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峙是晚上刷朋友圈的时候看见孟昭和的动态。
——【招合租室友,德桦院,一千五一个月,想要了解详细的情况可以私聊我。】
江邢周一见到孟昭和了,和那次话剧排练见到她时候差不多,她没在玩手机,和周围低头族格格不入,她看着一棵树,一棵普通到不行的樟树。
那句好看的人也是一道风景,不无道理。
南外语的制服套在她身上,多了一份干净。手里拿着一本莎翁著作,全英版。书本上还贴着学校图书馆的标签,江邢记得这周英语语言和文学的选题就是这本。
当然他小论文还没写,这么一想,好像是周日要发到老师邮箱来着,算时间已经过了。
她今天不训练,正好可以带他去看一下房子。她走在前面,头发不算长,用一根现在格外流行的大肠发圈扎了一个很高的马尾。今天没下雨,但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墨绿色的雨伞。街边的霓虹灯牌还在滴水,有一滴落在她制服衬衫上。
并肩同行,没有。
一路畅谈,更是没有。
德桦院就在学校一条马路外的小区,算上公摊面积一共一百七十平。
进屋后孟昭和给他递了一副鞋套。
室内装修的很简单,家具不多。
江邢想要是他租这里也有很多是用不到的。墙上还挂着几副看不出画手的画作。房子采光也不错,地理位置也好。
江邢打量着四周:“不错,多少钱?”
孟昭和把拟定的合同拿出来:“房租一个月一千五,包水电网费。带异性回来住得加钱。”
这个价钱在南港找不到第二处了,江邢也不傻,看了眼合同:“这么便宜?”
孟昭和把雨伞放到阳台上去:“我要求很高,你住这里不能在室内抽烟,不能损坏家具。要保持室内卫生,打扫要求是我一次你一次。”
江邢听明白了:“所以,一千五是我们两个合租的价钱吗?”
孟昭和看他表情如同看个傻子:“一千五你觉得能租到这种的房子吗?”
的确不能。
腾出来给他的房间而且还是一个没有阳台的房间,不大。
就一个次卧中的次卧,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
放在他家里就是只能当个衣帽间的大小。
到头来,他要住的地方还没有他衣服住的宽敞。
公主命,就是落魄了也改不掉,从小到大就是没有吃过苦,江邢有点不怎么能接受:“还有别的房间吗?”
隔壁房间是孟昭和的书房,她的书房都比他房间大。
孟昭和秉承着爱租租,不租滚蛋的态度叫他自己考虑。
江邢就没有被人这么刺激过,那股死要面子的倔强上头,感觉就像那次庆功宴被她当众‘羞辱’差不多。
江邢不租了。
-
隔天,许峙问他和孟昭和谈得怎么样了。江邢今天五点半就起床了,眼皮快粘在一起了。
“一千五就一个小房间,我都不知道要说她黑心还是说南港资本主义太无情。”
江邢也和自己老妈唠叨过,但林云英保持着不满意就货比三家自己出去继续找,又懒又要享福的好事哪有那么多的冷眼旁观的态度,丝毫没说要帮帮他。
中午吃饭,他们碰见了。
孟昭和说:“不打扫卫生也可以,你要有钱你可以请清洁公司代劳。”
废话,当然他没钱。
否则能出来租房子吗?
江邢也赌气:“我还就不信找不到个不强制要求我打扫卫生,我还能独居的好房子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人还是得信一些东西的。
他低估了喀城的房价,周末找房看房的第一个房东是个老婆子,江邢还挺满意那个虽然只有六十平的商品房。中介转交了房东的意思:“四千五一个月,水电费不算。”
“四千五?”江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中介点头:“对,押一付三。”
这个房子离学校近,地址位置不差,这个价格是寻常价格了。放以前他别说租了就是买下来他都有这个钱,当然脑子没坏他是不可能买的。
江邢想了想,问中介:“你能不能带我去跟房东谈一下。”
阿婆自己住在老街区,人在打麻将。江邢看着通往麻将馆的石板路上的小水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联名鞋。
走进棋牌室,找到了房东。直接开口说房租能不能便宜这种事,江邢做不出来。
讨价还价,他这辈子就没有做过这么掉价的事情。
自己不能主动开口要求降房价,但是可以变相的让别人把房价降低。
江邢:“阿婆知道我是谁吗?”
