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兴冲冲跑进来报喜, 刚刚门房送来了虞文竣的信郎主自从山路遇袭后就杳无音信现在终于送来了信件说不定最近就要回来了。银珠喜出望外立刻跑进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虞清嘉。
银珠一腔激动等她绕过屏风看到里面的景象, 整个人都不由愣了愣。小姐和景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到底在打架还是玩闹?
虞清嘉猛不防听到别人的声音也愣住了, 她接触到银珠愕然的眼神, 慢慢地将视线移回自己身上, 这才意识到她此刻在干什么。虞清嘉半跪在塌上, 两只胳膊都被慕容檐握住, 慕容檐上身略有后仰, 手心紧紧攥着虞清嘉的手腕。他们两人同坐一张塌上因为虞清嘉扑过来两人的距离大大缩小, 连衣袂都纠缠在一起。
虞清嘉有些呆愣地坐下, 慕容檐察觉到她力道已卸, 这才将她的手腕放开。虞清嘉坐好后, 见银珠还是一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她低头清咳了一声十分稳重地说道:“你方才说有什么事?”
银珠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早就知道虞清嘉和景桓关系好两人时常待着一处不说共同弹琴作画也是常有的事。嫡女和父亲的姬妾能相处成这样简直是齐家典范, 可是他们两人在一张塌上打闹是不是太夸张了?
银珠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想不出原因便将这一切归因在郎主虞文竣身上。郎主果真治家有方寻常人家后宅进来这么一个美貌的姬妾哪家的女眷不是如临大敌虞清嘉还是正室夫人所出和这些小妾美姬天生有隔阂。可是六小姐并没有对景桓而产生敌意容貌出色的姬妾也没有恃宠生娇暗算嫡女那些嫡庶相争闹到不可开交的夫人太太们就该来看看虞家的后院这才是真正的和和睦睦亲如一家。
银珠例行崇拜完虞文竣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进来做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小姐郎主来信了。”
虞清嘉精神顿时一震也顾不得此刻的尴尬了立刻对银珠说:“快把信拿给我。”
虞清嘉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等看完后她长舒一口气由衷地露出笑意:“太好了父亲伤势已无大碍这几天便能上路了。除去送信的时间说不定现在阿父已经在路上了。”
虞清嘉看完后下意识地将信纸递给慕容檐。慕容檐摇摇头随口说:“我已经看过了。”
虞清嘉隐约觉得这句话似有内涵可是还不等她仔细往下想就听到银珠真诚又实在地问:“小姐你脸上的颜色是怎么回事?这是你新想出来的妆容吗?”
虞清嘉表情一顿然后马上反应过来飞快地抬起袖子遮住脸。虞清嘉又急又气声音都闷闷的:“没事是被我不小心蹭上去的你赶紧出去吧……”
银珠刚走两步又被虞清嘉叫住:“等一下你先去打一盆清水过来。”
银珠很快端了温水回来期间银珠十分热心地要帮虞清嘉净面都被虞清嘉抬着袖子坚决拒绝。银珠无奈被赶走她出门前十分遗憾地感叹:“小姐你怎么蹭的怎么把脸蹭成这个样子?明明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虞清嘉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等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后虞清嘉放下袖子咬牙怒瞪慕容檐:“你看你干的好事!”
“是你说让我往丑了画。”慕容檐毫无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直到现在依然老神在在口吻坦然“你若是一开始就说要好看那反而还简单了。”
虞清嘉一口恶气梗在心头气得简直像扑上去咬他。她看着清冷华美、明月皎皎的慕容檐再想想自己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蠢样委屈顿生。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一下子带上哭腔:“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慕容檐看着虞清嘉眼睛中涌上水光的时候就是一怔等听到后面的话他脸色更加冰冷。慕容檐就当虞清嘉情绪激动口不择言这才说出“我不想看到你”这种话。他握住虞清嘉的手腕说道:“把手放下来我帮你把脸上的东西擦干净。”
“能擦干净吗?”
