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不生气啊?奴婢都被快被气死了。”
“不生气啊。”苏渝嫣双手撑在小塌上,微微仰着头:“若换做是你,你的父亲对他的另外一个女儿更上心些,你说你会不会难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我,我也很生气,我也会想我到底哪里不如她,我也会像歆儿那般时常问问旁人,让自己心里平衡一些。”
初夏还是生气:“可是二小姐未免也太过分了,知道大小姐被刺杀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而是开心吗?”
苏渝嫣轻轻叹出一口气,躺在小塌上:“随她去吧。”
“初夏,我不想让王府里,有勾心斗角,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日后,你对歆儿多尊重些,若是不喜欢听她说的话,不听便是。”
初夏不情不愿的应了声是,又道:“奴婢只是替郡主委屈。”
“父王本就繁忙,若后院再弄得乌烟瘴气,父王会更累,歆儿本性并不坏,所以我不想同她计较,你可明白。”苏渝淡声道。
苏渝嫣不是一个会忍的人,若是苏歆敢对她有什么坏心思,她定是要还回去的,既是苏歆没有什么坏心思,她也会平静的好好和她相处,不过说几句而已,身上又不会掉肉,那就随她去。
“奴婢明白了。”
瑞王府书房。
谦华恭恭敬敬的给苏尧递上一封信。
苏尧打开信封,最先掉出来的是一个紫玉耳坠,他忽的想起今日苏渝嫣回府时,空了的一只耳垂,当时他并没有多想,只当怕是掉落在风月阁,不想,竟是出现在这里。
他面色沉的能滴出水来,捏着耳坠的手紧了紧,又拿出里面的信查看。
谦华垂头站在一侧,“这封信是属下在城外截下来的,看信鸽飞的方向……”抿了抿唇,又接着道:“是去往京城。”
苏尧眸色越来越深,他不说话,谦华只得把头低得更低。
大约一盏茶后,苏尧拳头重重砸在桌上,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当真是他。”
“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狠心!
苏尧闭上眼,慢慢消化着信封上的内容。
“今日计划一切顺利。”
信鸽是从知府出来的,写信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徐天,至于收信人,苏尧也已经猜到了。
当朝天子,楚鹤。
可今日的刺杀算是失败了。
苏尧不解,信中写的计划完成是什么意思。
苏尧自幼便没了父母,小时候为了一口饭吃,被人打得半死,八岁那年,他在小巷子被人毒打,是路过的楚鹤救了他。
楚鹤把他留在身边,给他饭吃,楚鹤自小便没了母妃,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边的人怠慢他,见楚鹤挨打时,苏尧为报恩用身体护着楚鹤,楚鹤安然无恙,而苏尧,全身淤青,那些年,二人如同亲兄弟般。
十一岁那年,楚鹤站在湖边,湖水把他瘦小的身影拉长,他眸子冷而沉,语气平淡:“阿尧,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
苏尧看出了他的野心,楚鹤想要那个位置,他没有人,只有苏尧,那苏尧就甘愿成为他的一把刀。
十三岁,苏尧投了军,他发誓要成为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助楚鹤一臂之力,后来,他真的是了,楚鹤成功登位,他被封王爷。
楚鹤亲自打造了南都城,赐给苏尧做封地,那时,苏尧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他意外发现南都有他不知道的密道,楚鹤的人时常会进入南都,或是到瑞王府附近,或是到其他将军府邸。
苏尧终是后觉后觉到了什么,他倒也不怪楚鹤,身为帝王,防人之心定是要有的,可楚鹤纵容公主伤害他的女儿,他便不能忍了,他也不得不多想,楚鹤是否在给他教训,不好动他,只能动他女儿。
苏尧绝不能拿苏渝嫣冒险。
那次后,他还是会为楚鹤冲锋,他想楚国强大,苏尧便为他征战四方。
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楚鹤对他,早已没了最初的信任。
他一边接受自己的付出,一边提防自己。
现如今,竟是派了人来杀苏渝嫣,甚至还派了人在南都埋伏。
在徐天来瑞王府闹的那一天,他就隐隐猜测过,但他不敢相信,楚鹤会如此对他。
现如今再看这封信,真是可笑至极。
难不成楚鹤竟是动了铲除他的心思?
