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是我前些日子备的衣裳,你且去换上吧。”
二人从正门入了府,行至长澜院内。宣懿抬手将那件绣着云鹤的新衣递了出去。
身侧的人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伸出手接过衣袍。
“府里新来了批丫鬟,不懂规矩,开起玩笑也不甚顾忌,夫君莫怪。”
察觉到她话里似有些笑意,顾绛桓斜瞥了一眼,只见她微微低着头,抿着上扬的嘴角,露出颊边一只梨涡,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宛如春花般明媚。
他才发现,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脸上浮出别样的表情。平日里她总表现得端庄持重,找不到半点错处。
旁人看去她自然是个不可多得的温良贤妻,在他眼里这女子这些温驯谦卑的姿态却早见得腻烦。
他敛眉走近,“不过几句戏言,我自然是不放在心上。”又顿了下,微微弯了腰,目光下移紧盯着她。
“夫人的话里倒似是有几分揶揄。”
他的身量本就高了宣懿不少,故意拉近了些距离,寒冽的气势更是迫人。
还是第一次听见从他口里道出“夫人”二字。
宣懿抬起头,却忽地对上他一双黑若曜石的眸子,带着摄人心魄的贵气,仿佛她所有情绪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她一时羞赧得不行,别过脸去不敢望他。
长睫轻颤,面颊微红,细声道:“我怎敢揶揄夫君,是夫君想得太多。”
“那便是我多心了,时辰不早了,去更衣吧。”
他本就无意为难她,收回目光,直起身子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宣懿微微一怔,再移目望去时,只留下他挺拔利落的背影,仿佛刚才两人片刻的亲近都只是错觉。
但不管如何,二人的关系似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她垂眸欣然一笑,转身回房更衣。
前往宣家的马车已在顾府门前候着。
正对着的街道上途径几个相伴而行的妇人,见了顾家马车停在这儿,也约莫猜到今日就是那对被传得人尽皆知的两口子回门的日子。
几人放慢了脚步,不时伸起脖子探望着府里边的情形,猜测着今日顾家这位定远侯究竟会不会陪新妇回门。
门前似有人影晃过,几人目光悄往那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芝兰玉树般的身影。男子袍服雪白,堪称仙姿玉貌,衣袂随凛风款款摆动走下石阶,静静立在马车前,双手环抱似在等人。
其中一个妇人感慨道:“也不怪近日城里传得火热,都说这顾府失踪而归的侯爷风华难寻二者可堪相比,今儿见着了,才知什么是谪仙般的人哩!”
旁边另个妇人轻笑道:“那可不嘛,这小侯爷生得如此好看,眼光自是高的了。就是不知这娶的新妇是何模样,若是生得逊色了些,那二人未行房的事儿倒也说得过去了。”
其他几人眯着眸子咯咯笑,深以为然地点着头。
正说着,一个身着绛红色缕金线织锦长袍的少女领着两三个丫鬟搬着东西从里头走出来。
少女亭亭玉立,曼步轻摇,乌发雪肤皓齿朱唇,头梳单螺髻,发鬓墨黑如漆,簪着的水青色珠花更衬得人娇艳欲滴。
见着石阶下的人,二人视线相触,对他莹然一笑。
仅仅是稍施些颜色,便足以打消妇人们刚才的疑念。几人原还想着验证自己的猜想,却不想吃了瘪,在议论间便讪讪离去。
见她出来,顾绛桓面色如常,并未回应那粲然的笑意,兀自转身上了马车。
她也不恼,提起步子随之跟了上去。
顾绛桓坐定后,从怀中拿出一本案宗开始看了起来。
宣懿见他无意与自己说话,起身提起炭炉上的暖壶,倒了杯热水又用嘴呼了呼,递到他面前,轻声唤道,“绛桓。”
语气温柔似水,他的眉心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侧目看去,见她葱白的指尖冻得发红,犹豫一瞬还是伸手将水杯接过。
她顺势坐在他身边,有些欲言又止。
市集上那个男人的嗓音仍让她感到忐忑不安,想问问他来往的究竟是何人,但见他专心于案宗也不便打搅。
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揉得指尖一阵红一阵白,
顾绛桓瞥见她的小动作,看出她似有话要说,便先开了口:“可是有事要说?”
宣懿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他,答道:“确实是有些事想问。”
他一只手翻着手上的案宗,说道:“但说无妨。”
她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今日偶然听到市集那小厮说的话,不知所提的昼公子是哪家郎君?”
他闻言一怔,翻阅案宗的手指忽地顿住。
下一秒神色恢复如常,只是捏着案宗往旁边稍稍挪转了些。
低眼看着她,却没正面回答。
“怎么忽然问到这个。”
因为涉及到蛊毒之事,宣懿只好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道:“只是好奇而已。”
“是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他如此答道,指尖不动声色地在案宗上缓缓摩挲着。
故人?宣懿暗暗揣摩着这话。
过去十年他曾留在北疆生活,那这故人定是北疆之人了。
她的猜测得以验证,却不免有些忧心。
倒不是因为又有北疆的人混入了这里,而是这人似乎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若是被城里的官吏查到了蛛丝马迹,这是要掉脑袋的死罪。
她思虑再三,忍不住试探他道:“既是昔日故人,不妨下次请到家中一同用膳。”
“不必了。”他倏地将手中的案宗阖了上。
“虽是故人却不算交好,只是偶然遇上了今日便相约一叙。”
宣懿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如此便好。
马车悠悠摇晃着,沿着三日前迎亲时走的那条路驶去。
半晌马蹄声渐止,到了宣家的宅子前。
二人下了马车,宣懿上前轻叩宅门,片刻后一个小丫鬟来开了门,见是她赶忙将他们二人迎了进来,高兴地朝着里边喊道:“小姐回来啦!”
