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
随安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递给苏渝嫣,她并没有接,她常常出府,手上有个小伤小口的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见随安执意,苏渝嫣也没在拒绝,但她并不打算拿着手帕包扎伤口,她展开手帕看了看,纯白的,没有一点图案,随后绕在手指上把玩。
“你这帕子的料子像是上好的纯色云锦,若我记得没错,只有皇宫和王府里才会有。”苏渝嫣侧眸看随安。
“这帕子,是义父赠予属下的生辰礼,义父知属下不喜欢繁杂的事物,便只用了纯白的。”
苏渝嫣记得,苏尧有一年得胜归来,陛下赏赐了两匹云锦,一匹给了苏渝嫣,一匹给了林将军,其他将领均分了其余赏赐。
“纯白云锦最是珍贵,林将军对你倒是极好。”
苏渝嫣看向他,接着道:“我倒还没来得及问,林将军为何鞭打你,你究竟犯了何错?能让那样温柔的人突然变了一个样。”
随安半张脸隐于黑夜之中,睫毛微锤,语声里满是愧疚,又参杂了些许冷意:“昨夜府中入了刺客,义父本是让属下在护着义母,但属下太过急躁,眼看有刺客要翻墙而出,便追了出去,哪知中了计,导致义母小产。”
苏渝嫣心一惊,“怎么没人来王府求救?”
将军府入了刺客,这样大的事王府里却无人知晓,林夫人还因此小产。
林将军膝下只有一女,他一直想育一子同他一起征战沙场,林夫人怀孕已经六月,王府神医亲自诊脉,是男胎,现下却因刺客而失去了,难怪那样温柔的人竟会像变了个人般,这道坎怕是很难会过去了。
随安道:“王爷是知晓的,只是晚了一步,义母也再不能有身孕了。”
苏渝嫣听的心中难受,林夫人温柔贤惠,此事怕是对她打击很大。
她将帕子折成一个方形,上下打量随安,转了话题:“那你伤口还疼吗?”
“不疼,属下还要多谢郡主让神医替属下看伤。”
否则绝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体力就恢复了大半。
神医,原名沈听。
天下皆知,沈听医术精湛,能解百毒,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他都能把人救回来,他与苏尧是同门师兄弟,苏尧三顾茅庐才把他请到军中做军医。
南都军有他,如虎添翼。
不上战场时,他就留在府中替府中人看诊。
苏渝嫣倒是相信沈听医术,眸中涌上笑意,“既如此,明日你陪我去个地方。”
“郡主要去何处。”
“风月阁。”
风月阁是南都最大的青楼,苏渝嫣一直想去里面逛一圈,可初夏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每次才到门口,初夏就会像提小鸡仔一样的把她提回府。
尴尬又憋屈。
她堂堂一个郡主竟被一个婢女如此对待,真是欺负人!
随安冰冷的面庞有了裂痕,他不可置信的掀了掀眼皮看向苏渝嫣,见她不似作假,又垂下眸去,应了声是。
传闻,南都郡主从不走寻常路,看来并不假。
回了院子后,苏渝嫣怎么都睡不着,心里闷闷的,最终还是决定起身,出府去看看林夫人,不然她怎么都放不下心来,想着,她便让正在守夜的初夏从库房里拿了上好的补品,二人趁着夜色直奔将军府。
将军府,府门小斯远远见到瑞王府的马车,赶忙进去禀报,出府来迎的是林将军的独女林婉之,她与苏渝嫣同岁,自幼相识,二人还在生母腹中时,两家长辈便曾言若一男一女便订为娃娃亲,结果是二女,长辈也是哭笑不得,便自小将两人放在一起,教养。
可二人性格不同,林婉之随了她的名字,温婉大方,柔柔美美,是南都贵女楷模。
而苏渝嫣张扬任性,身份最是尊贵却也是最不成体统,可她却与贵女们相处得十分融洽,甚至荒唐的扮做男子,说要护卫所有南都姑娘,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只瑞王听了黑脸,罚她跪了三日祠堂。
林婉之一见到苏渝嫣,就赶忙迎了上来,她眉眼满是激动笑意:“嫣儿。”
看着她穿的单薄,又忍不住担忧,“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仔细算来,她与苏渝嫣已有一个多月未见,本想去王府寻她,却得知她被苏尧关在家中,后家中又遇刺客,现在府中死气沉沉,再没有往日光景,便也没心情出府了,知大晚上的有王府马车来,她一听就知是何人,激动的红了眼。
“婉之。”苏渝嫣看着好友泛红的眼眸,心中不是滋味,“林夫人可还好。”
闻言,林婉之便知苏渝嫣是来看望母亲的,她轻轻摇头,“母亲自小产后就把自己锁在屋中,连我都不见。”
“此事对林夫人打击太大,怕是要等她自己想清楚才行。”
林婉之点头,侧眸看向苏渝嫣,蹙眉道:“我听说你打了徐天?”