“中介说你是来租房子的,我的要求都和中介说过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啊?”婆婆在摸牌,就把脸转过去对着江邢,但眼睛还落在麻将桌上。
那样子和男生打游戏的时候被女朋友要求看自己时候一样。
江邢:“阿婆,我叫江邢,我妈是普里湾的老板。”
他这只是暂时有难,只要给他降低房租,以后等他掌握财政大权了,必定知恩图报。
婆婆瞅了他一眼,没听清:“你在讲乜啊,我听不清。”
江邢扯着嗓子在一片麻将声中提高音量:“普里湾,我家的。”
这话等同于——我家,有钱。
“听不清,听不清。”阿婆挥手。
对面的人出牌,房东眼尖看见上家刚出的三条,她没还得及碰:“等一等,我碰我碰。”
对面的人已经摸到牌了,还是她要的牌,就有些不悦,小声嘀咕了一句。
江邢都没有听清,只看见他扯嗓子大喊都没有用的婆婆,把牌一摔:“你嘴巴讲什么呢?我要碰就碰,怎么就没素质,嘴巴这么碎,难怪女儿儿媳都不乐意跟你住。”
“你说什么呢,比划比划……”
第一次主动看房就这么失败了。
江邢又去见了第二个,这回他要求中介给他找一个年轻一点的房东,至少能知道普里湾,耳朵能听见他讲话。
中介下午就给他找到了一个。
房东是一个离异的女人,房子离学校不近,但是交通格外的便利。
“四千,水电费另算。”
江邢老规矩先开口:“你知道普里湾吗?”
中介不语站在旁边,给他们倒水的女人手上的动作一顿:“知道。”
终于,听见他说话了,也知道普里湾了。
江邢拍了拍胸口:“普里湾我家的。”
于是,一杯水直接泼了过来。
“杀千刀的,就是你们家害得我离婚。做什么生意不好,开赌坊,你知不知道我前夫在你家输掉了多少钱?那些钱是我和我孩子的未来啊……”
之后的混乱多亏中介介入,才终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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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和独自在图书馆看书,夏令今天要参加学生会的例会。
她一个人在自习室研究竞赛题目,经济竞赛不仅需要专业相关的知识,因为不是纯笔头考试性质,所以还需要在演讲方面下功夫。
耳机里再放别人的演讲视频音频,她一心二用,还在看题。
右肩膀被拍了一下,朝右边看去没人。
再朝左边看去的时候,江邢拿着杯奶茶已经从她的左边路过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了。
“你好。”
孟昭和没回话,不语的看着他。
江邢将奶茶递给她:“我们两个应该对互相不陌生了吧,客套的话我不说了。就想问问你还招合租室友吗?”
“招。”孟昭和没碰那杯奶茶:“两千一个月。”
坐地起价,一周就涨了五百。
江邢:“有点过分了吧。”
“你既然又折返回来问我租不租,说明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她回答得很官方:“市场需求就是我涨价的资本。”
说完,她将江邢放在桌上的奶茶拿过来,拆开吸管外面的包装纸,用尖头戳破上面那封塑封纸。表情有点嘚瑟,问他:“所以,大少爷你租不租?”
租。
孟昭和退了一步,允许他房租按月结算,不用给押金。
夏令听说了他们合租的事情,有点不可思议:“你好好的干嘛突然招合租室友?”
