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期末的时候,夏令来找孟昭和,让她帮忙去参加话剧社的排练和表演。那时候她因为许峙‘黄鼠狼给鸡拜年’的一顿饭给吃的食物中毒了。
一听话剧表演,孟昭和就没有兴趣,大概率又是改编自莎翁。
学校领导就爱莎翁。
每一个饱受英语语言和文学折磨的人大约都不喜欢话剧,平时上课万年主角就是莎翁,文学分析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现在还要去演他的话剧。
简直就是到火架上烤。
“不要,我不演莎翁的话剧。”孟昭和拒绝。
夏令哭戚戚的哀求:“不是莎翁啦。”
夏令继续卖惨:“我好可怜,我就知道那个姓许的狗贼不会安好心,向老师告发我谈恋爱,还给我下毒。”
孟昭和耳根子软了,不是莎翁可以考虑一下。于是等孟昭和答应下来,收到夏令发来的台本。
文档的大标题赫然写着——女巫的子孙。
女巫的子孙,现代版《暴风雨》。
由布克奖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重讲莎翁经典。
孟昭和上了贼船,索性只是一个龙套配角,台词很少,也没有什么戏份。
她没有想到许峙会找江邢来帮忙,而且江邢居然也乐意过来。
中途排练休息空隙时间,孟昭和看见他和女主演季风铃聊得火热,她不动声色的坐在他们后排,听江邢在讲斗地主的十个小知识。
那会儿再看见他,他比小巷子里的初遇更匪气一些。
家很有钱,光长得好看,成绩勉勉强强看得过去,内里没有什么墨水,富了好几代人,却更像个暴发户。
好看的暴发户。
话剧社的表演很顺利,后来庆功宴,孟昭和不想去,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配角,如果夏令不找自己帮忙就是把这个小角色删掉也可以。
结果那天上完课,从教室里走出来看见季风铃在邀请江邢晚上去参加庆功宴。
孟昭和脑子一热,转身答应了夏令一起去。
她下了竞赛课再去,有一点晚了。一进包厢就看见他在和别人打牌,家里开赌坊的,谁都来不过他。季风铃挨着他坐在他右手边,不知道是想学还是什么,一直在和他说话。
讲起打牌的技巧,江邢和谁都像个熟络的人。
孟昭和找到了夏令,和她坐在一起。孟昭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又看了看季风铃的小亮片吊带。
裙子是她回家特意换的,一条很素的格子裙子,但还是被比下去了。不过也收到了夸奖,被一个不知道名字的男生夸很漂亮。
孟昭和哦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友好。
但别人没有恶意,孟昭和怕对方尴尬又补了一句,想礼尚往来也反夸一下对方,找了找词汇之后,说:“你眼光真好。”
那个男生觉得她不解风情不再和她说话了,转身去找别人聊天。
孟昭和一个人吃了一个果盘,然后在江邢赢了好几副牌之后,她豪饮了两听啤酒。
没醉,直接把自己搞反胃了。
她在厕所吐了好久,从里面出来就看见外面站着两个人,季风铃垫着脚拉着他。
江邢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像个睥睨一切只乐意高高在上的人。
看见那一幕的孟昭和第一反应是接吻居然不低头,第二反应才是不行还要吐。
胃里一酸,反胃的声音特别明显把走廊上的两个人给惊动了。
孟昭和捂着口鼻冲回厕所又吐了一次,这回胃舒服了不少。等她从厕所出来,走廊上没人了,回包厢只看见季风铃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没看见江邢。
那群人准备玩真心话大冒险,早就过时了的聚会游戏,但那群人就是爱玩。
孟昭和去厕所之后自己的位置被别人占掉了,最后她随随便便找了一个人群最边缘的位置坐下。
那群人里有个人是学校金话筒的冠军,主持的DNA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不知不觉就开始主持局面,还格外有经验的把控节奏。
刚开始,包厢的门被打开了,孟昭和没注意是谁进进出出,下一秒旁边的空位置被人拖开来,有人挨着她坐下来了。
孟昭和看见一条黑色的运动裤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男生人高腿也长,一条腿伸到孟昭和旁边。
游戏开始,他们用个空酒瓶转啊转。好几轮下来,酒瓶一直没有转到孟昭和这个方向。
大约是全场没有孟昭和想要八卦的人,所以任何真心话大冒险她都不是很感兴趣。
也可能是旁边那个人的存在感太强了,他拿着手机在斗地主,偏比其他男生玩操作类型的游戏还要吸引人。那双拿着手机的手格外的好看,手腕上带着一块孟昭和知识盲区外的手表,手指修长指节分明。
