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半月已过。
初春时节的飘渺峰,随着山顶雨水密集的灌溉后,渐渐显出清脆的山貌来,野草也尤为茂盛。
苏云渺将手刚采好的草药放入篮中,便打算循着来时的路回去。
她对这山中的一草一木都太过熟悉,绿草掩盖路面走时也没有半点犹豫。
山中常年无外人,唯她自己,每日会在山谷中寻觅草药。
虽说寂寥山色看久终会乏味,可好在练就了明锐的感官,和极上乘的轻功。
苏云渺看着一旁杂乱的野草,叶片下垂的方向不明,明显是被人胡乱踩过的。
她神色微凝。
莫非是冬季蛰伏的野兽已经出没觅食?
身后传来细微的响动,阴冷的杀气自苏云渺转身后迎面袭来。
回旋的瞬间,“咻——”
一阵嗡响自耳边迅猛滑过。
放眼看去,不远处极不起眼的石子弹射入木三分,那树正是她先前站过的地方。
若不是闪躲及时,或许她已被中伤。
苏云渺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水眸平静却又不解,“容凛,你在做什么?”
对于容凛的出现,她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手。
他眸上还戴着白绸,半月施针,恢复了多少,不从得知。
不过,看他出手的速度,她的担心显的多余了。
只是,这人的敌意却还是一如既往。
“原来是苏姑娘……”容凛浅笑,嗓音温润,冷峻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容某并无他意,只是屋内待得烦闷,循着动静过来时,还以为……是山中野兽。”
他静站在满山的翠绿下,茂密的树叶遮住耀眼的光,淡淡的阴影落在那白绸之上,连那唇角的笑,都十分随和。
可苏云渺怎会不知他的心思。
容凛第一次醒来时,就对她动了杀心,如玉的面庞冷冽,杀气涌现。若不是身上的余毒未解,怕是当场就要出手。
忍了这么久,倒是难为他了。
“我对你并无恶意,毒解之后,你只管下山便是。”
容凛俊美的脸上,笑容无辜,“苏姑娘这是要赶我走?容某还未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怎能就此下山?”
斑驳的光落在男人冷白的侧脸上,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隐匿的讥诮。
苏云渺却并未接话,日出东方的阳光刺眼晃目,她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轻柔:“日出了,早些回去吧,别伤了眼睛。”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毕竟这人花了自己太多的心血。
两人一前一后,竹屋的距离并不近,苏云渺不知道他是如何走过来的。
但顾及容凛的眼睛,她的步子走得很慢,偶尔会停下来等他几步。
山中生机盎然,遇过丛林溪水转弯时,容凛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面色冷凝,浑身散发肃杀的气息,满是戒备。
双眼受到限制,容凛只能依稀辨别周遭变化。
这杀气太浓重……
是野兽锁定猎物的气息!
下一瞬,他猛地退后一步,侵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根本躲闪不及。
蓦然间,腰间缠上一道柔软的力道,轻柔淡雅的草木清香混着药味儿袭来……
身体腾空的刹那间,容凛察觉到极霸道的气势从脸侧闪过,自己的身体也在空中绕了几圈后,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极快,极稳。
思及此,他薄唇紧抿。
早在竹屋内,他就察觉到苏云渺的步法奇特,只是没想到,这位苏姑娘的轻功,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精湛几分。
林中细风吹过,单薄的玄衣舞动,连着脑后系得松散的白绸也悠然滑下。
四处静谧,双眼豁然,只鼻翼间的药香味儿流转。
容凛迷蒙中睁开双眼时,绿树遮掩的树荫下,光线虽柔和,眼中的涩然也让他微眯起双眸。
入目是一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怀里少女素衣白纱,长发却如同乌木黑亮,玉色发带半绾缠着身后,那张姝丽的小脸,颜色惊为天人。
让容凛不可否认的是,此刻他内心惊艳居多,却也是转瞬间,眸中又换了凛冽之色。
他收了心绪,转眸看向不远处气势剑拔弩张的白虎,它浑身雪白,瞳孔却是通红的。
“红眸吊睛白虎,这僻壤山中竟能遇到如此绝佳的入药奇材。”
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他惊喜!
苏云渺已然松了缠在男人腰间的手臂,有几分责怪的看向远处的白虎。
“浮微,他是我的病人。”
她转身说话,素色衣袂被风吹得四处飘散,玉色的发带不停的扫着容凛的心口。
那带子轻飘飘的,却让人有些不适。
容凛向来不喜人碰触,向后退了些距离。
而他看向白虎的眼神,有一股势在必得的狂热。
若是能得这白虎,内力便可一日千里,无人可敌。
白虎低吼着却是无声地,身形矫健在两人说话间只余虚影,眨眼的功夫已然不见。
容凛掩下眸底的晦色,试探道:“这白虎是苏姑娘圈养的爱宠?”
看方才那摸样,这白虎能通晓人性,想来与人接触颇多,而在山中偏僻,这人是也可想而知。
苏云渺侧眸,柔声解释道:“并非,浮微同你一样,是我在山中救下的,伤好之后便隐在山中。”
容凛听完只觉得可笑,唇角染上讥讽。
这等畜生也能同他相提并论。
不过,放虎归山也是愚蠢,不过是为将来,留下隐患。
“苏姑娘当真是至善仁心!”
