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果真与在下有缘。”
语调不疾不徐,带着些讪笑,音色却如羊脂玉般温和。
他缓缓迈着步子,一把折扇抵在手心,轻轻敲击着。
壁上灯烛莹煌,似渡了层光晕在他的霜色的长衫上,长身玉立,风姿款款。
他面容本就白皙,被月白的华光染得如同珠玉,显出鼻梁高挺的覆影,晦暗不明处下颌的轮廓却利落似刃。
市集上宣懿见到他时,二人对面而坐,她只注意到这人面容俊朗,不曾想站起来身量更是高瘦,较身旁的顾绛桓不相上下。
宣懿一时哑然,片刻后行了个福礼道:“在此处再遇公子,实在是巧,只是不知公子怎会在祝府。”
问话间她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想。
听到她的话,身后的顾绛桓眸光微动,随即又沉了几分。
面前他笑意不减,却不正面回答,“缘便是缘,怎能说是巧呢?”
他目光偏向她的身后,正正遇上顾绛桓冰若寒霜的眼神。
他倒也不避,眉眼下弯,仍是一派笑意。
“这位便是顾府侯爷吧。”他从容道。
随即两手握着扇柄,行礼道:“今日得以见到离府多年的顾侯,是在下的福分。”
顾绛桓神色冷冽,没应他的话,转而看向宣懿,问道:“这位公子面生,你是何时与他相熟。”
宣懿刚想开口说早晨在市集糖水铺的事时,却被一个从正门走进来传话的丫鬟打断,她朝着几人低身行礼。
“顾侯,顾夫人,宫大夫久等了,夫人正更衣即刻便到。”
宫大夫?
他莫不是就是小厮口中寻自己的那位?
他不是算命先生吗,怎么又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同道中人。
宣懿眸光倏地落在他身上。
不等她开口,他开口对那丫鬟文雅有礼道:“知道了,辛苦你特地跑一趟。”
说完还微眯着一双桃花眼,朝她笑了笑。
小丫鬟年纪轻轻哪里抵得住这画中人物般的撩拨,抬头看向他便羞红了脸,声音里还带着些娇媚,“宫大夫客气,这是奴婢该做的。”
而后只得满含留恋地行礼退下。
他轻轻抖开折扇,轻抬了抬眉,侧过脸去替宣懿开口回道:
“原来这位娘子就是顾侯之妻,今日在市集在下恰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顾侯莫不是想多了些?”
似是玩笑话的语气,手中折扇轻摆,垂在额前的黑发飘起怡然自得的弧度。
见宣懿面上疑色重重,他猜到几分,便自行开了口,“想必夫人想问在下怎的一时行卜一时行医。”
宣懿不可置否,点点头。
“今日就坐席前,在下可只说曾行过几年卜卦,倒不是正业。”
他顿了下,垂眼将她端详了一遍,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听下人说,我与夫人都为医者,是同道中人。“
顾绛桓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今日祝夫人相约,为的可是大夫错认了我夫人的物件?”
他眸色森然,低沉的嗓音中带着质问。
他手上摇扇的动作骤地停下。
“顾侯怎如此确定是错认?不是尚且不知嘛,此事还需夫人亲自一辨。”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只赤金镯。
正是宣懿下过蛊毒的那只。
她顿时有点慌神,面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这只镯子原本可是顾夫人的?”
宣懿点点头,十分肯定地回道:“这只金镯是我看着匠人一手打造,世间无二,不知您可是认错了?”
他的表情似浮现出隐忍的忧伤,眉间轻拢,叹息一声,
“原以为是我失散多年的未婚妻留下之物,不曾想竟唐突了夫人。”
身旁的顾绛桓目光一凛,不动声色地瞪着眼前的人。
宣懿听了这话,倒是有几分放心了下去。
却总觉得这事情听着有些似曾相识,没想到他也有个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她候着身旁之人十年,自是理解个中滋味,不由得有些同情。
“没想到宫大夫也是个痴情人,还愿宫大夫早日寻回佳人。”
她微微回眸向顾绛桓看去,只见他盯着面前的男人眼睛也没移开一下。
觉察到顾绛桓的目光,他悄然瞥他一眼,嘴角轻扯。
“既是夫人的东西,自当归还。”
言罢,他弯腰至与宣懿平齐的高度,目光直直地凝着她,似玉般的光华温柔绽开。
眼前之人既俊又美,眼底好似潋潋漩涡,直要将人卷进去,宣懿一时看呆。
他轻笑,抬起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轻捏着手镯,另一只蓦地牵起她细窄的手腕,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将镯子套进了她左手腕间。
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细腻的肌肤在她手背缓缓摩挲。
下一刻,宣懿回过神,却觉察到右手有股力量将她拽住,她被往后一扯,力道不算轻。
她朝后仰起头,视线全然被顾绛桓的侧脸占据。
他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对人露出不悦之色,此时却彻底沉下了脸。
“男女有别,还请宫大夫自重。”
他松开了宣懿的手,两人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
宣懿只见面前两人彼此对视着,总觉气氛有些奇怪。
恰好此时,正门前传来阵脚步声,祝大夫人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下人,一进门便替她解了厚重的狐裘披衫,随后更上轻便些的绣金春衣。
“见过祝夫人。”
宣懿向前两步,盈盈福身。
见着几人已谈上了话,她轻点下头微笑示意。
“既见到了人,可有什么收获啊?”
