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后院里传来几声鸡鸣,下人们陆续起了身,几个洒扫婢女在偌大的府邸中来来往往。
宣懿揣着手疾步而行,生怕被哪个眼尖的认了出来。
片刻后寻了个车夫回到顾府,刚下了马车,只见里边一抹招摇的身影朝她提步扭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
顾府里穿得如此花枝招展的人还能有几个?
裴氏手里攥着个金丝绣帕,扫了眼宣懿身后的马车,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一改往日的目中无人,竟还行了个福礼。
亲热道:“嫂嫂,今日这么早是去做什么了。”
宣懿只觉得后背打了个寒战,这裴氏眼里向来揉不得自己这粒沙,人哪有忽然转了性的?
忽地脑中闪过昨日顾绛桓从钟秀院带回来的婢女,莫不是来找茬的。
“昨日听颐安堂的人说医馆少了药材,便早起采买了些送去。”她找了个幌子,面上还是同往日一般温和乖驯。
“那些事吩咐下人便是了,嫂嫂日后在府里金尊玉贵的还劳碌个甚?明日就到元宵了,我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本想邀你一同品茗却听说你早出了门。”
她说着,伸手挽上宣懿的手臂,两人并肩站在府门前,打眼看着好似亲密无间的姐妹。
“弟妇客气了。”
这态度转得太快,宣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踱了一步,僵硬地抽回了手,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嫂嫂可否赏个脸去钟秀院里喝杯茶,我有好些话同你说呢。”裴氏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也没发作,面上还是笑吟吟。
还没等宣懿答话,府里边传来云歆的声音,她匆匆跑来大声唤了一声:“小姐!”
见小姐和裴氏站在一起,她的目光没好气地掠过裴氏,行了个礼便扭头关切宣懿道:“小姐今日去哪儿了!一大清早起来你和侯爷都不见了,可把我吓一跳。”
他也不见了?
宣懿顿时有些惊讶,今日休沐他也不必上朝,天未亮时看偏房里分明还没有光亮。
“嫂嫂,咱们边走边说。”不等宣懿答应,裴氏又再次挽上了她的臂弯,半扯着她往钟秀院的方向行去。
身后的云歆更是瞠目结舌,这裴氏什么时候跟小姐关系这么要好了?
裴氏转过头对身后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婢女纷纷退去,又对云歆好声好气道:“云歆姑娘,我与你家小姐还有话要说,你先下去吧。”
云歆犹豫一瞬,还是应声退下。
两人就这么挽臂走着,裴氏的声调也比平时和缓许多,半晌磨磨蹭蹭地开了口:“嫂嫂,往日里我对你多有不恭敬之处,想向你赔个不是,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宣懿心下纳罕,裴氏竟不是来寻自己错处,倒是来赔礼道歉的。
“弟妇这是哪里的话,何来不恭敬一说。”她拿不定裴氏究竟闹得哪出,眸光微侧了侧,看见裴氏面上有些欲言又止。
“就是吧……还望嫂嫂闲暇时能多在婿伯那边替我们家那位在官家那边美言几句,如今婿伯回府还封了侯,顾家门楣也光彩了,都是一家人也莫生疏了。”她含笑说着,心底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见宣懿不接她的话,接着又自顾自说道:“朝堂的时局正是不稳哩,我见婿伯如今压力大得很,我家官人也不求做什么高官了,若能讨个闲散些的一官半职也是安稳。”
听到她这话提到顾绛桓,宣懿眉心微动,脚上的步子顿了下,问道:“时局有何不妥。”
从前她久居深闺,朝堂之事于她而言遥不可及,便也很少过问。直到顾绛桓回来后才稍加留意了些,但也只见他常常深入浅出,个中原由她无从得知。
见宣懿满脸的茫然,裴氏止了脚步,微微俯下身子,拿手掩住嘴,低声说道:“据我家元卿说,官家身子不好怕是……快不行了,朝中太子年幼,现如今把持着实权的是那晏亲王伯禄,昨儿听说他在外征战近日就快班师回朝,城里传的沸沸扬扬,你竟不知。都说怕是等官家过了身他便会坐上摄政王的位置哩。”
宣懿从前虽极少关注这些事情,但这晏亲王倒是实打实听说过的。
他近几年领军替圣上打过不少胜仗也称得上功绩赫赫,性情倨傲却不愚昧,虽为军中之人却又不似寻常武将般粗枝大叶。
南疆百姓背地里却都道他不仅工于心计还是个不择手段之人,这都源于一件连她都有所耳闻的事。
她还是前两年听祝怀提起过,此事实是令人哗然。
如今的北疆不似南疆一国而统,近百年来一直维系着六国并存的局面,虽是各国自主为政但内部却安定团结,彼此多以氏族姻亲为纽带互相桎梏。而北疆为首的,也是占地最大的国家便是赤方国,由北宫氏一族牢牢把控着政权。
