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幼时可曾在宫中小住?”
随安又问了一遍,他声音有些急,回应他的却只有夜风吹起纱帐的声音,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心口一紧,四处观望,寻找可躲避的地方,瞥见湖泊上有船只,忙搂紧了苏渝嫣腰身,在楚翊踏进凉亭的同时,他带着苏渝嫣翻身而下,落在船头。
正在打盹的船夫,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了一跳,又看随安面色不善,他脸色惨白,张口就要喊人,随安迅速拔出腰间匕首,银光闪过他双眸,眸子狠厉凉薄,却并未伤及性命,只是抵住船夫咽喉。
“想活就闭嘴,开船。”
船夫额头汗水大滴大滴落下,抖如筛糠,“大侠饶命,我这就开船,这就开船。”
随安将苏渝嫣扶进去,给她盖上薄毯,又探出头去看凉亭。
楚翊面色难看的甩开帘子,明明有人给他传了暗号,苏渝嫣就在凉亭之中,并且计划顺利。
如今这人却是凭空消失了?
楚翊捏着扇子的手收紧,唇角含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平静的声音听在暗卫耳中却没来由得打了个冷颤。
“去把徐天带来。”
昨夜,徐天找到他住的客栈,说了一大堆有关苏尧的废话,他听的不耐,本想赶他走,却听他道有方法让苏渝嫣心甘情愿嫁给他,也让苏尧无可奈何。
楚鹤动了铲除瑞王府的心思,此次派他入南都让他宣赐婚圣旨,听楚鹤话里的意思,是在铺垫什么,他听不懂,也不敢多问。
可楚翊并不想苏尧死,他想收服苏尧,想整个南都军都臣服他,近两年,二皇子在朝中势力越发大,有了与他抗衡的力量,父皇更是多次偏向二皇子,这让身为太子的楚翊有了危机感。
若他有了苏尧的支持,那高位他便有十成的把握会落在他身上。
毕竟苏尧手握半个楚国兵力,又是战神。
哪知苏尧如此不识抬举,他好言相劝被冷言驳回,第二日,他才让陈公公入王府宣了旨。
他虽恨,还是希望苏尧能够助他,徐天的方法虽然龌龊了些,让他堂堂一国太子在凉亭之中与郡主行那之事,可要是如此,苏尧和苏渝嫣都会归于他门下的话他自是愿意,到时在设法保瑞王府就好了,又或是苏尧死留下苏渝嫣。
有苏渝嫣在,南都军还不是他的。
南都军是苏尧亲自招兵买马又亲自训练,自是忠心,只认苏尧与苏渝嫣,即便苏尧死,只要苏渝嫣在,他们臣服之人也只会是她。
他想,这便是父皇想尽快将苏渝嫣与皇家绑在一起的原因,父皇想让苏尧死却不想要南都军死,上百万大军,光听着就能震慑列国。
今日这样好的机会,竟然失败了,真是废物。
楚翊越想越怒,再也克制不住,将扇子扔了出去。
随安借着月色端详手中精致药盒,独特的花纹,和顶上刻着的一个嫣字,在南都名字里有嫣的就只有苏渝嫣,真是别致又独特,想必她定是很欢喜,日日带在身上。
他紧紧抿着唇,又从胸前拿出一个荷包,里面的东西被倒在手心,若是苏渝嫣此刻清醒着,见到此物定会震惊,这竟与她方才送与随安的盒子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个嫣字。
一个崭新,一笔一划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却是模模糊糊,若是不认真看,并不会知上面还有个字。
随安侧眸看着沉沉入睡的苏渝嫣,记忆中的脸似乎在与她慢慢重合。
一样的盒子,一样的眉眼。
只是那段记忆似乎只有他记得。
他一直记得那日,阳光明媚。
那是他去完成某件任务失败后又被罚,太过劳累,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想休息片刻后再去找个大夫看一看身上的伤,哪知他才往树下一坐,便听见不远处有少女的求救声。
他不悦的蹙了蹙眉。
被人打扰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真的很烦。
少女的求救声越来越大。
他眉头蹙得更紧,扫了眼周围,周围除了他,没有旁人,安静的只能听见少女的求救声,他目光顿了顿,以往,这里就算再安静,只要有人求救,附近埋藏的人定会赶来。
可今日,少女求救声如此大,却无一人前来,这分明是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他攥了攥拳头,站起身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嘲讽勾了勾唇,他竟是起了怜悯之心。
救自己都成问题,还想着救别人。
湖中,少女奋力拍打着水面,头一直往上仰,还是避免不了身体越来越往下沉,她不想死,想自救,却无能为力。
那少女很像现在的自己。
他跳入湖中,把少女救起,袍子被沁湿,伤口又开始渗出血迹,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起身准备离开。
身下的袍子却被人拉住,他回头看去,少女猛地咳嗽几声,扶着他站了起来,少女脸色微白,还是挤出一抹笑:“谢谢你救了我,我日后会报答你的。”
第一时间不是哭,竟是说这些。
不像宫中人。
“我在宫中住了好久了,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啊。”
他只是冷冷看着少女,未发一言。
见他身上血迹斑斑,少女轻轻蹙了蹙眉,眸中的担忧不忍,显而易见,她说:“我这里有一盒药膏,很管用的,送给你啦。”
“不过我不能给你上药,你自己可以吗?”少女眼睛又大又亮:“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是不是很疼啊?”