她偏过头,并未过多搭理宣懿,而是朝着宫大夫问的。
祝家商门大第,祝大夫人更是眼比天高,心底里面自是瞧不上宣懿这种寻常人家。
“似是敝人误将东西认错,才叨扰了顾侯夫妇二人。”他拱手回道。
“无妨,无妨,绛桓自幼与吾儿相熟,今日几人得以相识结交,又岂知非命里注定的缘分呢。”
她说着,双手合十,虔诚地低下头,指尖触碰眉心。
宣懿自是知道她为何信仰神佛之教,倒不是诚心向善。
相反,祝家世代经商,祝家这代更是飞黄腾达,这与迎娶的祝大夫人脱不开干系。
她做事向来是圆滑不容他人虞言,在背地里的手段更不可谓不狠厉。
她会为了省银两克扣下部商户的工钱,还会为了节省本钱在制的商品里偷工减料,甚至之前有次承了个建宅的事务,她也为了将差钱塞入祝家腰包省了成本,最后造成好几个做工的人被断裂的房梁砸死。
最后却还是靠着银两摆平了这事。
至此之后,她便开始“诚心”向佛,开始信奉天命。
宣懿只觉得有些讽刺,她对这个祝大夫人向来是不喜爱的。
祝大夫人更好了衣,提步行来,坐在正堂中央后招呼几人坐下。
“宣懿啊,这几日你和绛桓的婚内之事,怎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听到后,只觉得面上一热,低下了头。此时还有外男在场,她倒是不给自己留些颜面。
一道沉稳的男声却忽然接了话。
“不过是些闲来无事的妇人嚼舌根罢了,大夫人不必替内子挂怀。”
她拧着的眉忽地舒展开,投去目光,顾绛桓正端起案桌上的茶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花青色的瓷杯盖子上,面上没什么情绪,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缓缓移上去,却见她如获大赦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
他端起茶杯垂下了眸子,半张脸都被掩住,鸦羽般的墨睫在茶气氤氲里抖了几下。
“你倒是个懂得疼人的。”祝大夫人被堵了话,有些不悦却只得装作打趣儿。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轻抿一口后发出声叹息。
“若是怀儿也同你一般抓紧成婚,我也不必一把年纪了还替他忧心。”
她边说边浮了浮杯中的茶叶。
见无人接她的话,宫大夫识时务地开了口,“祝兄一表人才更是前程似锦,哪愁婚嫁之事,他定有自己的盘算,大夫人也勿要担心。”
她听了这话很是受用,毕竟这个儿子在她心中是千好万好如何夸都不为过的。
但还是佯作恼怒,放了茶杯在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说道,
”自古以来婚嫁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纵是再有自个儿的主意,还能跨过我这老婆子点头的事儿娶妻生子不成?”
宣懿抓了抓衣角,她知道这话实际是说给自己听的。
祝大夫人自打前两年知道了顾绛云与她儿子互通心意后,便常有意无意地敲打着她,想让她在中间撺掇两人分开,她却从未照着做过,这也是祝母不待见她的原因之一。
过去祝母看她父母逝世,亲戚薄义,无人护她,才敢点明了些。
如今这失踪多年的顾府嫡子失而复得,竟还得了侯爵之位,她也不敢轻慢了人家的亲妹妹,只好倚靠自己是个亲娘的身份,压住儿子结亲一事。
“我瞧宁家姑娘的品性倒是城内姑娘里不错的,若能入我祝府门户,何不是一桩幸事。”
“宣懿,你说呢。”
祝母嘬着茶,目光却如鹰隼般投了过来,
“祝夫人说的是。”她沉默片刻,还是默默地应了话。
祝母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顾绛桓瞧她脸色不对,有些费解,似是没听懂这话中的玄奥。
几人坐着闲聊片刻后,祝母称身子乏了,便没有留客。
宫大夫此时起了身,对祝母拱手请示道:
“大夫人,前些日子我为您诊脉时,您似生了少见病症,敝人费了些神才替您医好,今日听闻顾家夫人曾也为夫人看诊,可否让敝人与顾夫人借处地方请教一番。”
祝大夫人缓缓起身,说道:
“请教医术自是无可厚非,只是宣懿已有家室,得看绛桓的意思了。不过我想这点小事,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罢,她望向顾绛桓。
他眉头紧锁,只是今日上门作客也不便驳了她的话,
思虑片刻后只得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地晚了点!不好意思呜呜呜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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