大约在四五年前,晏亲王还不似现在这般大权在握,只是个闲散亲王。彼时南北接壤之处的井安城,因北疆的邹冥一国寻衅滋事两境爆发了场战争,当时新婚燕尔的晏亲王伯禄恰好与夫人贺兰氏栖于井安城游玩。
突发战乱,他身为亲王自是临危受命上了前线领军迎战。
突发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七日,交境之处流血漂橹,浮尸千里。晏亲王本就骁勇善战又擅于行军布阵,虽兵力不及邹冥国却仍处于上风。
眼见着大战将捷,不曾想与邹冥毗邻的赤方国派了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将领带兵前来驰援,伯禄生性自傲因轻敌落败。
井安城一时沦陷,他自己包括部下和夫人贺兰氏都被俘虏。未曾想这赤方国平了乱后却撤了两国兵力,井安城也保了下来。
这晏亲王竟是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后来却再没见过那贺兰氏。百姓们私底下相传皆是因那贺兰氏貌美,伯禄将她赠予了北疆那将领才得以保住性命。
人们着实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此种卖妻求生的男人,不是不择手段是什么?
他因保住了井安城百姓的性命还得了不少封赏,短短几年内便在朝堂平步青云,不是工于心计又是什么?
想到这儿,宣懿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朝堂上尔虞我诈,他淌在这浑水中也着实不易。
忽地止了脚步,想起刚才云歆说他也早早起了身却无人察觉,心下不安得很,忙问裴氏:“弟妇,你可知绛桓现下在何处。”
“不久前倒是见着婿伯去了长栖院里,此刻应当还在。”裴氏老实答道。
长栖院,是顾绛云住的院子,想是去探望体弱多病的妹妹了。
“我想起今日还有事要同绛桓商议,怕误了事儿,恐怕不能陪弟妇品茗了。”说罢,她挣开裴氏挎着她的手臂,立马转身调头走去。
她飞也似地走着,裴氏也不是真心留她喝茶说话,不过是昨日被大房那位侯爷拿捏了才低了次头,便只在身后遥遥喊了句:“还请嫂嫂记得我说的事儿啊。”
半刻后,宣懿快步迈入长栖院。
穿过抄手长廊,绿树掩映下,远远见到有两个人影立在屋前小院中,正是顾家兄妹俩。
她脚下的步子缓了下来,侧着眸子透过绿意的间隙望去。
见远处的男人正站在轮椅后把扶着,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不似平时般严肃淡漠,薄唇微启正同绛云说着些什么,清俊的面容在丝缕阳光下焕出润玉般的温泽,她一瞬只觉似曾相识,可在他脸上却又分明不曾有过这种神色。
察觉到长廊荫处似有风拂过,草木微动,他眸色倏然转为警觉,朝着遮蔽长廊的绿茵后喝问道:“谁。”
宣懿被吓了一跳,忙跨步走了出去。见到是她,他微微一怔,松开了轮椅的扶手,两手掩进长袍侧身凝视着她。嘴角原本的笑意随着低低的话语消散开,“你怎么来了。”
顾绛云虽然知道两人没有圆房的消息,但也没想到兄嫂二人见面看起来如此生疏,见气氛有些凝滞,她主动开口接了这话:“阿嫂应当是来看看我。”
宣懿点点头,朝两人走了过去。她刚凑近,顾绛桓便悄然挪开了步子,细微的动作无不表现着对她的避之不及。
她昨日一夜未眠,早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却不知为何觉得心跳得很快,很难受,腹腔里也翻涌不止,几近想吐。她不由得拧起了两条秀眉。
“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先走了。”他垂眸对顾绛云说完便要离去。目光抬起时看似无意地略过宣懿蹙起的眉心,微滞一瞬,但还是头也没回地经过她朝院外走去。
宣懿在后边扶着绛云的轮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将那上涌到胸腔的痛苦压了下去。
绛云坐在轮椅上并没有发现她此刻难看的脸色,望着哥哥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替她怅然,“阿嫂,哥哥走了十年如今才回家来没多久,可能是还不够熟络才这般,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她听别人说,又听自己说,说了无数遍,却都在昨日夜里被击了个粉碎。
她轻叹口气,转开了这个话题,“无妨,你与祝怀近日可曾见过面。”
这话恰是问到顾绛云的伤心处了,自从前些日子祝家送了那些礼来顾府,她便整日里郁郁寡欢,本就不好的身子每况愈下。
她轻摇了摇头,风轻掠过她的双髻,她不自觉地拢紧披在肩上的衣袍,原本她也生得一副好颜色,只是多年来病痛和闲言碎语消磨着她。
半晌,她淡淡回道:“或许日后都不会再见了。”言罢,眸底的光暗了下去。
宣懿脑海里忽地又蹦出那个仿佛有些离谱的念头,或许可以让宫北舟推波助澜促成这门亲事呢?