“能。”慕容檐拿起银珠拧好的帕子另一只手用力半诱哄半强迫地将虞清嘉的手拉下来:“我刚才试过了可以洗掉。”
虞清嘉将信将疑地放下手慕容檐拿着帕子在虞清嘉脸颊两侧轻轻擦拭。帕子沾了水后湿湿润润的碰到脸上有种意外的凉意。虞清嘉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慕容檐按住后脑:“别动。”
虞清嘉立刻不敢再动。慕容檐垂眸专注地擦拭着她脸上的口脂另一手还按在她的头发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呼吸相闻。
虞清嘉睁大眼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她能清楚地看到慕容檐浓密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还有玉一般白皙细致的皮肤。慕容檐的睫毛静静向下敛着正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红痕。虞清嘉有些不自在她想往后躲可是慕容檐的手指修长有力按在她脑后稳稳地擒住她让她没法后退也没法转开视线。
虞清嘉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慕容檐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颜色擦净。他看着那些浮粉不顺眼于是由着自己的心将多余的有损少女颜色的修饰全部擦掉露出她本身细腻清透的肤色来。慕容檐将帕子浸在铜盆里骨节分明的手随之沉入水中他的手指修长拧帕子的动作不紧不慢因着那双手仿佛铜盆和那方帕子也变得名贵了。
虞清嘉感觉到脸上清凉她猜到口脂眉黛等已经擦拭干净这下她怎么还敢让慕容檐动手连忙从他手中将帕子抢过忙不迭道:“我自己来。”
慕容檐手中骤然一空他也不和虞清嘉追究而是拿起一旁的干布随意将手上的水迹擦干。
虞清嘉折腾了半上午最终无奈地发现全部做了无用功。她将脸擦干净再懒得折腾一回干脆自暴自弃道:“算了就这样吧。早知如此我何必费这些功夫……”
虞清嘉话都没说完银珠已经在外边唤了:“小姐您收拾妥了吗?主院那边来找。”
虞文竣写信回家除了给宝贝闺女说一声想来也不能少了虞老君那边。现在多半是虞老君那里收到了消息传她过去问话。
虞清嘉站起身她今日一身素淡衣裙脸上也不施粉黛倒是十分符合一个担忧长辈病情而无心打扮的晚辈身份。虞清嘉连衣服都不用换随意整了整衣袖就要往外走。她走出两步后忽然停住回头对着慕容檐轻轻说:“我走了?”
慕容檐跪坐塌上手指上还带着未干的水珠随意地搭在矮桌边缘。他听到声音抬头颔首一笑:“好。”
虞清嘉犹豫迟疑的心突然就安稳下来她对着慕容檐粲然一笑快步跑到门外对早就候着的银珠说:“走吧。”
此时主院里虞老君已经由婢女扶着坐来了正歪歪地靠在床上。虞文竣上次有消息还是虞清嘉独自赶路回兖州时带来的自那之后他再无只言片语。虞老君寻常总是不满虞文竣自作主张可是等真的出事她才是最担心的。她一生唯有两子虞文竣是大房二房唯一的血脉她平日里就是再骂内心里也不敢让虞文竣出任何差池。
现在虞文竣终于送来消息还说不日就要归府虞老君精神一振立刻挣扎着要坐起来。
侍女扶着虞老君起身其中一人笑道:“果然大郎也念着老君呢大郎必然是冥冥中感应到老君病了心急如焚这才赶巧在今天送信过来。”
虞文竣因为俞氏的事和虞老君闹得很僵他这一走就是三年期间连逢年过节也不写信回来虞老君早就下不来台了。现在侍女这样说虞老君蜡黄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另一个婢女见势不甘示弱也笑着讨巧:“可不是么老君病了许久今日听到大郎的消息就立刻轻快许多可见老君和大郎祖孙间心有灵犀。这是大郎对您的孝心呢!”
虞清雅跟着跪坐在虞老君床边听到这里不屑地冷笑。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虞老君能坐起来哪里是因为虞文竣分明是因为她方才加在水里的药。
虞文竣来信虞老君心情大好主院里阴云密布了好几天难得有现在这样欢快的时候。婢女们都争相上前讨好虞老君李氏这些侍疾的孙媳儿媳也全围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小心奉承着老君。
李氏等人正笑着突然屋外的丫鬟掀起厚重的门帘朝里面清脆地喊了一句:“六娘子来了。”
李氏的笑容顿时一僵。
虞清嘉进屋后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内众人然后就垂下眼眸四平八稳地给虞老君请安。她的动作说不上多热忱亲昵身周带着一股无形的疏离可是礼仪却挑不出一点错来。
虞老君看到虞清嘉脸上的笑也淡下来她冷淡地点头虞清嘉起身后垂手站在一边双眼看向地面。她这一套动作安静稳妥在长辈面前不大声说话也不左右乱瞟实在是循规蹈矩极了可是虞老君看着却总觉得不舒服。
