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划清界限

“嗵!嗵嗵嗵嗵……”

清晨,六曲山上尚是白雾袅袅的时候,战鼓声突然急骤地响起。

东大营里,徐海生正在喝粥,立即一摞粥碗,急急披挂起来,提起那口六十四斤的长柄大砍刀,脚步腾腾地冲出大帐。

徐公公刚出大帐,就见木翼、木恩和木华离等将领也匆匆跑来,其中木华离还在一边跑一边套着甲胄,头盔戴得歪歪斜斜的。

徐海生沉声道:“何事击鼓?”

亲军小校抱拳高声禀道:“公公,山上有异动,方才一阵喊杀声鼓噪,雾气中隐隐有人马出没。”

徐海生冷笑一声,道:“他们受困于山上,没有吃的,这是按捺不住,要决死一战了!传令,全军不得出战,死守战壤,且耗去他三四成的兵力,我看他能撑多久。”

“诺!”

小校匆匆跑出去传讯,徐海生把大刀向旁边一抛,三个小校急忙抢上来,伸出双臂,将那大刀接住。

徐海生道:“几位将军,随我箭楼上一探究竟。”

几人便随徐公公向箭楼上走,徐公公一边走一边对因为披甲系绦落在了后边的木华离道:“你不必上来了,骑你的风神,去山上探望究竟!”

“末将遵命!”

木华离答应一声,转身就跑,又开始匆匆地脱盔甲。

那些飞龙是不能在草原上久耽的,它们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久了脾气暴躁,难免伤人。而且杨瀚也没有那么多肉食天天去塞它们的肚子。

但木恩养的这头飞龙却不同,野生飞龙接受不了复杂的指令,想命令它们自去山中觅食,到了时间再回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木恩这头“风神”却可以办到。

所以,现在军中只有这一头飞行猛兽,正合用来侦察敌情。

西大营中,听得战鼓声,徐不二也匆匆披挂了起来,赶到阵前。

“方才便有喊杀声起,为何秦人还不冲阵?”

徐不二观望一阵,蹙眉疑惑道。

身边几名将校也是满腹疑惑,徐不二思量了一下,道:“全神戒备,提防有诈!”

下边大声应是,一时东大营西大营俱都进入备战状态,箭矢一壶壶立在地上,弓上弦、刀出鞘,全神贯注。

大概又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有人“当!当当!”地敲着梆子从山上下来。

他们特意选了个雾气散尽的地方,因此可以看出,来人只有三个。头前一人敲着梆子,后边一人用力挥舞着靳无敌的大旗,但你若仔细看,会发现那个靳字是倒挂在旗杆上的。

徐不二一见,便沉声下令:“不要放箭,让他们过来!”

另一边徐公公也发现有异,连忙大声下令不得轻举妄动。

木恩在一旁捏着下巴沉吟道:“靳无敌这举动,他是要降了?”

会么?

徐公公当然也希望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素闻靳无敌桀骜,他会低下骄傲的头颅?徐公公有些不敢确定。

在一箭之地处,那三人停了下来,敲梆子的人也不敲了,把梆子往腰间一插,双手拢成喇叭,放声大呼道:“下边是哪位将军领兵,我们左贤王靳尚靳大人,亲自前来,与贵军谈判,还请放行!”

此时瀚军阵前一片寂静,将他们的喊话都听在耳中。徐不二一甩披风,就奔了徐公公的营盘。

很快,瀚军阵前站出五条大汉,挺胸腆肚,异口同声地道:“请靳尚入营!”

徐公公营前让开一条道路,木板搭在了深深的战壕上面,走到战壕前,靳尚摆了摆手,示意两个随从只管在壕外等候,不必跟来,便摘下佩刀交给一个随从,独自走上木板。

他此时未着甲胄,身上未佩兵刃,只在右手提了一个染血的包袱,走在木板上时,粘稠的血液滴下来,落地壕底倒立的尖利木桩上,染成一线殷红。

中军大帐前,两列刀斧手森然而立,形成仄长的一道人形通道。

靳尚倒是不惧,站在通道前往尽头看了一眼,便大步走向前去,过了刀斧阵,立时有几名校尉上前,其中一人沉声喝道:“站住!你那手中,提的什么?”

