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抿着唇,眸中的光亮仿佛在一瞬间湮灭,睫毛微微颤动着。
半晌,她巍巍躺下,将被褥拉过头顶,四下静得悄无声息,眼泪才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
他平日里对自己漠然置之,心中便早已有过这种猜测,这话也在意料之内。
十年,或许他早已有了心悦之人,回了顾家却因为婚约不得不娶了自己。
只是,那都是自己的猜想,亲耳听到真相时还是仿佛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个湿透,心也凉得彻底。
胸口的悲伤情绪,压得她喘不来气,喉间苦涩却止不住地咳着。
她侧身静卧在榻上,两眼无神且红肿着,又好似想开了些,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自己又何必执着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云歆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小姐,我给你送梨汤来了。”
她没答话,只是传来的咳喘声还是出卖了她,听到动静,云歆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她来时便看到了偏房的灯点着,想是侯爷今晚未在房里歇着。
“小姐先喝这梨汤润润嗓子吧,里边还加了侯爷嘱咐快马加鞭寻回的药材呢。”
闻言,她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见她眼肿得跟核桃一般,云歆被吓得不轻。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她急忙端着梨汤走近榻前问道。
宣懿只是摇了摇头,沙哑着嗓子问道:“什么药材。”说着,伸出手将梨汤接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材,侯爷亲自吩咐的,好像是叫藜芦……”
藜芦?
她面上的表情霎时僵住,端着那碗梨汤凑近鼻间,没什么异样,又放到嘴边用舌尖轻蘸了几滴,梨汤的清甜之中却夹杂着苦辛味,是藜芦没错。
藜芦是她曾为研制解蛊之法发现的一位药材,常人服用会中毒致呕吐,而中了蛊的人却需要煎服以驱体内蛊虫。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僵直着身子坐起,指尖发颤,左手抬起抚上自己的腕间。
脉象平稳无常,窥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感染风寒之兆。
“云歆!”她声音急促,此时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快帮我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
说罢便脱下宽大的寝衣,光洁的身体一览无遗。
云歆不知就里,但还是照她的话仔细检查着身上,当她撩起那一帘黑发,看到那诡异的黑点时不由得惊呼了出来。
“小姐,这是什么!”
宣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又让她取了根银针来,她反手寻着位置扎入那黑点,拔出后捏在指间定睛一看,果然,银针泛黑。
竟然是蛊。
她端起那碗梨汤咕咚几下喝了进去,思绪混乱的很。自己的蛊是谁下的,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中蛊的?况且,他一个根本不了解医术的人又是如何知道藜芦这味药材。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有些不言而喻——那位祝家的大夫。
她喝过梨汤后的确没有咳得那么厉害了,不想让云歆担心只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窗外风声呼啸,她强撑着睡眼,所有的事情都缠绕心头,近乎是一夜无眠。
翌日。
宣懿不到卯时便起了身,大寒后虽已近立春,天仍旧亮得晚,四下晦暗不清。
她悄然推开门,探头瞥了眼别院,窗子里没有光亮,想是里面的人还未醒。于是转身回屋披了件厚实的玄色兔毛裘袍,又取了个压箱底的百年人参放进挎篮中,独自出了长澜院朝府门外走去。
她前脚刚出了院门,长澜院里便赫然出现一抹高挑的身影,远远凝望着她离去身影,片刻后,人影消失在未尽的夜色中。
宣懿将裘袍的兜帽翻起戴在头上,宽大的衣帽几乎将她巴掌大的小脸全部盖住,整个人好似与周遭的昏黑融为一体。
她快步走了半刻,绕过几条巷子寻了个早起的车夫。
车夫热情地招呼着,她充耳不闻径直上了马车,拿帕子掩着嘴朝外轻声道:“去祝府。”
车夫根本认不出这位娘子姓甚名谁,只吆喝一声“好嘞!”便扬鞭而去。
“这位娘子,到了。”
片刻后,马车止住,她紧了紧衣袍快步下了马车,还未等车夫开口她便塞了银两到他手里。
她步子迈得极快,几下便行至府门前轻轻叩门,祝家的小厮打着哈欠拉开门,一时也没认出这是谁。
宣懿将兜帽翻下,他这才认出来,急忙行了个礼问道:“不知顾夫人今日这么早来府上可有什么事?”