虽说晚辈在长辈面前不可高声说笑没有长辈询问不可主动搭话但是礼仪规范是一回事实际相处又是一回事。往常哪一个晚辈进来不是连连嘘寒问暖或者故意撒娇买痴讨虞老君欢心像虞清嘉这样进门后就冷冷淡淡站在一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的实在是少数。或者说仅她一个。
虞老君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复杂来。少女粉黛未施衣服也是再朴素不过的素裙通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美的让人惊叹。虞清嘉像俞氏但是又比俞氏出落得更美。她继承了俞氏能歌善舞的天赋同时身上又有虞文竣的出尘清贵她集合了父母双亲的优点年龄才仅仅十四就绽放出灼目的光芒来。
偏偏这样的人有了上天偏爱的美貌还被赋予了出众的天赋虞老君这几日即便病着也听说了颍川王宴会上的事情。虞清嘉在预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弹奏自己所谱的曲子艳惊四座一曲成名。虞家这么多姑娘小姐独独虞清嘉被人誉为“虞美人”。因她这个“虞美人”虞家所有人都成了她的陪衬。
虞老君对虞清嘉的感情非常复杂虞清嘉是俞氏的女儿俞氏是难得敢忤逆虞老君的人。因为俞氏虞文竣多年来第一次和她争吵又是因为俞氏虞文竣放弃家族的一切决然搬到青州。这在门阀统治的北朝无异于公然和家族决裂。而虞文竣走后不回信不请安完全当她这个祖母不存在却唯独带走了虞清嘉。
如果虞清嘉相貌平平泯然众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本人又出落得极为出色即便虞老君心存偏见也不得不承认虞清嘉才是虞家这一辈最拔尖的。这就很打脸了因为这些微妙又复杂的纠葛虞老君看到虞清嘉实在很难生出喜爱亲近之情。
而虞清嘉的不热络更加印证了虞老君的猜测相比之下虞老君当然更愿意捧着听话识趣、唯有她可以依靠的虞清雅。
虞老君也冷漠又不耐烦地问:“大郎给二房送信了?”
“是。”
其实二房虞俨、俞氏去世虞二媪不问外事整个二房只剩下虞清嘉一个人虞文竣说是给家里送信可是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专程写给虞清嘉的。
虞文竣给虞家其他人拢共写了一封李氏也是虞文竣的妻子虞文竣在信中提都没提轮到虞清嘉这里他倒专程送了一份信偏心之意可见昭昭。
李氏自然也想到了她眼睛中流露出自哀自怜犹不死心地问:“大郎在信里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什么话嘱咐家里人?”
很明显这个“家里人”指的是她们大房的人虞清嘉好容易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地说:“没有。”
李氏咬唇眼睛中立刻弥漫上水意拿起帕子低头啜泣。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虞清嘉内心里白了一眼李氏这个人究竟懂不懂场合?
虞老君也很难看她沉下脸说:“羁旅在外从来只有给长辈写信报平安的还没有长者给晚辈写信的。二房没有长辈这份信你收着不妥拿来给我吧。”
虞清嘉眸光立刻变冷语气疏离:“长者赐不敢辞何况还是父亲的亲笔书信。我出门前已经将父亲的信焚香装裱郑重放入信匣中现在并没有带在身上。”
虞清嘉不配合的态度非常明确虞老君乃是高了她四辈的老祖宗什么时候不是长辈略微提一嘴然后小辈忙不迭将东西送上来现在虞清嘉说已经装订好莫非虞老君还能专程过去取吗?虞老君的表情也阴沉下来脸拉得老长黑压压的不说话。虞清雅跪在在床边见此心中一动她眼神在虞清嘉和老君之间转了一圈突然笑道:“六妹年纪小说话口无遮拦老君愿意替你保存信件乃是怜惜小辈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六妹怎么还恃宠生娇了呢?”
“六娘愚钝比不上四姐七窍玲珑日日侍奉在老君身边不说这次老君病情好转恐怕四姐功不可没。”
虞清雅本来笑着听到这话笑容微僵。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奉承话虞清雅已经从婢女口中听到许多次但是为什么此刻被虞清嘉说出来却总让虞清雅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呢?虞清雅想到自己和系统达成的交易脸上表情扭曲要不是知道不可能虞清雅几乎以为虞清嘉知道什么这是在一语双关地讥讽她。
虞清雅勉强笑了笑暗笑自己杯弓蛇影虞清嘉怎么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呢?虞清雅继续说:“能侍奉老君是我的福气只是可惜我笨手笨脚的不及六妹伶俐随便弹支曲子都能让众人追捧。若是六妹留下伺候老君喝药恐怕远比我这个蠢笨的有效果。”
虞清雅说完后抿嘴一笑她看着虞清嘉眼中闪着毒蛇一般的光:“六妹心灵手巧连那么复杂的琴曲都能弹好想必做其他更不在话下。老君病重正需要伶俐人依我看让六妹来做恐怕远比我们这些人得力的多。六妹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