苏尧心中酸涩难耐,他最终沉沉叹出一口气,嗓音暗哑:“谦华。”
“属下在。”
“日后,你去嫣儿身边,务必护她周全。”苏尧睁开眼,眸子一片赤红:“若哪日,本王当真出了事,你必要护着她安全离开南都。”
苏尧倒是有法子保全瑞王府,但他就是怕楚鹤做得太绝,苏渝嫣是他和秦璃在世上唯一的牵扯了,秦璃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苏渝嫣,是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拿苏渝嫣去赌。
谦华单膝跪地,抱拳道:“郡主有随安,随安会护郡主周全,而属下,亦会护着郡主和王爷平安。”
他们都是跟随苏尧多年的人,宁自己死也绝不会让苏尧死。
“随安。”
苏尧缓缓念出这两个字,看向窗外,等他醒了,让他先来见本王。”
“是。”
今夜月光明亮,满天的繁星让这漆黑的夜仿佛镀上了一层光。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赏月。
苏渝嫣拉着院中婢女赏了小半个时辰的月亮才决定睡下,哪知才进了里屋,就听说随安醒了,带着初夏又赶忙往望心阁去。
踏进院中,一抬眼就看到正坐在石桌旁的随安。
与白日的坚毅冷漠不同,月色下,他一身白色长袍,将他苍白的面庞显得更加脆弱,那双眸子空洞洞的,正盯着手中的一枚玉佩看,以至于苏渝嫣走到他身侧他都不曾发现。
“随安。”听见苏渝嫣的声音,随安似乎才缓缓回过神,连忙将玉佩挂在腰间,起身正准备行礼就被苏渝嫣制止。
“夜凉,你才刚醒怎么不好好躺着。”
“太闷。”随安声音里还有些虚弱:“属下想出来透透气。”
“那你伤口还疼吗。”苏渝嫣双目澄澈,眼珠漆黑明亮,里面的担忧之色,随安看得一清二楚,他垂下眸子,不去看。
“不疼,属下多谢郡主关心。”
苏渝嫣四下打量随安,确认他并不似再说假话,才继续开口:“日后,先把自己的命看住了再保护我。”
“今日你明明可以先走的。”一想到这,她声音就低了下来,愧疚占据心头,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
“属下是郡主的侍卫就应该护卫郡主,即便是死。”
苏渝嫣皱眉,明显不悦,“你才十六,谈什么死不死的。”
“世上好玩好吃的如此多,得一一感受一番才行。”她唇角扬起,“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去好好的在南都玩上一玩,我跟你说,南都可好了。”
“……”
随安静静看着她小嘴一张一合的,她双眸如星星般耀眼明亮,口中全是吃喝玩乐,如同小孩般,似乎她生来就不用考虑太多,做错事自有人替她买单善后,只需要吃好玩好。
当真是被宠大的小姑娘。
那样的生活,那样的时光,是他可遇不可求的。
他与她终归不同路啊。
可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本该也可以有好生活的,可是一场大火毁了他。
自此,他不得不强大起来,唯有这样,他才能报仇雪恨,他也不得不完成他的使命,只有完成了,才能和阿娘团聚。
苏渝嫣说到口干舌燥,也不见随安答话,她话音顿住,不经意间看到桌上的酒壶,她又将目光放在随安腰间的玉佩,试探问道:“你不开心吗?”
随安微愣,低眉看了那玉佩良久,眸低有悲色一闪而过,“今日是属下阿娘生辰。”
闻言,苏渝嫣才想起随安被林将军带回来的经历,以为他是伤心难过了,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安慰道:“你别不开心,我听说,人死后都会化作星星守护亲人,此刻你阿娘在天上正看着你呢,若是看到你不开心她也会难过的。”
随安攥着玉佩的手收紧,心中悲涩却不能言语,他也仰头看着这满天繁星,闭了闭眼,他跟阿娘道歉。
为博信任,不得不隐藏身份,是他该死
睁眼,入眼的是满目担忧的苏渝嫣,随安身侧拳头握紧,不知怎么,不敢去看她的双眸。
他喉头滚动,只当那是心虚。
后半夜,苏渝嫣才被初夏劝着回院落,看着随安瘦弱的身子,还是免不了担忧,临走前反反复复叮嘱他要多休息,照顾好自己。
随安一一应好。
直到看不见苏渝嫣的身影,他才从胸口拿出那张褶皱的书信,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看了很多遍,早已背熟,深吸一口气,将纸张放入一旁的灯芯,让它慢慢烧成灰烬。
书信燃起,照亮了他微微泛红的双眸,他双眸紧紧盯着火光,被烧了一半的纸张,在这黑夜之中更是明亮,能清楚看清最后一行字。
“诱她对你信任。”
这信是他与黑衣人厮杀时,被人趁乱塞进他手中的,这是有人给他创造的机会,这样也好,他就不用自己想办法,苏渝嫣是苏尧亲自教养长大,虽心机不深沉,还是要以防万一,骗取她更深层信任。
随安垂眸,轻轻抚摸又往外渗血的伤口,冷笑出声,可这计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杀了他,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火光灭。
眸中泪砸入酒杯,美酒倾洒而出,随安深吸一口气,仰头饮尽,眼眸努力睁着,似是想让这夜风将泛起的水雾吹干。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阿娘和阿爹阿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