靳尚沉声道:“靳无敌的人头在此!”

那几名校尉唬了一跳,再看向他手中时,已是脸上变色。

旁边将校中,就有一些是徐公公一路游荡草原招募的勇士,作为草原健儿,他们比别人更熟知靳无敌的大名。

纵然靠近东海的秦人不太顺服靳无敌,对于靳无敌草原之王的称誉,却是信服的。如今,草原上永不落地的雄鹰,万千骏马的首领,就……只在这小小一个包袱之中?

徐海生听得真切,沉声道:“请他近前来!”

几名校尉听了,不再阻拦,便往左右一分,让开了道路。

靳尚走到徐海生面前,不由得也是暗赞一声。

旁边的徐不二,直接被他忽略了。

草原男儿,大多人高马大,可靳尚没想到这位发话的将军居然比他还要高大魁梧,瞧来气势十分地骇人,尤其是一身链子甲,看起来雄壮如山。

只可惜此人颌下无须,不然,蓄起一颌美须来,必然更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靳尚道:“不知足下是?”

徐公公道:“咱家是大王驾前内侍,你叫我徐公公便是了。”

靳尚先还不知道这个驾前内侍是什么官,听到公公两字,方才大喜,这是真正的御前近人啊。

他个人的前程、整个草原诸部的前程,全都系于杨瀚一言,此人乃杨瀚身边之人,若能结识他,那对靳尚自然有莫大好处。

想到此处,靳尚立即单膝跪倒,毕恭毕敬地道:“罪人靳无敌,冒犯大王天威,擅自称帝,不敬王道。罪人靳尚,畏惧天威,是以勾连同道,诛杀靳无敌,向大王请罪。今有靳无敌人头在此,请公公验看!”

靳尚将包袱解开,一具怒目虬须、狰狞如生的头颇赫然露了出来。似乎,临死时他正嗔目痛骂,所以嘴巴也是张开的,其形其状,虽只一个头颅,看来也极是骇人。

徐海生当然是不怕的,他低头看了看那具头颅,沉声道:“庞格尔烈你来辨认一下!”

这庞格尔烈东海畔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之子,曾随父向靳无敌纳贡,见过他,此时正是徐海生的亲兵。

一听公公召唤,庞格尔烈赶紧跑过来,仔细辨认一番,有些惧意地退了一步,向徐海生垂首道:“公公,此人,正是靳无敌!”

徐海生听到这里,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哈哈大笑地上前扶起靳尚,道:“好!你很好,咱家这就飞马捷报,奏与大王。你能及时悔悟,为国除奸,大王赏罚分明,必有安排的,放心!放心!”

……

一早,胡凡希虽然还有低烧,精神已经大好了,连着几日病怏怏的也吃不下东西,这时胃口大开,正长身体的年纪,吃的可不少。

其实她昨儿夜里有精神与娘亲聊天,就已经好得多了。

胡可儿看着女儿渐愈,心中也自欢喜,母女俩正有说有笑,突然外边一阵哭闹声起。

胡可儿黛眉一蹙,扬眸向外看去,喝道:“大清早儿的,何人吵闹?”

障子门“呼啦”一下就被拉开了,一个二旬上下的美妇人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胖墩儿满脸泪痕地冲进来,一见胡可儿便哭泣道:“妹妹来向姐姐讨个公道,姐姐,你可要为妹妹做主啊!”

胡可儿一见来人,黛眉皱得更紧了,不悦地道:“你要讨什么公道?谁人难为你了?”