虽然两人不算相熟,但也称得上“狼狈为奸”了,在这南疆一带,使蛊便是原罪,更何况他们一个敢教,一个也真敢学,属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点小忙想他是不会推拒的。
“云儿我想到个法子,或许能扭转那老夫人的心意成了你俩这门婚事。”她弯下腰,凑到顾绛云耳旁说道。
顾绛云眸中的光亮似瞬间被点燃,盈满光辉,“真的?”
宣懿轻点了两下头,“只是具体的法子,我一时无法同你细说,你只需要听我的,应当能成。”
顾绛云虽不知道究竟具体是什么法子,但两人过去朝夕相处情同姐妹,她相信宣懿不会骗她。随即眉尖微挑,嘴角上挂着的希冀根本掩不住。
宣懿又说了不少要她好生调理身子静待好时机的话,哄得她连连答应下来。
待她回房歇息,宣懿替她把了脉重新开了方子,带着院里的婢女认清了药材,又去颐安堂抓了好些调理的中药回来,待回到长澜院已是酉时,天边泛起难得一见的火烧云。
长澜院内几个小厮婢女清扫着门庭,还是如往日一般寂静祥和,仿佛顾绛桓这个人从未回来过一般。
她路过偏房时,探头往里边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连挂在木施上的朝服都不见了,她唤住了一个府里正扫地的下人问道:“可知道侯爷去何处了?”
那小厮停了手中的活计,“回夫人,侯爷白日里受了官家召见,还没回呢。”
她心下一惊,脑中忽然飘过裴氏早晨说的那话,忙又问道:“是官家单独召见,还是与其他官员一起?”
那小厮有些为难地扣了扣头,“这小的就不知了。”
恐怕多半与那晏亲王要回朝了有关,她摆手示意那小厮自去忙自个儿的。
回到房里细细思索着这事儿,只是不明如今朝堂形势究竟如何,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
屋外暮色苍茫,她卧在榻上浑浑噩噩的,恍惚发觉有些不适,体内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隐隐作痛,冬日里却还觉得闷热难耐,额间也有些热意。
她难受地在床上来回翻滚着,面上逐渐变得通红,身上起了薄薄一层冷汗却还是滚烫。
本能地想开口唤云歆,身上却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力气开口,身体中的不适愈加强烈。
她紧紧攥着心口,这才发觉,那说不上来的痛处,竟然是心。剧烈的痛苦迫得她半昏半醒。
只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着,口干舌燥,心间如虫蚁啃噬着痛痒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模糊。
忽然什么冰凉的东西蓦地触上额间的皮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抓住这抹凉意,却什么也没触到。
片刻后,又有股别样的凉意滑过全身,她热的很,但这凉意却又让她觉得冷,犹如饮鸩止渴,完全不似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凉来得舒适。
她心口疼,疼得打紧,喉间变得干涩疼痛,呼吸也像被烧干了般,难受的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拼命煎熬着却越来越热,热到想把浑身的衣裳都脱下,却被什么按住了动弹不得。被那东西按住后她又觉得好些,仿佛从鼻间吸进来的空气都被打湿了,让自己活了过来。
片刻后,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清凉,浑身都舒适起来。身上被一股凉意裹着,烧心的热意渐渐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上榜噜 要开始加快剧情节奏惹!TvT 接下来开始进入爱看情节
欢迎小天使们继续追追追!!!
今天提前更!这周六也会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