“昨日与府上大夫交流了一番祝夫人前些日子的病情,还需调理一番,今日一早便特地带来上好的药材给祝夫人养身子。”
说着,把自己手里挎篮上的盖布翻开给那小厮看。
小厮脖子朝前伸了伸,见真是送药来了,赶紧恭敬道:“顾夫人有心了,请。”
那小厮还想为她引路却被婉拒,他也只好作罢。
见他走远,宣懿又戴上了兜帽,独自一人挎着篮子步履匆匆地朝祝家后院走去。
迈入后院时,天光才刚开始微亮,里边却已飘来了阵阵药味儿。
她站在门前踌躇半天,最终还是敲了几下门。
里面一道熟悉的清越男声传了出来。
“进来吧,门不是坏了吗,没锁。”
屋内之人仿佛完全猜到自己是谁,不由得让宣懿更加胆战心惊。
木门有些年头了,仍像昨日那般发出吱呀的叫声,只是不似昨日夜里那般骇人。
医馆里头一方大锅因熬着药,热气遇了冷腾腾升成白雾四处飘散着,宣懿抬手挥了几下,才看到灶后的男人。
“你来了。”
他手里拿着长长的药勺,抬起眼微笑地看着她,脸上也不显倦容,看上去丝毫没被昨晚发生的事情影响。
宣懿没说话,只是迈着步子走到一旁,将挎篮放到桌上。
那张昨夜抵住她后腰的方桌上。
眼前一霎,闪过昨日夜里两人靠得如此近的画面,她顿了顿,又转而将挎篮放到了一旁的地上,而后自己推门在院外搬了把竹凳进来,在旁边寻了块空地坐下,离那方桌远远儿的。
灶前的男人抬眉看她一眼,嘴角又攀上笑意,继续低头熬着药,开口打趣道:“怎么无精打采,昨夜没睡好?”
这始作俑者倒是好意思开口,她一把拉下头顶的兜帽,杏眼圆睁瞪着他质问道:“我倒想问宫大夫,为什么要给我下蛊。”
他又瞥了她一眼,满脸无辜的模样,理所应当地道:“所以我这不是一大清早地就起来给你煎药了吗。”
闻言宣懿垂眸,瞥了眼锅里的药汤,心中半信半疑,这人将蛊悄无声息地种了上,如今又老老实实地给她解了去?当真是古怪。
他见她不回话,又继续说道:“我跟你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宣懿昨日夜里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觉得倘若真能够学到些制蛊的本事倒是不亏,只是听他差遣这话,说得太宽泛不敢随便应下。若是他要自己替他做些损人利己的事那定然是不能应允。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昨日在这祝府,顾绛桓与他见了一面后,宣懿总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没答话,随手从身侧一面立着的药柜中掏了把药材把玩着,又放在鼻底闻一闻,不用经过脑子也能辨得出来,这是淫羊藿,还掺着点鹿茸和丁香,也不知是给谁配的药,身子这么虚。
转念又一想,不愧是祝家,这里边的鹿茸品质极好价格可不便宜。
眸底微转,半晌才回道:“跟你学蛊倒是没问题,但我不会听你差遣做些伤害他人的事情。”
这个“他人”,大抵是指的顾绛桓。
他听出言外之意,不似昨日那般威逼,只是轻笑道:“你倒是个会讲价钱的,没去做些营生倒是屈才了。”
没听出他这话究竟是允还是不允,宣懿壮着胆子探问道:“宫大夫意下如何。”
“行。”他回得很干脆。
“以后不必叫我宫大夫了,叫我北舟吧。”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挪过目光,落在正低头把玩药材的宣懿身上。
“北方的北,泛舟湖上的舟。”
宣懿对他的名字来由没兴趣,只是兀自摩挲着手里的药材,心里暗地取笑着猜想祝家到底是谁的身子骨这么不硬朗,用这么大补的玩意儿。
昨夜的怆痛也在此时遣散了不少。
见她心有旁骛,他放下手里的长勺缓步走到她跟前。
又瞥了眼她手里拿着的那些药材,不由得暗讽道:“看得这么出神,不如拿回去带给你家侯爷用吧,倒是好东西。”
宣懿闻声,忽然侧抬起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将药材丢回了盒子里。
整个卞南城谁不知道侯府这夫妻俩结婚好几日了都未曾圆房,莫不是唯独他一人不知?这话成心是来拿自己当乐子的吧。
还无端端地勾起昨日夜里的伤心事,她蹭地站了起来,恼羞成怒道:“不劳大夫费心!”