又或许是他对这个聚会游戏不感兴趣的样子,那副漠然众生的样子。但他也有笑颜对人的样子,半笑非笑的露出虎牙和许峙周漾他们开玩笑的时候,又或许是巷子里他问自己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
孟昭和用余光看着他玩了好久的纸牌游戏,不知道他的花凋谢了几朵,不知道给多少个阿姨倒了卡布奇诺。
只知道他一直在赢。
孟昭和收回余光中,目光和没有瓶盖的酒瓶口对视了,那个酒瓶慢慢停到她和江邢这边。
江邢刚结束一把,输掉了。连胜后只要输掉一把就会一直输下去,这是游戏定律,所以他一输就没有在继续玩。
他探身看了一眼,他人气远比孟昭和要高,直接顺应民意的当选了这一轮的倒霉蛋。
有个软件是专门用来玩这个游戏的。各种真心话和大冒险类型都汇集在里面,只需要被选中的人点一点屏幕,什么惩罚自动就跳出来了。
手机被传到江邢手里,孟昭和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等他点完屏幕之后凑过去看了一眼。
——和左手边第一个人亲一个。
等看见那行字的时候,孟昭和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有那么一点左右不分。
最后,孟昭和发现是她。江邢把手机递回去了,想了一下左右,带着笑意朝旁边的孟昭和望过去。
孟昭和对上他的视线,下意识的朝着季风铃看过去,看见她一脸的不甘和愠怒。
这种游戏如果不认惩罚玩不起其实是最扫兴的,但太强人所难也能躲。
江邢揽了选择权,扫他们兴的也就成了他,他扫兴别人不高兴也没有办法。
江邢:“我可没有当众表演的兴趣。”
有个酒壮怂人胆的:“切,江邢你这就扫兴了。”
江邢朝说话的人抬手:“那你过来,我亲你。”
有人带头:“不亲嘴,亲个脸抱一抱总可以吧。”
一群人开始起哄,江邢扭头看她,把决定权给孟昭和:“要不,抱一个?”
孟昭和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季风铃,她周边一群人没一个高兴的。孟昭和想到了自己那时候在厕所看见的画面,着实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吊着一个又勾另一个的,手撑在自己的椅子边,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强忍着反胃的小举动很明显,江邢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孟昭和摇了摇头:“不是身体不舒服,是看见你让我觉得不舒服。”
从小到大都被人拍马屁的江邢一脸错愕,长这么大他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驳面子过。这回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你成功引起我的注意’这么一句台词了。
果然,存在即真理。
他现在也挺想说这么一句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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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邢说孟昭和误会自己了,非要让她道歉。
他那没有在话剧里表演出来的演技在这里得到了释放,一副胃口全无的样子:“我当时还觉得你是个女仔,脸皮薄主动替你当了仇恨值,结果你说对我反胃。”
他又说起季风铃莫名其妙拦在厕所门口那件事:“没办法,我不想引人瞩目,谁能想到我默默无闻,努力的低调,这也收敛不出体内的星光万顷,风沙掩盖不了珍珠的风光,使得她们闻风赶来。”
孟昭和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没感情的道了歉:“对不起,请你喝饮料。”
那已经过了一夜被遗忘了些许的感觉再一次爬出江邢的记忆库,那饮料带来的反胃感,差点让江邢真的吃不下午饭了:“你这回看仔细点买可以吗?”
孟昭和夹了一块鸡肉,埋头开始吃饭:“知道了,可乐行了吧。”
‘大小姐’知道了她下午早放学,就是要去参加竞赛队训练也不需要那么早,下了圣旨非要孟昭和在讲座中途给他送过去。
孟昭和拎着味道最保险的冰可乐去找了他。
‘大小姐’坐在会议中心外面打Switch,不知道是什么游戏能让他放弃斗地主。
阳光从会议中心巨大的采光玻璃中投进来,江邢坐在能遮阳的柱子后面,一个影子率先落在他脚边,一抬头顺着黑色的帆布鞋往上,一截笔直的小腿,再往上是泛着粉色的膝盖,大腿淹没在百褶裙裙摆下。
孟昭和把可乐递过去给他,游戏打到一半,暂停了会影响这一刻的手感,江邢眼看就要通关了,没接,叫孟昭和放旁边。
麦克风扩大的声音从会议中心的后门传出来,孟昭和把可乐放到他左手边:“你不用准备一下吗?”
