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北川是北方城市，春秋短暂，冬夏较长。往年立冬前后，都已经迎来初雪了。但今年天气一直处于灰蒙蒙之中。每天都像有雪要来，又无事发生。
直到小雪那天，在上第一节晚自习时，许星苒往外瞟了一眼。
窗外云层一层厚过一层，夜空比平日都要暗，寒风呼啸，细碎的雪末飘飘扬扬。
真的下雪了。
她作为一个北方孩子，虽然对雪司空见惯，但对初雪充满期待。
这像是一年一次的约定，跟节日一样。
她顺手拍了一下后面的桌子，一脸开心的指了指窗外。雪粒不规则的乱舞，在昏黄的路灯下，才能看到它的飘向。
少年懒散的伸了伸腰，手托着脸转向窗外。少年侧脸起伏有致，线条优越流畅，懒声道，“头皮屑一样。”
“你有没有觉得头有一点痒？”
许星苒：“……”
头痒是你该洗头了！
我就多余跟你分享。
经过多天的相处，她发现她后桌是个挺“两面”的人。
一张深刻英隽的脸，连说话的声线都是偏冷调。若是不接触，一眼便会有个内敛而高冷的男神印象。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这个人嘴欠又腹黑。
这张脸，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了。
她看着窗外，把准备好的初雪愿望在心中默念：
希望今年爸爸工作顺利，回家过年；
期末考个好成绩；
期末作文是议论文。
她是有点玄学信仰的。
遇到美好的事物会许愿。
会每月转发好运日志。
更会在过隧道前憋一口气，来确认愿望实现的可能性。
周云起翻过一页书后，挪出眼神，看了眼前面的女孩。
女孩忽闪了几下眼皮，将眼睛阖上的同时还留一条小缝。虔诚了两秒钟，快速的睁开了眼睛。
——像是怕被别人看到。
夜空深沉。玻璃上的女孩倒影清晰而明亮。
女孩五官极为标致，轮廓柔和，极浅极薄的双眼皮，眼睛大而明亮，笑起来时卧蚕明显，眼下有一个浅窝，皮肤白净透亮，像是笼着一层朦胧的光。
周云起放下书，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脸往前凑了凑，突然道，“你是不是刚许了愿？”
许星苒眼睛倏地的瞪圆，微微偏离了他，立马否认，“…哪有？我又不是没见过雪，至于吗？”
她刚才那么迅速许愿了，还是被他看到了吗？
周云起看着她的表情，明显是至于的。
周云起认真道，“可我会许愿。我还以为有人会跟我一样呢。”
“那你…你可真够矫情的。”许星苒虽这么说，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有些不信。
“你想不想听？”
许星苒看着他，有点不想。“……你说吧。”
周云起神情正经，长睫毛微含，眼睛深邃，跟她说道，“我第一个愿望是长高。”
许星苒怀疑的看着他，觉得他是瞎扯的，但还是说道，“你17岁就已经188了，不需要长了。”
周云起没有回应她的话，依旧是正经的表情，“第二个愿望是……”
深邃的眸子转而看向她，唇角勾起，忍不住的笑道，“刚才我前桌许的愿望都实现。”
“你……”许星苒声音不由得漏了出来。班里有同学看向她这边。
许星苒闭嘴，生气的转回头。
周云起果然是看到她许愿后、
嘲笑她。
感谢我已经许完愿了吧，不然我肯定先许你头秃没毛。
——
雪花很细碎，经过一晚上的积累，地面薄薄一层白雪，绿化带的常青树裹着一层银霜。寒风已停，天地间安宁而平静。
周云起最近挺忙的，除了大学冬令营的申请，还要准备数学竞赛。今天晚上第一节课间就被数学老师叫走了，直到放学铃声响过后，都没回来。
放学后，应悦和孟佳意来找她过“初雪”，三个人一起往小卖部走去。
校园道路上，薄雪被踩的一片泥泞，只有路两旁才有整洁干净的雪。
应悦从路旁边抓了一把雪，缺德的将手伸进了许星苒的脖子里。
“啊——”许星苒被凉的一声尖叫。雪与温热的皮肤相碰，融化成水珠顺着她后背流下去。“应悦！你给我过来。”
“缺德鬼。”孟佳意说道，“今天晚自习时，她也往我脖子里放过。一个雪球都从我毛衣里掉了出来。”
也太缺德了。
但应·缺德鬼·悦没嚣张多久，一头扎到了旁边一男生身上。
应悦看着眼前的男生，面色慢慢变得不好。
许久没见的许家林看着应悦，“下雪天，你乱跑什么？”
“我乐意。”应悦扭头就往超市里走。
许星苒和孟佳意相视一眼，没想到俩人还在别扭。
——
她们跟在后面走进小卖部。
小卖部面积不算大，但承载了整个北川二中学生周一到周五的零食和生活用品。每次晚自习放学后，小卖部里里外外都是“泛滥成灾”的学生们。
她们边在里面挤，边选零食。
等排队付钱的时候，应悦拿着三袋雪糕过来。“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跟在旁边的许家林有点无奈，与她们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孟佳意赶紧躲开，“冻傻了吧，你不怕得肠胃炎啊。”
“初雪吃雪糕，才是真正的勇士。这代表我们将以一种傲雪凌霜的姿态过完今年剩下几个月。老板压箱底的，再就没有了。”
孟佳意抵死不吃，“不要，拿开。”
但许星苒还是有点心动的，她口嫌体正直的接过一根。
应悦的确是勇士，她打开后，便是一口，整个人灵魂冲天。“我艸啊，许星苒。”
许星苒：“……”
许家林看着应悦手里的雪糕，抽了过去。也打开吃了一口。
应悦冷言冷语道，“我又没有给你买！”
“是我帮你翻出来的。”
应悦：“我让你翻了？”
许家林：“我乐意犯贱。”
说着，两个人跟小学生一样，打起嘴仗来。
许星苒懒得听他们吵架，到一旁边排队边打开雪糕包装袋。但她没那么激进，只是浅浅的舔了一口。
冬天让雪糕的寒意放大百倍。
她觉得这跟夏天吃的雪糕不是一个温度。
她后悔了。
她想扔了。
“好吃吗？”
人群拥挤，周云起从门口走进来，五官轮廓由暗转为明晰，停在她不远处。
