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渐渐入冬, 天色昏暗早晨的风也越来越冷了。
银珠呵了呵手轻轻叩门:“六小姐你醒了吗?”
过了一会里面传来虞清嘉的声音。银珠推门进去室内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精巧的架台错落有致, 视线的顶点放着一架折屏。绕过屏风, 能看到一个女子跪坐在镜台前, 正侧着身慢慢梳理一头长发。
即便每日都见, 此时再看到时, 银珠依然被眼前的美景惊得呼吸一滞。她的动作不由放缓, 生怕惊扰了里面的美人。
“小姐你今日起的好早。”银瓶说着走上前搬起镜台, 绕到虞清嘉身后帮她照后面的发饰。虞清嘉虽然早早就坐在桌前, 但是她的精神看起来却不太好。虞清嘉放下木梳, 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她并不是今日起得早, 而是昨夜压根就没睡好。
虞清嘉又想起昨日的事情。
她在水亭中蓦然回头看到慕容檐的时候无疑惊讶又欣喜。昨日那支曲子是她弹得最畅快的一次全神贯注酣畅淋漓仿佛因着另一个人的合曲又创造出无限可能。可是回来后的事情却让虞清嘉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她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怎么非但和盘托出系统和虞清雅重生的事情还差点把自己梦中看到的景象也一并倒出来呢?她难道不是去帮慕容檐上药的吗为什么话题会歪到这个地方?
不止如此她还十分愚蠢地撞翻了香炉扑到了慕容檐身上最后还由慕容檐抱着回屋。
夜晚总是容易感情用事等第二天醒来虞清嘉脑子清醒了再一回想简直无地自容。
她身为一个未出阁甚至连亲事都没定的女子主动扑到另一个郎君身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最后还大言不惭地放下大话说会一直对慕容檐好不欺瞒不抛弃。天知道她哪来的自信说这种话……她何德何能能欺骗慕容檐她别被慕容檐卖了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好在这个约定听着就很可笑以慕容檐那薄凉高冷的性子估计听后在心里笑一通她的蠢然后就拂耳而过再不会理会。而慕容檐这个人刻薄是刻薄但也十分高傲并不会拿出去和别人说。这样一来虞清嘉好歹还留了些面子依然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继续相处。等日后慕容檐离开虞家偌大的天地都任由他驰骋他哪里还会记得一个小女子说过的可笑诺言呢。
银珠眼睁睁看着虞清嘉又开始发呆银珠将镜子放下试探地唤虞清嘉:“小姐?你怎么了?”
虞清嘉顿了一下眼睛聚焦这才发现自己握着梳子已经很久了。她一脸正经地咳了一声说:“没什么我方才在想一张残缺的琴谱这才出神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大厨房刚刚送来了早膳。”
虞清嘉听到这里点了下头说:“既然饭已经送来那你去忙灶上的事吧我这里自己绾发就好。”
“这怎么能小姐身边怎么好没人?灶台上还有黄婆婆呢。”
虞清嘉摇头坚决道:“黄婆婆年纪已大她哪里能承担许多?你自去忙吧我这里不要紧。”
银珠犹豫了一会就被虞清嘉打发走。等人走后虞清嘉自己将头发编结系好又抽开首饰盒在一众钗花华胜中挑拣。她挑出一支红木兰坠琉璃珠的步摇配同样色系的红玉耳珰。然而她看不到后面的状况无论怎么比划总觉得差一点。
她正在纠结突然手中的步摇被另一个人抽走虞清嘉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对方的手指抵在她耳侧似是不满般轻声道:“别动。”
虞清嘉顿时没法再动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半侧身的姿势。从她的角度虽然看不到慕容檐的身影可是眼角却能看到他的衣袖在自己身侧轻轻佛动最后发间微凉步摇已经簪入她的长发中。
虞清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头发她指尖触碰到温凉的华翠玉石面被打磨的极其细致触手温润这种触感几乎从指尖一直传到她心里。慕容檐握住她的手腕说:“再碰就该歪了你信不过别人总该信得过我的眼光。”
慕容檐眼光之挑剔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已经长到了一个巅峰故而对于美的要求极其高。慕容檐点头说好那就是相当出色比如昨夜他们二人合奏的长鸿曲。
所以现在能让慕容檐满意她的发饰想来已经恰到好处。虞清嘉手指有点僵硬在慕容檐的注视下将耳铛一左一右坠到耳边。她戴耳铛的时候慕容檐就站在她身侧挑挑拣拣最后从一个木盒中翻出来一叠花钿。他手指左右移动最后拈了一枚出来。
他的意思过于明确虞清嘉愕然地抬头望了他一眼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慕容檐见她呆呆的干脆捏住她的下巴自己俯身将花钿贴到她的额心。
虞清嘉的下颌被迫抬起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到慕容檐弯腰极其认真专注地将花钿贴在她额头。虞清嘉坐着而慕容檐站着他只能弯腰来将就高度差这样一来他们两人面对面而立脸颊相距很近虞清嘉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扑在自己眉心。
虞清嘉用力本着脸那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做表情了。
昨夜慕容檐临走前就是虚虚点了点这个地方吧……虞清嘉不由想起昨夜的事情自她长大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异性接触得这样近。即便是父亲虞文竣他对虞清嘉奉若珠宝无有不应可是也只是教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并不会抱她为她揉腿。
慕容檐将花钿贴好左右端详这才满意地直起身。他见虞清嘉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许久不动以为虞清嘉是因为腿上的伤所以站不起来他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腿还在疼吗?”
