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屿择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
他斜挎着书包,双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踱步。“吱嘎”一声推开铁门,月亮洒下一层银,铺满整个院子。
一掀眼皮,他看到石凳上坐了个人。
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色。
靠。
闻屿择惊了一秒,认出眼前的人。眉头一皱,语气不耐道:“搞什么,搁这儿扮女鬼呢?”
月光静默,透进一双茶色的眼。
楚璃没扎马尾,黑发柔软贴着白皙的脖颈,一袭白色棉质长裙及脚踝。
她从石凳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才回来。”
闻屿择愣了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不是...你谁啊?管我什么时候回来。”
楚璃意识到说错话,咬了下嘴唇。
她才没想管他。只院子蚊子多,她等了两个小时,花露水都用掉半瓶。
“我没那个意思。”楚璃解释,拇指指甲掐在食指上。
她想解决问题,不想再花时间跟他争执。
闻屿择没理她,绕过人往屋里走,带起一阵幽凉的晚风。
“我刚才在等你。”楚璃在身后说。
闻屿择抄着手往屋里走,只“嗬”了一声,没回头:“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我们聊两句。”
他一边走,一边侧了下脑袋,模样敷衍:“有什么好聊的。”
楚璃紧了紧牙根,一手提起裙摆,追着他:“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又住在一个屋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态度客气得不能再客气。这是她的极限了。
闻屿择抬手掏了下耳朵,听得不耐烦:“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啰嗦。”
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楚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我是认真的。”
“哦。”
闻屿择懒洋洋迈步,避重就轻的,故意挑她的话,“你想搞哪种关系。”
“......”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副德行。
闻屿择扬眉,得逞地勾唇。他扯了下书包带,推开大厅玻璃门——
“哗啦”一声响,满室都是麻将声和说话声。
楚璃脚步稍顿,和闻屿择一前一后进了屋。
一个中年男人从牌桌抬眼,笑着打招呼:“阿择回来啦。”
闻屿择一抬下巴:“权叔,婶儿又回老家了?”
“猜对了。”男人笑道,“要不我哪有机会过来玩,哈哈哈...”
闻屿择弯唇,又朝里边儿点头,“桃姨,今天手气不错哦。”
“借你小子吉言,刚胡了一把清一色带金钩。”
说三道四是牌局大忌。闻屿择随意问候一句,倒引得阿叔阿婶满脸高兴。
这热情劲儿,简直跟印象中的冷脸判若两人。
楚璃垂眼,睫毛黑沉沉压下。
不是闻屿择难相处,是他偏偏不待见自己。
大厅的气氛热络,闻琳给客人添了茶,提着茶壶走过来。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闻屿择脚步没停,懒声回答:“吃过了。”
“人家阿璃放学就回家了。你也少在外面闲逛,都是一个学校的,一起回家路上也能有个伴。”
“小姑,我上楼了啊。”
闻琳啧了声,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睡,别又打游戏到半夜——你这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头顶白炽灯亮堂堂,嘈杂声音被隔绝在一楼。
楚璃提心吊胆一整天,在院子里等了两小时。不管闻屿择待不待见,这件事得有个结果。
“等一下。”
她轻声开口,叫住前面的人,“你的东西。”
闻屿择这才顿住脚,回头。
楚璃站在台阶下,仰头。她摊开手,玉白手心放着红色的香烟和打火机。
“这个啊。”闻屿择挑眉。
他上午一直在睡觉,确实把这事给睡忘了。下午又翘了课在网吧打游戏,烟都是抽贺涛的。
闻屿择稍微站直了些,抬手拿走东西,干燥指腹擦过楚璃的手掌心。
“还以为你早扔了。”
楚璃听出他的讽刺,咬了下唇角。
静了两秒,闻屿择转身上楼。
黑色书包没装什么东西,松垮垮地搭在后腰。楚璃跟上去,和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我知道我们算不上朋友,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楚璃指尖抓住裙摆,嗓音带着轻微沙哑,“我只是寄住在你家的...租客。”
话说得有些生硬,楚璃又放软态度:“其实之前的都是误会,我们并没有实质的矛盾…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前人不作回应,也看不见表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楚璃眼神追上去,补充说:“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我。”
说来说去,就是想跟他撇清关系。她知道闻屿择听得懂。既然两看相厌,那就把话说开。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话若换一个角度,听上去截然不同。