身边有女生转头看向他。借着初雪的悸动，多了些肆无忌惮和明晃晃。
超市的人太吵了，许星苒并没有听到周云起的声音，但凭他一张一合的嘴型，也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又小尝了口，逞强道，“还、可以啊。”
接着，便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脖子。
周云起自然的走到她面前，“拿来，我给你扔了。”
“这是我朋友花钱买的。”
虽然这朋友没必要再要了。
奚遇拎了两包零食和泡面过来排队，看到她手里的雪糕，竖起了拇指，“这么冷的天吃冰棍。牛逼啊星苒同学，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许星苒自觉认为奚遇这种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都能跟张怀生斗一斗的勇士想试试，问，“你要吃吗？”
奚遇一副‘你看我像傻子吗’的表情。“说了你可能不信，我还保持着正常人应该有的清醒和理智。就敬谢不敏了。”
许星苒：“……”
真傻子都不吃。
这会，是真的想扔了。
周云起再次将手伸到她面前。
许星苒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有点丢脸。
周云起没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是想再吃一口？”
“不吃了……”她把雪糕往里面抖了抖，想先封住袋口，再扔进垃圾桶。
今晚来小卖部买吃的人异常多，都放学好一会儿了，又涌进一些学生。店内拥挤异常，周边的人往他们这边压。
而她的两个冤种朋友，随着挤来挤去的人群，依旧在拌嘴。
许星苒忍不住说道，“你们俩要吵出去吵。别……”
话还没说完，她便随着挤动的人群，往前扑去。
周云起顺势捞住了她，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手扶住了腰。
许星苒再次闻到了清冽的气息，混着寒冽的冬意，她满怀的扑倒了对方身上。只隔着冬天的衣物，离得很近。
她的鼻子撞上了板硬的胸膛，明明周边很吵，她却听到了对方轻微的喘息声。
应悦看到她倒了，便边责怪许家林边往外面挤。而这次拥挤，让她一站起，又再次抱住了周云起。
“……”
她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应悦按进雪里。
她发誓。
周云起是她唯一一个支点，她已经顾不上害羞了，单手揽着周云起的腰。拥挤中，她被一双大手半抱着带出了人群。
终于有所缓息，许星苒慌忙的从抱着的姿势起身。
不待她脸上充满绯色，她便看到周云起毛衣上有大块的雪糕痕迹。
“……雪糕弄你身上了。”
她手疾眼快的扯起周云起胸前的毛衣。
但周云起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慢半拍。看她拉起了毛衣，声音冰冷道，“你放手。”
许星苒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但是没有立即放开。抬眼看他，愧疚的小声道，“……贴到皮肤上会很凉的。”
周云起楞了片刻，声音轻了些，“我自己来。”
周围人太多，不好整理，两人走出小卖部。
许星苒沉默，现在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无济于事。
黑色毛衣上浸湿一大片，她能做的只是扯出纸巾帮他擦拭。
她怎么老做这种事啊？
沉默中，她脑门被弹了一下。“盯着我胸口干嘛呢？”
谁盯你……
声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静后，许星苒才小声开口，“真的对不起。”
周云起将扯起的毛衣放下，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干洗一下不就行了。”
许星苒小声说道，“你现在冷吗？”
周云起轻咳一声，拉起棉服的拉链，淡声道，“没你吃进脑子里的雪糕冷。”
雪虽然停了，但天气明显很不好。天空依旧黑压压，风一阵一阵的。刮的她头发乱飞。
周云起整理好衣服后，依旧双手插兜的看着她，之前神情冷淡像是幻觉。
“你还买东西吗？”
许星苒摇了摇头，“回宿舍吧，你赶紧回去换衣服。”
许星苒拿起桌面上的雪糕袋，负气的将雪糕扔进垃圾桶里。
她想着让周云起快点回宿舍换衣服的原因，脚下自动带上了速度。
而周云起这之后似乎不在状态，跟着她的速度，一言不发。
校园路灯昏黄相接，映着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两人之间实在过于沉默，许星苒问他，“你感冒好的怎么样了？”
周云像在想什么事，被许星苒一问，才反应过来。与她对视后，又偏开了眼睛。“好了。”
接着补充说，“你不是知道么。”
他心跳很快，只觉得鼻间有股好闻的花香洗衣皂味，还有颈间散出的温香，浅淡又灼人。
口袋里的手指有点僵，女孩子的腰肢也太纤细了。
他一只手便能握住……
——
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宿舍楼院门前。
许星苒抠着手，带着歉意的说道，“你快回去换衣服吧。”
听闻，周云起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到她面前，声音微哑，“伸手。”
许星苒下意识的将手伸了出去。
周云起往她手里放了两个冰冰凉凉的小东西——
两颗塑料管折起来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