“对。”苏渝嫣一想起这件事就骄傲的不行,“我厉害吧。”
“人都残废了,你也不知收敛些,就知道惹祸。”林婉之无奈,眸中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
“我本意是想给他个教训,可他竟敢污蔑我,我就让他成真呗,看他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说话间,俩人已经到了林夫人住的院落,与平日比起来,冷清许多,院内也不见婢女,她看向林婉之,就听她道:“母亲不要人伺候,身边若有人,她就如同疯魔了般,疯狂撕咬,导致很多人都不敢靠近这里。”
她说着,泪水掉落下来,“父亲也没再来过一次。”
苏渝嫣低声安慰她。
二人正准备离开,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苏渝嫣惊了一惊。
夜色下,林夫人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不成样子,身上的那身贵妇浅色裙装染上了鲜血,看着十分渗人。
她嗓音沙哑:“郡主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婉之,你留在外面。”
苏渝嫣与林婉之对视,二人眼里满是诧异,抿了抿唇,苏渝嫣还是独自走了进去。
林夫人进屋后,也没管苏渝嫣,拿起一本书就坐在地上看,她身上再看不出什么贵妇风范,苏渝嫣手指收紧,她出声宽慰:“夫人莫要难过,先养好身子才是,婉之可是很担心夫人呢。”
林夫人翻书动作一顿,将目光看向等在门外的林婉之,温婉的眉眼此刻全是忧伤,那双哭红的眼睛更是深深刺着林夫人,她闭眼,不再去看。
苏渝嫣接着道:“无论如何,夫人还有婉之,我亦在,我很小便没了母亲,夫人待我及好,我与婉之情同姐妹,也早已把夫人当做母亲。”
她七岁丧母,那时苏尧悲痛欲绝,整日饮酒,昏昏沉沉,她怕的要命,躲在紫渝院不出门,是林夫人将她抱在怀中,轻声细语哄着。
苏尧征战时,也是林夫人将她接到府中,给林婉之的东西她也会有一份,她犯错之时,不会因她是郡主而不敢责备,反而一边责备打骂,事后又温柔的道歉低哄。
苏渝嫣含泪蹲下身,抬手抚摸林夫人冰冷的手,她郑重道:“夫人,日后你便也把我当作女儿可好?我和婉之一起孝敬你。”
“夫人要赶快振作起来,否则我惹了事,父王不在时谁替我善后?”
苏渝嫣说话时,虽笑着,眼眶却早已蓄满泪水。
闻此,林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把头埋进□□,颤抖哭出声,她不停摇头。
她知苏渝嫣的心,自己也是早就把她当女儿。
可她悲痛的并非是小产一事。
而是……
她不愿再去想。
她哭的更大声,眸中又悲又恨。
说到头来,她是不敢面对罢了。
听着苏渝嫣陪同她一起落泪,她心中更是疼痛难忍,死死攥紧拳头,她擦去泪水,抬眸看苏渝嫣,眼前似乎又是那夜她浑身是血和那双冷眸,耳边是她低低哀求及男人冷漠残忍的声音。
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泪流满面的苏渝嫣,林夫人还是不忍,不忍她被亲近之人欺骗,不忍她无助难过。
深吸一口气,林夫人唤道:“嫣儿。”
“你心思单纯,决不可轻信他人。”林夫人忽然按住苏渝嫣的肩膀,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苏渝嫣疼的忘了哭,回想林夫人的话,却是不解。
正准备开口,又听她道:“不可信,你明白吗,知道吗。”
她双眸瞪大,不停摇晃着苏渝嫣。
“你只能信自己,信你身边人。”话落她又疯狂摇头,“不,别信,谁都别信。”
“连我也不要信,你只可以信你自己,明白吗。”
“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明白吗!”她越说越激烈。
苏渝嫣赶忙安抚,“好,我只信我,只信我自己。”
闻此言,林夫人笑了,躺在地上低低笑出声又开始哭,无论苏渝嫣再怎么喊她,她也没再应一声。
苏渝嫣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她抬眸看着这万里晴空,心中有一个猜想。
林夫人小产怕是并非因为刺客。
而是……
将军府之人下的手。
看林夫人这样子,怕是也问不出什么,还是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