宣懿提起步子走了进去,笑意盈盈,跟小丫鬟说说笑笑。
顾绛桓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走过游廊,只见客堂的两扇大门正开,堂内设了张圆桌案,边上摆着几盏玉雕花杯,琉璃盏盛着龙眼蜜桔,中间则摆着厨子做的吃糕、菜肴等等,皆是上品。
宣懿的叔父母已坐在席间等待他们。她打眼看了一圈,想着今日这叔父母倒是大方。
面上挂着笑,对叔父母行了个福礼“二叔,叔母好”身后顾绛桓随之走了进来,也朝着长辈行了个揖礼,“见过二叔,叔母。”
见着顾绛桓这俊俏模样,宣刘氏眼睛都发了光,忙不迭地站起身招呼着,“来来来,不必拘这些俗礼了,快,来坐下。”
旁边的宣二爷一双三角眼抬了抬,嘴巴里剔了剔牙,不情不愿地开口招呼道:“快坐,快坐。”
二人就坐席间,随即宣刘氏又命人传膳,宣懿不由得有些吃惊。
“叔母,这些菜都快摆满桌了,还没上齐吗?”
宣刘氏满面春风,回道:“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东西自当是不能少了的。”
宣懿不知回些什么干脆收了声。难为这视财如命的叔母肯为她破费一回,她便也收下这份好意了。
府里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地将菜肴传了上来。宣刘氏忙招呼起几人动筷。
宣二叔突然在一旁咳嗽一声,转过头去盯着顾绛桓,轻啧了下,深吸口气说道:“绛桓,你与翩翩成亲已有好几日了吧?”
顾绛桓刚端起碗筷,听宣叔父与自己搭话,又放了碗答道:“正是。”
坐对面的宣二叔又轻啧一声,话里带着些佯装不解的语气,问道:“只是这好几日过去了,怎得这聘礼还没……”
桌底下,宣刘氏忙狠狠地踹了他一脚,打断了他的话。
“这回门的日子,你说什么呢。”
她忙给自家夫婿使眼色,可惜他没看着。
宣二叔吃痛“哎哟”一声,斥她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还不能问问了吗!”又伸下手去揉了揉腿。
顾绛桓面色不改,心中已经了然这宣二夫妇的意思了,
他徐徐开口道:“顾家给宣家的聘礼自是一分都不会少。”闻言宣二夫妇相视一眼,眼里都掩不住地闪着光。
他又端起桌上的玉盏,饮了口薄酒,徐徐说道:“只是我与翩翩是自幼的婚约,该行的礼数儿时应该早都全了。”
他顿了下,手中玉盏的杯壁被轻敲两下,发出脆脆的响声。
“况且,据我所知岳父岳母已逝世多年,留下医馆作翩翩私产。二老独有她一女,另外的聘礼自然也都是留给她的,我便直接将东西全送去她的医馆了,省得叔父叔母劳累,日后还要再将东西交还给她。”
说完,便敛了目光低着头,端起碗自顾自地开始夹菜吃了起来。
对面两夫妇脸上的脸色一时变幻不定。
宣懿心下惊了又惊,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还会开口唤自己的乳名,更是对他说的话感到吃惊不已。
她根本不知道他将聘礼归去了医馆颐安堂,她的名下。
原以为婚嫁时门口的数十箱红妆是儿时两家交换的那些又重新被找了出来,没想到竟然是他另外备的。
坐在对面的宣二爷半晌才反应过来,那聘礼他是一分钱都捞不着。恼羞成怒拍了桌子站起,尖声喝道:“好歹这些年我们也是尽心尽力抚养她长大成人,怎么着也算半个父母了吧!”
宣懿讶然抬眸,天底下竟还真有如此不要颜面之人。且不说这叔父母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是啃着她死去父母的老本,就连今日这一桌满汉全席,也不是掏的自个儿的腰包。
如今她已长大独自经营着父母留下的医馆,他们夫妻二人不但不帮衬,还总想着如何将医馆霸了去。
接着深吸了口气,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自己,冷冷看着两人说道:“不曾想今日回门,回的竟是个鸿门宴。”
宣刘氏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忙上前打着圆场,“哎哟,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叔父这么说,那是真心将你当自家人儿呢。”
说着还忙给宣懿的碗中夹着菜,脸上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宣懿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秀眉骤然拧成一团。提了音调喝问道:“叔母,你老实说,叔父是不是又去外边赌了?”
正在夹菜的宣刘氏这下笑容是全僵了,忙避开她的视线不敢看她,急急开口:“怎么会呢,哎呀,你想多了!之前闹过一次大的,他早就不敢了。”
宣懿看她脸色不对,又转而看向一旁的二叔。
他不知何时坐了下来微转了身子到一边,默不作声翻着白眼。
她意识到自己猜得没错,怒火霎时攻上心头,用力拍了下桌,发出“啪”地一声响,“这次我是不会再纵着二叔你们胡来了!”说完便站起了身,身下的椅子发出“吱”的一声长鸣。
侧目看向身旁还在用膳的顾绛桓:“夫君,走,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
TvT 努力干饭的男主内心os:啊喂,我饭还没吃两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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