领带没系,稿子皱巴巴的被他垫在屁股下坐着,昨天特意熨烫好的外套就随便的搭在他腿上,一个袖子还拖到地上。
“还早,要我准备的时候夏令会出来通知我的。”江邢用最后一丝血溜死了关卡里的大boss,伸手去拿旁边的可乐,隐隐记得刚刚匆匆一瞥看她腿的时候看见是一瓶可乐。
没长心眼,没仔细看。
一口喝下去,甜度和口感让他点吐出来,手一抖,撒了一点在腿上的外套上。
“谁喝可乐喝可口的,还是无糖的?”
江邢手上都是可乐,拿了瓶子远离了他的外套,想起身去洗手,但是腿上的Switch和外套限制住了他的动作。
孟昭和识相,不用他说帮他把腿上的东西拿走,他起身往厕所走,孟昭和捏着被他垫着坐在地上的演讲稿一角跟了上去。
只是可乐,洗掉手上黏腻的感觉就好。
夏令出来看他还在不在,要是跑了她就完了。通知他:“再过半个小时就到你了。”
江邢甩了甩手上的水:“知道了。”
看着才喝了一点的可乐,江邢拧上瓶盖放在了旁边。孟昭和在洗手池旁帮他收拾了一下外套上滴到可乐的地方,在吹手的烘干机下吹了一会,把外套搭在通风的栏杆上,天热太阳也好,很快就能干。
半个小时,他靠着栏杆开始斗地主,孟昭和拿着他的外套在接受光合作用。已经不是盛夏的毒日头了,暖意还在,拂人面,听樟树叶摩擦,只觉得惬意。
孟昭和被风吹出一股倦意,头发被吹起,在空中扬起又落下,有一缕发尾飘到了江邢手臂上。他从扑克牌上移走视线,偏过头,那缕头发调皮的擦过他下巴。
视线落在孟昭和的侧脸上,那是一张带着些攻击力的侧脸,双眸闭着,细小的碎发被阳光照成金色,她手里拿着自己的衣服,大约是被太阳晒得太舒服了,动了动肩膀,直了直腰板,转动脖子,没征兆的在某一刻抬眸。
像是某一间密闭的房间突然拉开的一条缝的窗户,灰尘在阳光中跳舞。也像皂角洗干净的白色床单,在经过一天的晾晒后残留的味道。或是在屋瓦檐上晒太阳的小猫,弓着腰在青苔瓦片上伸懒腰。
慵懒又妩媚。
“看什么?”孟昭和望着他。
她眼睛很漂亮,是一个特色。
江邢慌忙错开目光,手里点着要出的牌,恍然发现自己忘记这局出过哪些牌,还有哪些牌没出。
这种被抓包的事情没有什么撒谎,撒谎倒显得心虚:“看看你呗,看你怎么不讲话一直站在旁边。”
孟昭和趴在栏杆上,人往前倾,上半身悬在栏杆外:“托你的福,在感受没有课没有作业的休息时光。”
“你就是自己活太累。”江邢又搬出自己那套人生苦短,要及时愉悦的理论。
孟昭和检查着校服上洗过的地方:“我是活得明白。”
“我看你每天都赶作业还要搞竞赛,你就是这么个活得明白法?活这么累?”江邢这把斗地主输了,他坑了队友。
“因为我得拿A*的成绩去申请我想要的学校。不光要有成绩还要有竞赛表现。”孟昭和摸了摸他的校服,留着太阳的温度,不湿了。
竞赛很累,但理想的大学很让人憧憬。
然后拿到一个好大学的offer,毕业后赚很多的钱,然后独立,彻彻底底的独立。
只要连胜开始输江邢就不玩了,关掉APP,点开另一个麻将APP。
他没有凌云壮志,没有鹏程万里的想法。
想退休,没上岗就退休。
躺在家里收房租,吃银行利息。
每天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如果还有,那就是别像他爸一样死那么早。
阳光还正好,风也没有停,江邢手机里的游戏也再继续。
会议中心的后门被开了,夏令从里面探出上半身,通知他:“可以过来了。”
孟昭和把外套递给他,里面的衬衣套上外套之后有点乱,领带被他从口袋里拿出来,团在一起。
他们这个年纪大多都不会系领带,最多照着红领巾的系法。孟昭和怕他把领带结给拆了,拿过来给他松了松:“戴上去调整一下松紧就好了。”
他不急不忙的在扣衬衫扣子,捏着领带往上系,没系好。
孟昭和看不过去了:“你在给我表演上吊吗?”
抬手打掉正在‘折磨’领带的手,先把领子翻起来,调整好领带松紧再把领子翻下来。
不知道是护手霜还是喷在手腕上的香水味道。
甜橙的味道沁在江邢鼻尖,很好闻。脑子一抽,又问她:“你等会留下来看我演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