那美妇人嚷道:“还有何人?可不就是府上这些势利小人!姐姐啊,妹妹和钟儿……”

那美妇人语速极快,噼呖啪啦地便控诉起来,她口才也好,挟枪带棒、含沙射影的,连胡可儿也损了一番。只是说的含蓄,你真要挑她毛病,她大可说你只是多心。

胡可儿听得暗暗冷笑,也不言语。

原来,这美妇人姓崔,名鹂,是洪林的侧室之一。洪林除了正妻胡氏,还有五房侧室,后来称帝后,又纳了妃嫔约三十余人充斥后宫。

这些妻妾中,洪林最宠的倒也不是眼前这个美妇人,而是去年新纳的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女。

不过,洪林如今只有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才一岁,一岁那个是称帝前后新纳的侧室,五岁那个就是这个妇人崔鹂所生。

因是长子,所以这崔鹂倒也受宠。

洪林死于大雍城下,大泽这边仓惶推立新王,便是这崔鹂之子。

母凭子贵,这崔鹂便一跃而起,地位仅次于胡可儿半筹,而且由于她的亲生儿子是皇帝,实际上的权威,甚至还在胡可儿这个正牌太后之上。

若不是胡家乃大风部落中势力近次于洪家,娘家的势力太大,她早登鼻子上脸,踩到胡可儿头上去了。

赵恒称帝后,虽然对洪、胡两家严密监视,施行软禁,可是为了避免贻人口实,也是为了安抚大风部落,在诸般待遇上,自然是一切如旧,尤其是对这前朝小皇帝。

可如今自然不同了,洪家尤其忌惮瀚王,毕竟当初称帝造反的是他们家的人。再加上胡可儿被封为太守,他们也要靠胡可儿庇护,没人敢挑三拣四。

可这崔鹂待遇一差,心理就不平衡了,偏生她又认不清形势,今儿借题发作,便闹到这儿来了。

胡可儿倒没特意难为过她,但是自然也不会对她母子特别的关照。家中形势变化如此,那些做下人的哪有不看人下菜碟的,胡可儿也相信,那些下人对这崔鹂母子,必然不如以前恭敬,待遇上怕也有意无意地差了许多。

只是,那就由得她来嚣张?自已现在看着风光,可危机感何曾消失过?

伴君如伴虎啊!

她现在都不清楚,杨瀚的慷慨大方究系出于真心,还是迫于形势,急于安抚大泽,对她施的缓兵之计。

她一直担心来日形势稳定之后,杨瀚依然要不动声色地铲除他们洪、胡两家。

偏生这无脑的妇人,居然还为了她那房里少给了二斤牛肉、少拨了一捆蜡烛,少差了两个佣人就在这里撒泼!

胡可儿哪能给她好脸色,听她哭闹着,胡可儿仍是淡定地吃着早餐,等她哭闹完了,胡可儿也吃罢了早餐,便把筷子轻轻一搁,冷冷地道:“你觉得,今日待遇不如往昔了?你该庆幸,如今还有这样太平安乐的生活!”

崔鹂一呆,错愕地看向胡可儿。

胡可儿道:“你当我家,还是当初局面?刀,就悬在我们头上,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来呢!我在这里,殚精竭虑,效忠瀚王,只为挪走悬在咱们头上的那口刀,你还为了一些吃用在这里吵闹,真不知一个死字怎么写!”

崔鹂打了个哆嗦,胡可儿这句话声量不高,可威仪自现,她忽然之间就像被戳破了的鱼膘子,瘪了。

胡可儿用森然的眼神向她一扫,冷冷地道:“回去!安分守己,莫再惹事!”

旁边的下人此时看向崔鹂,神色都有些不善。

崔鹂心中生怯,嗫嚅了两下,终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把手撒在儿子身上,用力攥紧了儿子的手腕,也不管他呼痛,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崔鹂走到门前,心中终是不甘如此示弱,忽然回过身,硬着声音道:“前日,我娘传来口讯儿,说道身体有些不适。妹妹想回娘家看看。”

洪林后期所纳妾室唯重美色,早期所娶的几个侧室倒是更注意对维护自已权威的好处,所以几个妾室也都是小有势力的家族。

胡可儿正在喝茶嗽口,闻言眼皮都不撩,只是淡淡地道:“去吧,记得回了娘家,仍须安分守己。若是惹出事来,我也保不了你,我也……不会保你!”

崔鹂咬了咬牙,带着一腔恨意,转身扬长而去。

院中垂手侍候的几人中,有一个青衣长脸的,悄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崔鹂拖着哇哇呼痛的儿子愤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暗忖道:“看这样子,说不定崔家可为陛下所用,这个消息,我得尽快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