虞清嘉回过神立刻摇头:“没有。”她生怕慕容檐又做出一些太亲近的举动赶紧从塌上站起来。现在是大白天银珠等人就在外面若是慕容檐再将她一把抱起那她就真真无地自容了。
虽然在银珠等人的意识里慕容檐还是个美姬可是虞清嘉知道他不是啊。昨夜事急从权就罢了平日里她怎么能这样不避嫌。
银珠摆好饭出来就看到虞清嘉和慕容檐两人并肩走来。她看着熹微的天光下虞清嘉和慕容檐的轮廓似乎也被磨得柔和似真似幻似仙似妖。银珠不由就啧了一声突然对素未谋面的郎主虞文竣产生无尽好奇。
虞文竣得是何等人才要不然怎么能在一个家庭中同时集齐这样的两位美人呢?不得不说美人就应该和美人玩他们两人走在一起即便是银珠这样不识字也没读过书的人都觉得岁月美好。
虞清嘉现在虽然回到祖宅这一带俱是虞家族人可是她的生活依然和在青州时没什么两样。虞文竣还没回来她从小习惯的半姐半母白芷等人也不在二房名义上的长辈、她的祖母成日固守佛堂不出虞清嘉连去请安都是在耽误祖母修行。所以这段时间每日用膳只有她和慕容檐之后一整天二房都再清静不过。
可是今日早膳却不复往日安静银珠一看就憋了一肚子八卦蠢蠢欲动想和虞清嘉分享。虞清嘉看她憋得实在太难受了等放下筷子擦拭手指的时候虞清嘉问:“你想说什么?我看着都替你难受。”
银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凑过来和虞清嘉挤眉弄眼:“小姐你知道昨夜的事吗?”
“知道啊昨夜颍川王设宴你不是和我一起去了么。”
“不是这一桩。”银珠挤挤眼睛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是四小姐的事。听说昨夜回来四小姐就连夜发起烧来到现在人还没醒呢。大夫人哭了一宿今天一早连老君都惊动了。老君得知后震怒将红鸾几个丫鬟打了一顿板子罚在院子里跪着反省都跪了一夜呢。”
乱世人命如浮萍贱籍更是连浮萍都比不上。明明是虞清雅药物反噬可是李氏和虞老君根本不管小姐生病不是婢女伺候得不好还能是什么?就算是虞清雅身边的大丫头平日文雅体面都比得上半个小姐可是一遇到事她们还是只有被主子迁怒的份。
这是大房的事虞清嘉不甚关心而银珠却觉得解气的很。她以前被大房那些眼高于顶的丫鬟欺压了多久银瓶也拼了命想去捧虞清雅。昨夜虞清雅趾高气扬多么狂妄点名道姓地找六小姐麻烦。现在可好自家小姐不声不响却狠狠打了虞清雅一个巴掌都把她气病了。虞清雅生病下面的人也得不了好现在大房愁云惨淡六小姐却一战成名名声大噪。银珠幸灾乐祸地想果然人不能狂要是昨天四小姐见好就收不要故意挑衅六小姐是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收获了天才美誉?结果她非要作现在好了把自己作死了。
银珠眼角眉梢都是得意慕容檐低头擦拭手指嘴边似乎划过一丝笑。虞清嘉朝慕容檐瞄了一眼回头瞪银珠:“你收敛些罢。四姐生病而你却一脸喜意若是传到老君和大伯母耳中恐怕你比红鸾那几个丫头更惨。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银珠猛地警醒连忙垂头向虞清嘉讨饶。虞清嘉本来也没只是提醒她不可得意忘形现在见银珠知道轻重又冷着了训了几句就打发她下去。
银珠知道虞清嘉的提醒是为她好她惊出一身冷汗悻悻地低着头出去了。她和虞清嘉都没有提起既然红鸾几人都被罚跪那替虞清雅背了黑锅的银瓶呢?
等银珠走后虞清嘉有些头疼地说:“她胜在实诚但是也太没心眼了。”
慕容檐难得赞同了虞清嘉的话。他眸光微动扫过整片庭院道:“只有两个婢女伺候你本就太少了现在还折了一个。应当给你多添置些人手。”
“我倒也想。”虞清嘉好笑地白了慕容檐一眼摇摇头道“可是伶俐的丫鬟百里挑一即便有也都是被当家主母调教好要留以大用的怎么能落到我这里?若是从外面买又哪能正好买到品性头脑都好的?”
慕容檐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不过这样的话又勾起虞清嘉许多思绪来她想起近况不明的白芷白芨以及远在昌平郡养伤的虞文竣幽幽叹气:“不知道父亲他们怎么样了都快两个月了不知道父亲伤养好了没有?伤情重不重?”
慕容檐很随意地接了一句:“不严重已经可以下地了。”
“啊?”虞清嘉回头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你怎么知道?”
慕容檐态度十分坦然:“不是你在问吗?”
虞清嘉明白过来无奈又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没和你说笑我是当真在担心父亲的伤势。”
虞清嘉看着窗外已然一片萧条的景象沉沉叹了口气:“离开青州的时候才是九月现在都已经入冬了。”
秋末冬初气候变化大西风成日呼呼吹着整片虞宅都笼罩在一片阴沉肃杀之中。
虞家阴云笼罩盖是因为虞老君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