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T恤。
低马尾。
那句压低了嗓音的谢谢。
还有那声笑。
这一瞬间,眼前像是有碎片般的影像一片片划过,掺杂着回忆里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东西。
令那张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陈酌特别满足地看到那双眼睛里露出难得一见的震惊。
细想一下,就是一起读书那么多年,也许她也从来没见过这样表情的季遥山吧。
越想,笑意越浓,到最后,眉眼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却在这时,一直还没坐下的那位国字脸老兄忽然开口问道:“陈小姐,这位是?”
陈酌没有看他,只是又轻轻晃了晃还捏在指尖的灰色衣袖,笑容满面地催促道:“季老师,我初中历史真的很好,不信你考考?”
......
餐厅里的轻音乐已经换了下一首。
季遥山也终于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冷淡模样,他目光扫视了一番桌上还没有动过的热菜,以及那位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坐下的陌生男人,随后胳膊一收,衣袖抽了回来。
语气冷得像是要冻死人:
“我没时间等你吃完饭。”
话虽是凶巴巴的,人却没有离开。
陈酌笑出了声。
这才仰起头看着还站在桌边的国字脸,“李先生,这顿我请了,您慢用,我就先走了。”
“哎——”国字脸着急,“陈小姐,你这样不太好吧。”
“嗯?”
陈酌脸上的笑意依旧在,她一边拿起包一边站起来,“李先生不用客气,虽然是你说,你工作忙,一定要约在离你工作近的地方,虽然你还是迟到了,嗯,我看看,迟到了四十还是五十分钟?但是一顿饭而已,我也还请得起。那,你慢用。”
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国字脸耳朵根都红起来。
“不是,陈小姐,我今天正好有事——”
陈酌也笑,看了一眼桌旁站得冷面如刀的男人,“巧了,我也是正好有事嘛。”
......
“陈小姐——”
陈酌背着包,耐心特别好地又转过头来。
只见那张国字脸憋了半天,最后闷闷地开口说道:“我不姓李,我姓杜。”
......
一直到走到收银台的时候,陈酌还在翻手机上和袁丽萍的聊天记录。
“诶?真的是杜啊,明明刚刚还背了的。”
......
季遥山眉角抽了抽,对着收银员递了一张卡过去。
收银员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两个人后,微笑着问道,“您好,是结8号桌的吗?”
“8号和12号的,一起。”
“嗯?”
陈酌抬起头,有点讶异,“季老师,你要请我的相亲对象吃饭?”
......
收银员明显看见递过银行卡的男人脸色黑了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好几度,“结8号桌的。”
陈酌靠在收银台边,支着下巴笑得停不下来。
两个人走出餐厅后,去了一家附近的咖啡馆。
店里的装修风格比较复古,墨绿色的沙发凳,透明裸露的瓦斯灯泡,昏黄的灯光洒落在墙边倒挂着的大束大束的玫瑰干花上,就连空气中都隐隐浮动着一股深倦的玫瑰花香。
大约是靠大学城的缘故,咖啡馆里有很多年轻的学生,有些是一男一女,低声浅语,有些是三四成群,说笑玩闹,还有剩下的几位,都是戴着蓝牙耳机,静默地窝在无人的角落,不知是在看什么书。
陈酌募地又想起了早上看的那条宣传片。
不负韶华,
未来可期。
“给你点了摩卡。”
陈酌收回游离的思绪,仰起头,看到的就是一张五官清俊的脸,长方形的银色镜框后,瞳孔漆黑,眼尾微垂。
不说话的时候,任谁看,都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斯文温和的美男子。
陈酌微笑,“是我浪费季老师的宝贵时间了,应该我请的。”
......
对面的人坐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
看着那张表情臭臭的脸,陈酌戳着摩卡里的冰块,“嗯?季老师怎么生气了?是季老师这个称呼不好听?那换季教授,还是季博士?或者,刚刚那位唐小姐喊的,季先生?”
“陈酌,你不想说话,没人逼你。”
“哈哈——”
陈酌喝了一口摩卡,压了压笑意,神色总算端正了些许:
“那——”
“季遥山,好久不见。”
这次,对面的人终于没有再无视,食指摩梭着面前的一杯美式咖啡,声音平淡地回答了一句:
“好久不见。”
好久是真的好久。
两个人自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大概,正好十年了。
陈酌一直是在J市读书,从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考上了J大,季遥山和她是初中和高中的六年同班同学,最后高考时以全市前五十的优秀成绩去了H大。
陈酌本科毕业后就工作了,依然留在J市,而季遥山,听说一直在继续念书。
“你是什么时候到J大当老师的?”