苏云渺垂眸不语,蹲身将散落在地的药篮捡起,素色的长裙叠落在崎岖不平的地上。
容凛看了眼那篮中的草药,眸色微讶。
他精于百毒,各类药材更是烂熟于心。
山苍、山萸、熟地①,《神农百草经》皆列为上品。最为重要的是,它们的功效多为养血明目。
这应当都是为他的眼睛专门寻的。
苏云渺对他并无敌意,容凛或许今日才放下了些戒心。
少女轻功上乘,武功路数不明,又擅长医理解毒,若能为他所用,他日必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我们走吧。”
容凛默笑,难得乖顺地应了声:“好”
清晨那场意外,苏云渺已然不再担心容凛那双眼睛了。
她向来喜静,更很少与人攀谈。
午后的烈阳下撑了把靛青色的油纸伞,一个人在院子里翻动晾晒的药材。
日头亮得刺眼,少女一身如玉的轻纱,气质清冷却又透着柔和,犹如落世的仙子,晃得光色都柔和了些。
容凛抿了口温茶,苦涩的菊香在唇齿间漾开,他淡淡的收回了视线,打量起屋内的陈设来。
竹屋十分简陋,风雨雕琢痕迹斑驳,看出已经有些年头。
虽仅一室两间,可竹木间挨着,墙体少说也有十寸宽。
此等精密的建造手法,他可不信只苏云渺一人能建出。
更何况回廊处还有间密不透风的房间,应当是药炉。
容凛摩挲掌中的杯盏,狭长的凤眸微眯,笑意盎然。
他对苏云渺的兴趣,远不及那间药炉。
……
傍晚时,苏云渺拎着熬好的药进来时,容凛依旧坐在那把陈旧的木椅上。
少了白绸覆眼的淡漠阴郁,男人举止间透着从容慵懒。
才半日不到的功夫,他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完全没有失明时的阴郁冷沉。
苏云渺将药放下,柔声道:“你的眼伤修养数日便可痊愈,早晚时光线较弱,可以出去走走,不消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她习惯性地将药碗放在男人手边,又迟钝地发觉,他如今已看得见。
知道他不喜人靠得太近,她便要走。
容凛将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口感在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他清声道:“容某伤还未好全,苏姑娘这么着急赶我?”
颇具压迫的眼神落在苏云渺肩上,男人那双黑眸却满是笑意。
她驻足,话音带着几分轻柔的飘渺感:“你本就不属于这里。山中一切与你见过的繁华相比,只余无趣和乏味。我不留你,待你身体康健,便可自行下山。”
“苏姑娘此言差矣!”容凛立身站了起来,走近时俯身与她对望。
苏云渺凝视男人靠得极近的眼眸,闻到他身上浓郁而又熟悉的药香,可在鼻翼间挥散不去的,是男人身上那股清冷又危险的气息。
纵使那俊美如玉的面庞笑得再柔,也能看出那隐匿的敌意。
她探过容凛的脉,知道他内力极深,伤重时她尚可一战,如今自己同他交手,并无胜算。
浓密的眼睫颤若蝶翼,苏云渺那双眸子却是静的,四目相对,她问道:“如何?”
容凛俯身凑近,不急不缓的音色低沉魅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他自然不是留恋这荒野之地,只是宫中局势动荡,容绥想要的皇位也唾手可得。
可他又怎会不知,坐上帝王的宝座,根本就不是容绥的最终目的!
他重伤坠落山崖,尸骨未见,怕是心中也不会安然。
如今就等着,看是容绥的人和他的人,谁先找到这里。
在人找上来之前,他还真不想离开。
“话说这永州鼠疫,天降横灾,不过短短数日,便死了百余人啊!百姓叫苦不迭,正值朝廷官员束手无策之时,人群中却突然涌出一位青衫少年!”
“砰!”
醒木拍桌之际,茶楼里一众听客都屏住了呼吸,又听见说书先生摸着胡须继续道:
“少年玉面浓眉,年纪才过弱冠,行得一手流水的医术针法,不过三日,竟治住了这鼠疫!”
听到故事有所回转,听客喝了口凉茶,纷纷感慨道。
“救世菩萨啊!”
“真是年轻有为!”
说书先生却摇了摇头。
众人见状就知故事还有回转,便又放下杯盏,细听分说。
“郎君不知姓名,百姓尊其为玉面医仙,坊间传闻医仙囊有一宝,得此宝物可晓王朝衰盛,通人间阴阳,更有江湖传言——得此物者,得——天——下!”
不等众人回神问起这是何等宝物,醒木已拍。
说书先生眯眼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茶肆二楼。
半掩的窗户随一道掌风关紧,三名黑衣男子围坐桌旁,颇暗的光落在几人身上,桌上的麒麟面具泛着冷戾的幽光。
“此事,你怎么看?”
“永州突生的鼠疫肆虐,染疫者死了何止百余人,朝廷束手无策时,确实有这么一人治住了这鼠疫。”
只是宝物一说……
“既是有言有据,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暗枢、暗衡你们二人立去永州走一趟,查明医仙之事,其余人明早同我一齐上山……”
“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①药材疗效,参考百度百科,未考究,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