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广结善缘

我得到一件珍宝:画家兼作家任光椿为我画了一幅达摩面壁图!

我懒于旅游,却请鲁彦周兄和刘忆慈兄带领去潜山和黄梅参拜了“四祖寺”和“东禅寺”:我从不向专业画师和画家索画要画,这幅“达摩面壁图”是破例请光椿画的。

我于宗教,自学而成才。读“可兰经”,读“新、旧约”,读“道德经”,也读“坛经”和“五灯会元”。说不出有什么体会。如果说得出,怕又非真谛了。这些经典,都给我心灵以充实。因为是中国人,尤其对禅宗有着更多的虔诚和敬意。

我到“东禅寺”时是秋天。蕲州虽被岭南人视作“北方”,其实地处江边,与江南景色相差无几。东禅寺建在黄梅群山之中一处峰顶,与山下气候垂直分布。九月中山巅之上草枯树黄,盘旋不已的鸦群从高空飞过,急于南归的雁行,更增加这地方的凄清萧索。我仿佛看到了慧能大师在踏着霜叶背柴,顶着皓月磋米的景象。

禅宗六祖慧能,罪臣之后,孤伶贫苦。靠打柴卖柴维持生活供养寡母。某次卖柴时偶遇有人诵“金刚经”,心有所动,打听得那人是从湖北东禅寺五祖弘忍大师处受到启蒙,立刻筹措到10两银子,安顿了母亲,赶往黄梅。可是一见弘忍大师,兜头被泼了一瓢冷水!

五祖问:“汝何方人?欲求何物?”

慧能说:“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远来礼师,唯求作佛,不求余物。”

五祖说:“汝是岭南人,又是葛獠(对岭南土著人的卑称),若为堪作佛?”

慧能答:“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葛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别?”

五祖不再多讲,把他打发到后院去劈柴,碓米。从此再不理他,说法传经也不叫他听。完全拿他当苦力。若是现在的青年精英,早骂骂咧咧地撂挑子不干了。慧能却不愠不怒,埋头劈柴碓米。整整过了8个多月,200多天,才有机会单独见到弘忍大师。大师悄悄问他:“吾思汝之见(解)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慧能说:“弟子亦知师意,不敢行至堂前……”原来大师是看到他有慧根,费了些心思对待的。

又过了些日子,就发生了弘忍要考察弟子们的悟性,选定接班人的事。弘忍大师向诸门人宣布,要他们“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现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但没招呼慧能,慧能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被召的门人中最有道行的是大弟子神秀,他是教导众人的教授师,有他在,还有别人的份儿?人们就都表示:“我等以后,依止神秀,何烦作偈!”神秀想:若不呈偈,没法得到大师理解,得不到衣钵;若呈了偈被老师认为不合格,却又彻底绝了希望。欲呈又止,进退两难,思想斗争好几天,才想出个主意。他看到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间,刷好白墙,准备请人画棱伽变相图。就把偈写在廊下墙上,却不署名。躲在一边看看,等大师读时,看他的反应如何。若大师首肯,就走出来承认是自己所作,若是不以为然,既不出来承认,也就不必再修行了。地是趁晚上没人,自己端着灯就写下了那四句名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五祖弘忍真有道行,读完此偈当场宣布不再在墙上画画,说:“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堕恶道……”却不提传法统的事。先稳住了神秀。但到半夜三更时分,他把神秀找来问道:“那偈是你作的吗……”神秀已知他白天的吩咐,马上承认是自己所作。大师这时才说:“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汝且去,一两日思维,更作一偈,将来我看。”

神秀满心懊丧,精神恍惚,神思不安,行坐不乐,一直没再出新偈来。可是他那首旧偈已被众人读过,并为传诵。有个小童诵唱着从碓房门外经过,被慧能听到,他跟童子打听这偈的来历,才知道大师有依偈选取接班人的举动。慧能来到廊下看那偈语,但他不识字。正好有位江州别驾张日用在看热闹,又请人家替他念了一遍。听后他对张日用说:“我也有一首偈,可我不会写,您替我写下来行不行?”张别驾瞥他一眼,轻视地说:“你也要作偈,这可有点新鲜?”慧能说:“欲学无上菩提,不可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别驾一听,这人还真有点意思。便说:“汝但为偈,吾为汝若书”。于是慧能张口诵道:

“菩提本无树,明竟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一个大老粗也要作偈,是新鲜事。就引来不少僧人围观,此偈一出,语惊僧众。引得大家议论嗟讶,这下惊动了弘忍大师。大师走来看过,先是沉默,随后冷笑一声说:“也未见性!”脱下鞋芒履迅速把它全抹掉。若是现代派的精英,碰到这情形要么火冒三丈,当场不服,要么拂袖而去,慧能却没为五祖的否定而懊恼。只是一言不发低头回到碓房,照旧碓米。

第二天弘忍大师悄悄走到了碓房。见慧能碓米,便问:“米碓好了吗?”慧能答:“米碓好很久了,只是还没过筛子。”

弘忍大师用拐杖敲了三下石碓,默默地转身而去。慧能会意,当晚三更悄悄来到了弘忍法师住房。法师用袈裟挡住窗门,轻声为慧能说了“金刚经。”急忙把衣钵传给他说:“衣钵传与你,但快点逃走吧,迟了必会有人害你”!说完就领着慧能连夜离开黄梅,一直把他送到九江。嘱咐他“书尽量往南跑,暂时不要露面。”果然,慧能刚跑到大庾岭,来抢衣钵的追兵就赶来了,为首的就是曾当过四品将军的武僧慧明!吓得慧能赶紧把衣钵放在石头上,躲到草丛中,幸巧慧明找出他后,经过一番交谈,有所领悟,放了他一马,这才逃出条穷命!从此隐居岭南15年。

慧能遭遇本身就打了个机锋:别母舍家,苦苦求法,成功与灾难相伴,得道之日即烦恼之时。福兮祸所伏。不成功遭人耻笑,鄙视:成功了就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

参得此理距禅宗法门不远矣!

我多年希望凭一达摩面壁之相在堂,作为人生一个提示,难逢知音。多谢任光椿兄成就了我的愿望。他深谙禅理,意在笔墨之外,美感与哲理溶于一体,善哉善哉。有道是山川虽异,日月同天,凡我佛子,广结善缘!

阿弥陀佛!

1994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