他不接,少女就强塞给他,药膏上的余温,使他手心蜷缩起来。
那天的太阳真的很大,照进了他冰冷又硬的心,从此之后,那颗心再冷,也总有一个地方是热的。
后来的很多年,他每次出任务都会借机寻她,想再见她一眼,跟她道谢。
多谢这药膏他才能存活至今。
可多年来,一直毫无线索。
眼下看着两瓶盒子,随安才渐渐明了。
原来是南都人还是最尊贵的南都郡主,怪不得毫无线索。
“父王,母妃。”苏渝嫣突然出声,随安忙收起两个盒子,算了算时辰,也该是醒了,他蹲在她身旁轻轻唤她。
“郡主。”
“郡主。”
“嗯?”苏渝嫣睫毛轻颤,还闭着眼,嘴角却是弯了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她口齿不清,似乎再说梦话,随安却是听得清楚。
“梦见了母妃,父王,我们过得可幸福了,还有初夏,后来家里又多了随安,天下太平,没有战乱,百姓幸福,我们一家人也很幸福。”
当真是个美梦。
听到她说我们一家人,随安手指微颤,抬眸看向前方,月光倾洒,照在他清冷面庞,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那种景象。
又仿佛看见了他六岁之前的光景。
他还是侯府世子,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脸上是明媚张扬的笑容。
那个时候他还叫程衍,上有父母下有哥哥,也是同苏渝嫣这般快乐张扬。
船只划过,月光被遮挡,他回归现实,嘲讽扯了扯唇角,如今,他只是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人,如同蝼蚁般,若是不听话就要死。
随安静静看着苏渝嫣的睡颜,心中无奈又不知该如何,拳头攥紧又松开。
为什么会是南都郡主呢。
他此行入南都是要为了灭瑞王府啊。
他曾经想,如果再见那个少女,他要护着她,不让人再那样欺负她,将她扔进湖里,他找了她很久很久,如今找到了,他却是得了命令,要来灭她全族的。
如果他不听话,那远在京中被人囚禁着的阿娘就会死。
随安喉咙似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直到船靠岸,苏渝嫣才悠悠转醒,入眼的是陌生的环境,她猛地站起身,瞧见正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随安,一颗心才渐渐放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苏渝嫣只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郡主在凉亭睡了过去,属下怕郡主受凉,才带着郡主到船只上。”
苏渝嫣摇了摇头,睡去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似乎记不太清了。
“初夏呢?她可回来了?”
说着,她已经抬脚走出船只,街道似乎越发热闹了,整条河已然飘起不一样的花灯。
“不曾。”
随安眸子微沉,初夏应当是被人引开了,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南都郡主的贴身丫鬟若是出事,王府定会彻查,到时躲在城中的人就会被发现。
他看着街道上笑容明艳的少女和少年爽朗的笑声,喉咙发紧,眼下的南都城,看似平静和往常无异,实则杀手如云,只待高位者的一声令下。
苏渝嫣蹙了蹙眉,心中免不了担忧,初夏找不到她定是急坏了。
“郡主。”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她抬眸,见初夏正朝她跑来,才缓缓露出笑容。
“郡主,可有事?”初夏上下打量苏渝嫣,刚才与她交手的几个黑衣人,武功高强,拖了她好久,她一直担心苏渝嫣是否安全,现在看着她生龙活虎的模样,总算放下心来。
“没事没事,你放心吧。”苏渝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倒是你,跑去哪了?害我找你半天,再这样,下次我不带你出来了。”
初夏微愣,她朝随安看去,郡主竟是没遇见黑衣人吗?她还以为又来刺杀了。
“不早了,把花灯放了我们就回府吧。”苏渝嫣道。
“嫣儿。”才走了几步,苏渝嫣就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循声声看去,只见林婉之和几个贵女正在对面的小摊前笑着朝她招手。
她着朝对面而去,其余贵女纷纷向她行礼,她摆了摆手:“和婉之一样唤我好了。”
“嫣儿,我们在看簪子,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苏渝嫣摇了摇头,故意显摆:“我父王给你雕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簪子,我可喜欢了,不会再买其他簪子了。”
闻言,几人同时看向插在她墨发间的紫玉簪,站在灯光下,簪子更是耀眼,散发出的光更加明亮,显得她整个人都被一层光渡着,像是一个下凡的仙子。
艳羡之余,有贵女忍不住调侃她
“郡主今日是不是要显摆上一夜?”
她们与苏渝嫣并非不熟,知她的性子不会生气,这样调侃倒是显得关系更亲近些。
“那还用说?以她的性子啊得显摆得整个楚国都知道,何止一夜啊。”林婉之掩唇直笑。
苏渝嫣羞红了脸,同她动起了手,弄得林婉之连连求饶,逗得身旁几个贵女低低笑出声。
这一幕,惹得路过的人频频观望,只觉几个美人简直令人赏心悦目。
随安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眼前飘过这些年来的很多景象和近日来到南都之后的。
他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双和阿娘一样漂亮善良的双眸。
像是刻在他脑中般,挥之不去。
“随安,你来。”远处清脆的声音响起,苏渝嫣大眼睛弯弯的,很漂亮,“我给你挑了一个剑穗,你看看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