏子”这一身份的偏见,今日才知他有另一层顾虑:大众记不住瞿雁是正常的,但圈子里其他人呢?那些上了年纪的、曾是瞿雁旧友的人呢?若乔慎出名,他们嗅到往事的腌臜气味,会不会掀起新的风浪?
乔慎也觉得父亲陌生了。名为“乔坚毅”的绣像看上去端谨正直,背后却无数线头钩缠,一塌糊涂。
他被瞿雁袭击的时候太小,只记得恐惧。而乔坚毅和宋知云都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件事,天长日久,他的印象就愈发模糊了。
只有当初的惊恐记忆仍影响他:他非常害怕有东西触碰自己的脖子,哪怕是围巾都不行,一切能让他联想到束缚和禁锢的东西都会成为恐惧源头。为了佩戴领带和领结,他曾花大力气去克服恐惧,如今只要离开镜头和他人视线,他会立刻扯开领口,绝不让束缚脖子的东西多停留一秒钟。就连此前留长到肩头的头发,他也总会在脑后扎成一束。
见陶南屿沉默,他以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便说起拍摄仙侠剧时必须戴长发头套和有领子的层层叠叠厚衣服。这些东西总会引起他的恐惧,但又不能在镜头前流露,他的演技又没到能控制肌肉反应的程度。导演总说他面对女主这个爱人时爱意不够,面对男主这个仇人时又恨得太深。
乔慎觉得这是很好笑的事儿,说着说着自己乐起来,随即瞥见陶南屿把栗子慕斯推到他面前。
“这个很好吃,招牌甜点。”她说,“吃点儿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说完又亮出手机,当着乔慎的面删去了视频。
乔慎心想,让她对自己说“对不起”一定极为艰难,而这也不是他想听到的。看着陶南屿笨拙吃力地安慰他,他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亲近。
他趁热打铁:“可以加你好友吗?”
陶南屿的表情落在乔慎眼里,能点燃他快乐的小火苗。手机轻响,陶南屿终于通过了验证。
乔慎迅速把陶南屿置顶。
陶南屿:“你有十几个置顶,然后置顶也会折叠,是吧?”
乔慎:“只有你一个。”
这把戏无法击倒陶南屿,她灵巧地笑,亮出手机:她把乔慎设为免打扰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无聊又有来有往的对抗更有趣了。乔慎知道陶南屿能读懂他一切提示但总要往反方向答题。什么时候答卷上才会出现正确答案?他被这个可能性引诱得兴致勃勃。
两人各自默默地喝咖啡。乔慎想了想问:“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
“升职加薪。”
“那得请吃饭啊。”
陶南屿放下空杯:“没你的份。”
乔慎:“我是说,我请你吃饭,为你庆祝。”
他很诚恳:“我知道来这里也不一定能见到你,但我就是想来。哪怕有1%的机会,也想跟你说说话。”
陶南屿:“早知道你这么喜欢跟人闲聊,我应该去考个律师执照,按分钟收费。”
乔慎笑完了又说:“我喜欢和你说话。”
陶南屿等他下文,乔慎却卡壳了。他脑中瞬间想起许多自己表演过的片段,那霎时间没办法拎出任何参考资料。回过神时陶南屿已经拎包站起,打算往写字楼里走。
乔慎喊了声:“我没事。谢谢你听我说那么多废话。”
陶南屿喊了一句:“好好工作,别失业了。”挥手道别。
今晚的乔慎没有一丝一毫掺杂了虚伪成分的“表演”。他在屏幕上有千变万化的形象,陶南屿却第一次见他这样坦白和低落。这跟一直以来的恶劣印象完全不搭边。对乔慎的了解越多,陶南屿越觉得他跟以往印象相差大。
她回家照例跟陶良女聊一天发生的事情,声音在静悄悄的房间里回荡。熟悉这种交流方法后,陶南屿说的话越来越多了。她今天说完自己又说乔慎,末了一边给骨灰罐扫灰一边叹气:“这下我不仅知道了他的秘密,连瞿鸣的秘密也被迫接受。”
想了想补充:“五岁,那么小,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大跳吧。确实有点儿可怜哈。”
刷牙时又嘟囔着再次补充:“但我还是不喜欢他。这人很烦,还这么沉重。”她双掌合十,面对母亲祈祷,“我们只是做广告的,希望不要和瞿鸣碰头。”
不料几日后她和向宇路去Touch开会,意外见到了瞿鸣。
瞿鸣最近把一头短发染成浅金色,形象很出挑。据说他正在筹备新专辑,手头也有两个戏在拍,忙得脚不点地。
向宇路跟陶南屿耳语:“这么个大忙人怎么会专程来听我们的一个会啊?”