说罢,暗哼一声便走了开,探身看了下锅里煎的那锅药,黑黢黢的。蹙起眉头指着锅问道:“这真是给我解蛊的药?”
见她面上未加掩饰的愠色,宫北舟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回道:“不然呢?”
他拿了个大大的瓷碗,将锅里那些熬好的药盛了出来,递给宣懿。
“喝吧。”
宣懿伸手接过,移到嘴边却半天没张嘴。
似是察觉到她存有疑虑,宫北舟将她手中的碗夺了过来,利落地喝了一口下肚,面上的神情不住的扭曲了一瞬,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又抬手擦了擦嘴,睨了她一眼道:“放心,这解药没毒。”
这下她终于放了心,这碗黑黢黢的药看着滋味儿就不好,但好歹没毒。
宫北舟又嘱咐她:“这药得大口大口的吞下去,不然苦得很,舌头会麻痹。”
这一点宣懿倒是相信,她闻出来药中有少量的附子,确实是有麻痹的作用。
她侧身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喉间顺着滑了下去。
她呛得直咳,身后的宫北舟刚要抬手帮她顺顺气儿,她一把打开了他的手。
“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她掩住嘴,警惕地看向他。
宫北舟努了下嘴,抬眉看了眼屋顶,随意地说道:“可能是药渣之类的。”
“大抵是制解药时虫的尸体没捞干净?”他又继续添油加醋,
宣懿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弯下腰想吐出来,却被宫北舟一把拉了住。
“别吐,我熬了两三个时辰呢。”
她两眼一闭,生生地将这股恶心的感觉憋了回去。
见她没将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宫北舟在一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今日她来得这般早便是为了避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来了祝家,倒也不留人,跟她说道:“行了,回去休息休息,下次我要找你来学东西自会联系你。”
宣懿昨夜想了不少事,这位宫大夫的身份也还是疑团莫释。但不管他第一次见自己时说他会算命这事儿是信口胡诌还是确有其事,这祝家的老夫人肯定是信的,而且是十分信任。
兴许可以利用这一点呢。
“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她转过身看他,他已站在灶台前打扫着煎药后的残渣粉末,身侧那扇半开的窗户久违地乍现了一缕晨光,冬日的阳光总是难得。
透过窗子的间隙洒在他那张带着少年气的俊美面庞上,让她恍惚觉得有些雌雄莫辨。
他抬起长眸,美得惊人。不知所云地“嗯?”了一声,面上仍是谦逊温和的模样。
“没什么,之后再说吧。”她飞速收回了目光,转身朝院外走去。
他看了眼在地下放着的挎篮,两步上前,“你的东西,不要了?”
“你给祝夫人炖药吃吧!”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外边走去。
身后,他从袖中拿出那只初见时她抵给他的那只白玉簪子,握在手心摩挲了两下,面上满是尽在掌握的笑意。
医馆最里边的屋里有个侧门,连着条小路。
侧门发出紧三下,慢三下的动静,他转身朝里屋走去。
只见走进来了个女人,见了他单边屈膝行礼道:“奴已细细调查过了,顾家那两位,确实没有……行过房。”
他一愣,俊脸上顿时腾起一抹不可置信。回忆起刚才她的反应,心下突然有些了然。
片刻后,他眉心微蹙,不似刚才那般从容。
“知道了,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内心:男2的篇幅也好多噢!都是亲生的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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