“今年七月。”
“那就是才回来啊。”
“嗯。”
“难怪,昨天你竟然还去同学聚会了。”
季遥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之前不是听说,你好像要留在H大的吗?”
“所以那只是听说,道听途说。”
“可是都是同学说的,有板有眼的。”
“曲辛烟八卦来的消息,有几个是准的。”
......
“那你以后就一直留在J大了?”
“可能吧。”
这个问题结束后,陈酌似乎是忽然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喝起了咖啡。
店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沙发凳也很舒适。
偶尔有客人推开玻璃门进来,会响起清脆的“叮铃”一声。
季遥山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某个角落发呆,时不时抱着杯子喝一口。
落地窗外的树影摇晃着落在她的白色T恤上,像是印了一朵朵会动的花,那些花时而歪头,时而摇摆,时而又攀附上那截白晢细长的脖颈,看上去——
有些痒痒的。
“你昨天怎么没有去?”
“什么?”意识到确实是在问自己,陈酌反应了一下,“你说同学聚会?”
“嗯。”
陈酌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摩卡杯,语气变得一本正经,“季老师,曲辛烟八卦来的消息,有几个是准的?”
......
说完,看着面前的人一脸菜色,陈酌又是笑个不停。
她今天真是笑了太多次,脸都笑得有点酸了。
“昨天正好加了个班,就没去,因为这个,烟烟还说她受了好大的委屈,改天还要请她吃牛排呢。”
“那家一品牛排?”
“你才回来,就知道啊。”陈酌有点惊讶,因为这家店也是今年新开业,名头在J市还不算太响。
季遥山神色微滞,不过很快就垂眸掩住了情绪,淡淡地答了一句,“听同事说起过。”
“我说呢——不过这家牛排是蛮好吃的,改天你也可以去试试啊。”
“哦。”
两个人坐到咖啡喝完,陈酌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走吗?你是要回学校?”
“嗯。”
“开车来的?”
“没有,走过来的。”
“那我顺路送你?”
季遥山垂着眸沉默了片刻,才拿上书,“好。”
陈酌其实是客气了一句,她没有想到季遥山真的会同意,毕竟这里离J大真的很近,走路大概只要十分钟,按他以往的性子——
难道是年纪大了?也犯懒了?
季遥山看着还坐在沙发凳上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人,垂在书后的手指蜷紧了两分,脸色却是没有半分变化,“还不走?”
“走。”
陈酌也站起来,径直就往大门外去,只是等她推开玻璃门的时候,转身却发现季遥山并没有跟过来。
店里又不大,左右扫了一眼,陈酌就看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收银台前,一身灰色套装,外套规规整整地搭在胳膊上。
只看了一会儿,人已经转身,手里还提了一个纸袋子,迈步就朝自己走过来。
陈酌没有问什么,只是替他继续拉着门。
“季老师,我服务态度不错吧。”
......
走到停车场十分钟,然后开车两分钟,陈酌已经看到了J大的校门,粉粉嫩嫩的大气球,还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五星红旗依旧蔫蔫的,似乎是被炎日晒干了精气。
“能开进去吗?”
“可以。”
陈酌转着方向盘,“季老师,你真的变懒了。”
......
因为今天迎新,车辆进出本来就松,再认出季遥山坐在副驾上,门卫问都没问就放了行。
“你的办公室在哪边?”
“大礼堂东面的博雅楼。”
“哦,那里啊,我好像都没去过。”
三转两转的,汽车很快就停在了写着博雅楼三个大字的台阶下,陈酌摇下车窗,“果然是历史系,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啊。”
和所有其他窗明几净的现代化教学办公大楼比起来,博雅楼确实与众不同,灰色的两根大石柱后,黑色厚重的大铁门只开了半扇,隐约露出里面古朴的楼檐,还有一只趴伏着的铁狮。
“要进去看看吗?”
陈酌摇头,“这里好像不能停车,下次有机会再去参观吧。”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在等待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季遥山忽然一言不发地解开了安全带,下一步已经推门下车。
“哎,季遥山,你东西。”
“嘭”地一声,车门关上。
下车的人头都没回,只有冷淡的声音从半开的窗户外面飘进来,“打车费。”
然后那道清瘦的灰色身影迈上台阶,很快就消失在了黑色铁门后。
坐在车里的陈酌这才将目光移至还留在车上的那个纸袋,她伸手打开封好的袋口,只见里面装着两个白色的半透明盒子。
一个上面贴的是“鸡蛋土豆泥三明治”,另一个贴的是“牛油果沙拉”。
作者有话要说:教授大人:下次下次下次,女人都是骗子!
阿陽:乖哦——那就等下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