换代言人导致的方案变更,之前一直在线上沟通,今日会议原本也是计划线上,但昨日Touch临时通知想直接跟创意文案和美术面对面聊。到了才知道,会议室里还有一个吉祥物一般发光的瞿鸣。
瞿鸣和传闻中不太一样,礼貌开朗,听他们聊创意时充满兴趣地连连点头,还主动给大家点了茶点和咖啡。他之所以主动参加这次会议上,是因为给Touch写了一首歌。
陶南屿这几日为了做Touch的全案,无论上班下班都在听瞿鸣的采访和作品,这首歌和瞿鸣以往的作品一样,气势锋利,十分独特。他作词兼作曲,陶南屿听到一半,只想一件事:这还是瞿鸣第一次给代言品牌写歌。他从来不写商业作品,原来这就是他抛出的橄榄枝吗?是这首歌让很中意乔慎的Touch毅然放弃乔慎选择了瞿鸣吗?
抬头时发现瞿鸣正在注视自己,陶南屿以为只是无意间目光对上,但瞿鸣冲她笑了笑。陶南屿一头雾水,也笑笑以对。
会议非常顺利,陶南屿拿出的新创意得到了品牌方和瞿鸣的认可。唯一的插曲是向宇路播放创意资料时,出现了一条奇特的彩虹屁:瞿鸣帅到能让路边的卡车怀孕!
会议室寂静片刻,播放器恰好在此时卡顿,这个截图便气势汹汹地戳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陶南屿和向宇路背上霎时都是冷汗!
瞿鸣忽然打了个响指,大笑道:有意思!有机会我试试。
会场一片笑声,陶南屿松了口气。
散场后陶南屿拎着向宇路去跟瞿鸣道歉,瞿鸣很大度:“没关系,挺有意思。一个从没见过我的人夸赞我的性能力,很诡异也很好玩。”
向宇路愈发尴尬了:“是的……不不不,不是的!”
陶南屿打发他去收拾电脑,回头问瞿鸣:“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这种赞美吗?比如路过的蚂蚁都会鼓掌之类的。很多韩国粉丝喜欢这样夸张表达。”
瞿鸣没有任何社交媒体,仅工作室“鸣响传播”会不时更新工作内容,发一些照片或者现场视频。他摇摇头:“我不看这些。”
今日晴天,他站在窗边,浅金色头发反光强烈,几乎到了刺眼的程度。陶南屿眯起眼,瞿鸣意识到阳光太过猛烈,主动站到了避光处。陶南屿认为这是交谈中止的信号,正要走开,瞿鸣忽然问:“你跟乔慎关系很好?”
陶南屿吃惊了,随即想起杨诺曾误会自己是乔慎的铁杆粉丝。
大概因为她在筹备阶段以异常亢奋和积极的姿态去收集乔慎的资料,令同事们产生了可怕的误解,也许在沟通中将这种错误信息也传递给了品牌方。
她连忙笑笑:“没有没有……”未说完先停住了。瞿鸣问的是,“关系很好”?
瞿鸣又问:“好到什么程度?”
陶南屿:“只是认识而已。”
瞿鸣摸摸下巴:“哦。”
陶南屿以为这事儿不过是他随口一问,第二日却接到杨诺通知:瞿鸣要求ComeTO的人去录音室见面。
“点了你和向宇路的名。”杨诺奇道,“你们昨儿得罪他了吗?”
向宇路哀嚎:“都是我的错!”
杨诺:“那边说,尤其是你,一定要到场。”
她盯着陶南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冷杉的地雷;
谢谢不爱喝水的怡宝、IKEA、识趣的营养液。
请大家吃瞿鸣给大家伙儿点的好吃的和好喝的!
(想吃啥都可以,反正瞿鸣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