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病房

距离南极考察倒计时第十五天。

今天,大雪。

亚布力的雪轻吻在每个人的脸颊上,似乎在同他们告别。

没错,为期一周的亚布力冬训就这样圆满结束了,这是属于每个南极科考队员的专属记忆。

简南星想,如果雪花能留住,那么她希望它能掩住每个人内心的缺口。

简南星望了望视线右侧,正等待上车的老白,来到他身边,拽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偷偷塞了什么东西。

“老白,你昨天把这个忘了。”

老白摊开手掌,原来是一个小白瓶,他将它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小纸条。

【我们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的】

他们似乎,并没有把他当做异类。

“南星姐,你究竟在跟老白鬼鬼祟祟的聊些什么呀?”沈霜降好奇地问。

“嘘,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简南星将手指放在嘴边,朝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简南星望着老白的背影,释怀地笑了笑,幸好,昨天夜里,老白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沈队长,简医生,你们都误会了。”

老白紧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他还是慢吞吞地说道,“简医生,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里面的药片?”

简南星将药片外面一层白色包衣捏碎,里面的药末接触到空气,从显浅黄色到显黄色,她又凑近鼻子闻了闻,微苦。

有点像奥氮平或者氯氮平这样的抗精神分裂性药物具备的特点。

“这不是降压药。”

简南星喃喃说道。

老白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简医生果然见多识广,这是治疗这儿的。”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沈极的手猛地抓住了桌角,手指尖用力地有些泛白。

老白拍了拍沈极,故作轻松地回忆着,“那是二十年前,我的儿子只有这么大,大约跟这个书桌一样高。”

他用两只手对照着桌子,朝空气中比划了两下。

“他当时是那么可爱。”老白脸上露出甜蜜的笑,“我们家在东北,所以儿子天生就喜欢玩雪,每到临冬,见河面上结了冰,那更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这脾气还真是随了我。”

简南星和沈极互相对望了一下,谁也没开口说话。

“那时的我刚考进海洋局,年轻气盛,是个工作狂,一心只扑在工作上,我真后悔啊,任由他跟其他孩子们一起出去玩,没有将他看住!”

老白越说情绪越激动,突然,用力地抽打着自己的脸,一下又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简南星吓坏了,沈极一个抬手阻止着老白手上的动作。

老白面色憔悴地看向沈极,“那可是我们那最深的太子河啊,谁知道,谁知道那天的冰面根本没有结实,能“吃人”啊!他就那样掉进了冰窟,小脸是那么惨白……”

他的眼眶泛红,沉浸在无法挣脱的悲伤之中。

“从那之后,我根本没办法正常生活,整宿整宿夜不能寐,我陷入极度自责,跟妻子也离了婚,我的眼前似乎总能浮现出儿子的身影。

他用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脑袋,薅着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后来,医生说,这是过度悲伤引起的急性应激反应,类似创伤后适应性障碍精神疾病。”

他激动地夺过药瓶,“直到有一天,我的那些同事看见了我的药!”

紧接着,他又有些自嘲地说道,“他们容不得怪人,而我就是那个怪人,我不得不把它伪装成降压药。”

“这都是我应得的报应,应得的……”

老白流下了痛苦的眼泪,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淌下来,滴在手背上,那时的他就像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孩。

家人对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存在,是触不可及的梦,比如老白,亦或是,她。

车子很快到了京都,似乎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他们拥抱着彼此,热切地跟对方告别。

简南星很高兴认识老白,罗亦,沈霜降这些朋友,尽管互相之间会有矛盾,会拌嘴吵架,但总胜于之前孤身一人的自己。

京都也下了雪,这是离别吗?

简南星可不会这这么想,因为属于他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她朝着京都医院的方向走去,路过后面那条烟火巷子,巷子尽头的古玩店面已经被贴了法院的封条,在古玩店的惊险遭遇,仿若就在昨日,依然历历在目。

走近医院内,一股刚熬完的中药液味扑面而来,大厅里挤满了前来看病的人群,凌乱的脚步声和刻意放轻的谈话声穿梭在狭长走廊之间。

“马老太太,你算算这是给你递的多少杯水了?”护士的声音尖酸又刻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嘴里支支吾吾,吐字及其不清,没人猜得出她在说些什么,四肢也极为不协调,双手一个劲打颤,脚下还残留着打碎了的玻璃杯碎片。

“我们护士没有伺候您老人家的义务,怎么不把您儿女叫来?”护士显得更为不耐。

简南星远远望到了这一幕,蹙着眉头走了过来。

她对护士耐心相劝,“看样子她应该是血栓症,况且已经年纪这么大了,你就稍微迁就点。”

护士斜睨着眼,打量着她,“你谁啊,乐山大佛给你坐啊?”

简南星不露声色地质问道,“你是哪个科室的,叫什么名字?”

“我用的着告诉你吗?”护士不屑一顾地看着她。

简南星毫不犹豫,一把扯下她胸前的名牌,看了看名牌上医院的标识,淡淡对她说,“你不配带这个。”

护士被气得冒了烟,忿忿嚷道,“好啊,你想闹事,等我叫主任过来!”

简南星低低地冷笑一声,别说是主任,就是真的把院长简淮安请来,她也不见。

五楼病房大多是重症患者的房间,这里的病患相对少了很多,却更显阴森肃穆。

单人隔离病房内。

“妈,你之前不是很喜欢潜水吗?记得,那个时候你和爸爸环游到世界每个角落寻找潜点,这一次,你没到过的地方,女儿替你去看。”

她静静地伏在妈妈的双膝,感受着属于妈妈的温度。

“简医生?你有好几日没来过了。”

一个穿着蓝灰色毛衣的中年大婶儿,端着小盆走了进来。

简南星抬头,看向她,朝她笑了笑。

“张婶儿,这几天辛苦了。”

张婶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简医生,这算不了什么的,你才辛苦,有忙不完的工作不说,还要时常来照看太太。”

她淡抿嘴唇,微微颔首,眼眸幽深地看向窗外,“告诉爸,医院的工作再重要,也比不上妈妈,别忘了当初妈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她敛回目光,注意到窗台上插着的几株梦幻蓝色绣球花,这个季节本来是没有绣球花的。

可是只有看到绣球花,才能让她在踏进这个病房时,心情好上那么一点,哪怕是几束假的。

“还有,我要出个差,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要告诉爸爸,替我照顾好妈妈。”

她的这次远途“旅行”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人,包括她考上南极科考队随队医生这件事。

她的爸爸简淮安是京都医院的院长,由于工作的繁忙,根本无瑕顾及她和妈妈。

经常一个人生活的她,也养成了独立而倔强的脾性。

简南星用手轻轻拂了拂妈妈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睡得是那样的安详静谧。

内心强大才可以直面现实,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趴在母亲床前只会哭闹嘶吼的小女孩了。

“妈妈,还记得岫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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