事情开始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拐过走廊,闻屿择朝三楼迈步,楚璃自然跟着往上,继续游说:“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不爽,早上的事我不计较,就当还——”
话没说完,闻屿择突然停下脚。
楚璃反应不及,身子前倾,额头刚好撞上前者的背脊。
很轻一下,并不是很疼。
接着,闻屿择转身,修长食指抵上她的额头,轻轻向后压。
“这是三楼,你不准上来。”
他嗓音冷淡,眼神更冷,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手指的力道并不重,而是这个动作本身太过压迫。楚璃脚僵了下,堪堪向后退下去。
她没被这样对待过,有些茫然。
更准确一点形容,是难堪。
气氛凝滞一瞬,急转直下。积赞的心平气和瞬间散了个光,她跟这人一定是八字反冲。一句话就能把对方点燃。
这样的态度,楚璃忍不了。
“那就在这儿说。”她声音有些抖。
闻屿择扭头,闲适站在台阶上。廊灯打在头顶,他看她表情,突然来了兴致。
“说啊,听着呢。”
逼仄的楼道无形催化出压迫感。
楚璃胸口起伏,仰着下巴:“你抽烟也好,自甘堕落也好,没人拦着你。”
闻屿择垂下眼睫,笑不出来了。
他舌尖抵住牙齿,狠狠皱起眉,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冰冷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混,是你的事,不要影响其他人。”楚璃绷着脸,瞳孔因激动泛起水雾。
“说到底,咱们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楚璃斩钉截铁说完,转身就走。动作幅度太大,带动后背的长发晃荡。
一缕黑发飘起,刚好打在闻屿择的手背上。
柔软,轻飘飘。却也扎人地冰凉。
宁县的气候比北城干燥。楚璃水土不服,才来几天头发就开始分叉,皮肤也有些受不了。
次日清晨,她早起洗了头,擦了面霜,又掐着发梢抹了护发精华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上午一二节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姓陈。他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然后“啪”地一声仍在讲桌上。
陈老头出了名的严厉。风雨欲来,学生们低下头,变得安静。
“这么简单的题才这点分数!全班51个人,30个及不了格!”
陈老头双手撑着讲台俯视,怒其不争:“集合题就有一半人选错,脑袋瓜子被门夹过?”
“……”
“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下去。”
一名男生应声,走上讲台。试卷一张张往下传,教室稍微有了点活气。
潘朵看着卷子上一把把大红叉,瞥起嘴。
期末考的成绩暑假就出来了,可是亲眼看到触目惊心的数字仍让人心口发颤。
“好烦数学啊,我为什么没选文科啊。”潘朵撑着脑袋抱怨,眼珠一转,看向楚璃,“听说你成绩挺牛的,带带我好不好?多的不奢求,及格就行!”
楚璃没有试卷,只拿了张草稿纸放桌面上。
见她可怜巴巴作哀求状,弯唇说:“嗯,尽量。”
潘朵眼睛弯成一条线,主动分享试卷:“我的分数不好看,错了好几道大题,大佬别嫌弃。”
楚璃凑近一看,77分。
确实不太好看。
陈老头站在讲台,猛敲黑板:“都给我看第一题,求集合!已知全集U等于...”
连堂数学课最要命,班上有学生已经打起瞌睡。这种程度的试卷难不到楚璃。她一边听,一边分析老师的讲题步骤是否最为合理。
熬到第二节,大部分人已经不堪重负。陈老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扫视底下木着脸的学生。
“在这里,我要表扬宋淮同学。”
闻言,有人从桌上抬起头往后看。
“我们六班…不对,整个高二年级就宋淮一人得了满分。尤其最后那道空间向量,只有他完整做出来了。”
楚璃盯着卷子末尾,轻轻眨眼。
那道题确实难,还超纲了。能拿满分不简单。
潘朵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眼皮都打不开了。这会儿逮着八卦的机会,一下来了精神:“宋淮是咱们的年级第一,他就坐你斜后方。”
楚璃嗯了声,不感兴趣。
“就是那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男生。”
潘朵执着,楚璃只好勉强转过去看一眼。
隔了三排座位,男生坐姿挺正,带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表情。
“宋淮数学成绩贼好,是能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那种好。”
楚璃闻言挑了下眉。
还能拿到竞赛名额,看来宁县二中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潘朵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宋淮是陈老头的宝,也是咱们学校的名人。”
楚璃眼皮没掀,在草稿纸上誊抄步骤,有一搭没一搭问:“ 就因为成绩好?”
在她以前学校,成绩好的比比皆是。真能称得上名人的,至少得精通五门外语,或者十五岁就被常春藤录取这种程度。
“不单成绩好,家里还有钱,还有点高冷,妥妥的禁欲系学神…长相虽然不是最帅那一挂,但是人气跟七班那位不相上下。”
楚璃眨眼,握笔的指尖微顿。
七班…
哪位?
“叫闻屿择,你不认识的。”
楚璃迅速抬起眼,心头一紧。
“闻屿择的长相绝对是校草级别的。”潘朵嘴角上扬,越说越投入,“脸比女生还小,还会玩赛道,简直超级酷,只不过他…”
“潘朵。”
楚璃的笔点在卷子上,眉心突突地跳:“不是说这题没听懂吗,我现在给你讲。”
“……”
“哦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