孟昭和晃了晃手机:“赚钱。走,请你喝奶茶,江邢交房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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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和永远记得高一那年的秋天,南港的雨季太长了。
那天最后一节课下得有点晚,雨势也大。她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即便撑着雨伞,但也阻止不了鞋子和袜子全部都湿掉了。
家门上还贴着红色的喜字,虽然这场不算隆重的婚礼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了。她爸爸又一次再婚了。
孟昭和开门,低头就看见门口的脚垫上摆着一双足力健。
是老人爱穿的。
老人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这是给我孙子的。这个你也放起来收收好,等我孙子回来了再拿出来。”
这些话,孟昭和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像是碎在掌心里的玻璃碎片,没有剔除干净,最后和血肉长在一起,看不出来了,可一碰就好疼好疼。
孟昭和抬头,和沙发上的人对视了一眼。视线里的人,头发已经花白,脸上长着老人斑,在看见回家的人是孟昭和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扭头回去看电视。
电视里在放黄梅戏。
孟昭和站在门口拖鞋,动作间还在犹豫,犹豫等会儿自己要怎么办。
是直接回房间还是留在客厅陪老人讲讲话。
但很快这两个选项会导致的场面都已经在孟昭和脑海里上演了一遍。
回房间会被她说‘没教养,回家了就知道往房间里跑,不孝顺的东西’。如果选后者陪她一起看电视,又会被说‘没眼力见,看不出来自己遭人嫌吗?还往我跟前站。’
孟昭和将滴水的雨伞放到阳台上。
电视声音开得挺大,但老人尖酸的话讲得也不小声:“想见的不回来,不想见的倒是回来了。”
孟昭和不讲话,拿着拖把把雨伞滴下来的水渍都拖干净。
从厨房出来的孟父听见了自己母亲的话,忍不住出声打断:“妈,昭昭也是你孙女。”
“谁知道呢?”老人轻哼:“她妈能二话不说就跟人跑了,谁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当初嫁给你的时候就带在身上了。”
孟父从孟昭和手里拿过拖把,叫她去沙发上坐着休息一会:“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下雨天地上都是潮的,不用拖了。”
老人:“怎么就快吃饭了?小沭还没有回来呢。你打他电话叫他回来吃饭啊。”
孟父也没有办法:“我打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
老人:“那就去找啊,都要到吃饭的点了,他还不回家怎么能成呢?”
“妈,现在外面吃得多多了,小孩子比起家常菜宁可在外面吃。”厨房里出现的新媳妇帮着自己老公打圆场:“妈,昭昭快过来吃饭吧。”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人板着张脸:“外面那些东西能干净吗?我孙子不回来我也不吃了。”
孟昭和不是很想和沙发这个人相处,手里的拖把被她爸爸拿走之后,孟昭和朝着门口走去:“我去找哥哥吧。”
外面还在下雨,空气里潮湿闷热,却远比那间屋子能让她觉得敞亮。
到楼下的时候孟昭和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雨伞。
大雨已经转成毛毛雨了,她懒得折返回去把外套的帽子戴上,拿着手机一边给她哥打电话,一边朝着外面走。
孟沭不接电话。
但要找他很简单。
大约是在天街的台球馆。
孟沭这学期实习,其实就是在家里游手好闲,前几天听他在家里打电话和人聊天说起台球馆,孟昭和猜他可能最近都在那里。
天街的店铺拆了一大半,普里湾老板把这里买下来了,最近在大规模重建,这条街的位置很好,挨着南港外国语,又挨着附近的小区。
修路的地面全是小水坑,而且都是浑浊的污水。
孟昭和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台球馆,去问了一个水果店的老板,老板指着一条窄胡同:“往里面走。”
孟昭和朝他道了谢。戴着外套的帽子穿过绵绵细雨进了窄胡同。
刚走到开阔一点的地方,几个抽烟的男生躲在能避雨的地方,嘴里讲着不入流的污糟话,他们全顶着一头对理发师来说绝对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发型。
几个南港的混子。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混混都是‘梁智武’,她也没有JOJO那样的勇气。
孟昭和站在原地不敢过去,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和对话声。
“周漾,要不是你小时候老是帮我打架,我都懒得来找你。你看看你现在着样子……你真是不怕死,是吧?今天对方几个人,你有几个胳膊?”
“我哪吒转世。”
“滚你的。老子看你像哮天犬儿子。”
“那你就是哮天犬孙子。”
“周漾你给老子滚蛋。”
对方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后面那个穿了件连帽的球衫,双手揣着兜,走路姿势看上去和那群抽烟讲荤话的男生的是一路货色的人。
即便带着帽子,额前的碎发还是被打湿了。在帽檐只显出他的侧脸,雨珠从发梢滴下来,像天将明时曙光乍现。
一身休闲打扮,湿发相配,优越的骨相造就他侧脸格外好看。
湿发下的眼睛扫过那群人,最后落在贴着墙边为难的孟昭和身上。
“怎么?害怕?”
他的声音不大,在不远处那群聒噪哄笑声中却格外的明显。
和他一起走进胡同的男生回头看他,站在原地催他快点走:“江邢,走不走?”
江邢应声了,走了两步之后,睫毛挂着雨珠,视线模糊,看不太清楚细雨中站着的女生,回头问她:“怕他们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那一次是只有孟昭和知道的关于她和江邢的初遇,连他自己后来在话剧排练的时候都没有认出她来。
那个胡同里,风声鹤唳的初遇,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孟昭和的心脏上开出了一个绚丽阳光明媚的秋季。